第五百零八章 講道理(1 / 1)

聽完陳廷敬之言,賈環沉默了片刻,而後,他在陳廷敬期待的目光中,緩緩的搖了搖頭。

賈環對陳廷敬一字一句道:“陳相,我很敬佩您為國的忠心和犧牲奉獻精神,但我賈環自忖也不是什麼不忠不孝之輩,否則,我的這雙眼睛就不會瞎。

作為榮國子孫、寧國傳人,眼瞎又算得了什麼?

為我大秦,就算戰死疆場,也是死得其所!

這是我的誌向,我也正是這樣做的……

若有人認為我行為不檢,德行不配,他可以強行收回我與明珠郡主的婚書。

但是,明珠郡主,絕不能外嫁紮薩克圖。

這是我的尊嚴和底線,也是我賈家的尊嚴和底線。

任何敢踐踏這條底線之輩,都將是我不共戴天的生死之敵。

我可以直言相告,我賈家之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想殺我賈環容易,但想讓我跪著苟且,絕無可能。

還有……

陳相,我大秦的國運,絕不是靠犧牲一個女人就能爭回來的。

小子雖不懂什麼叫國運,但卻知道財富。

財富不是靠節儉就能節儉出來的,而是要靠創造。

想來國運也是一個道理,都不是靠“節儉”就能夠省出來的,最起碼,不是靠如此“節儉”節約出來的。

而是應該靠陛下帶領文武百官,治理萬民創造出來的。

這,才是煌煌正道!

若是後者爛了,你就算再節儉,也不過是讓一些蛀蟲多禍害一陣子罷了。

陳相,恕小子直言,您心中若是真有國運……就不該明哲保身到今日才出聲。

你之前都做不到維護你心中的國運,眼睜睜的看著彆人糟蹋。

如今,也不要要求犧牲彆人去維護你以為的國運。

那是你以為的,卻不是我認為的。

紮薩克圖部這些年能夠在厄羅斯的襲擾下堅持到今日,全靠我大秦在後方源源不斷的支援供養。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今到了該用他們的時候了,他們卻又來講條件,陣前要挾,卑劣之極。

這種情況下,朝廷要做的絕不是苟且屈從。

我們可以說服他為國儘力,說服不通可以逼他,若是相逼也逼不通,還可以剿滅他。

陳相,這才是當年太祖高皇帝以武立國的精神。

苟且一次,就會苟且第二次,隻到苟且到整個國家的骨頭都彎了軟了。

您這不是為國,您這是在害國。”

說罷,賈環不顧當今皇帝和兩閣閣臣難看的臉色,徑自轉身,甚至都不需要人領路,一步步的朝外麵走去。

步履緩慢,但卻堅定。

隻是,他的背影在其他人眼中,卻顯得那樣倔強、孤獨。

牛繼宗麵色難看,用眼神請示隆正帝。

隆正帝眉頭緊皺,“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牛繼宗見之,躬身一禮,然後快步追上已經快走到門檻處的賈環,攙扶著他往外走。

出了禦書房後,天上陰雲蔽空,下起了毛毛細雪。

牛繼宗看著麵色肅然的賈環,歎息一聲,道:“可是在怪罪我們沒有幫你說話?”

賈環搖頭,道:“這次是我理虧,將把柄落在人家手上了。牛伯伯若是再強壓之,反而不好。”

思維冷靜,條理清楚。

牛繼宗有些詫異的看了眼賈環,而後道:“這倒不是關鍵的,最關鍵的是,其實從一開始,我們就都不大看好你這個婚事。

隻因為太上皇強壓,我們不好多說什麼。”

賈環聞言,沉默了下,點點頭。

牛繼宗一邊扶著他往外走,一邊道:“忠順王權傾朝野,我為何卻敢與他當麵對著乾?

其實明眼人都知道,當今皇帝被廢的可能性,基本上沒有。

若說剛登基時尚那麼一絲可能,到了今時今日,就絕無可能了。

既然皇帝肯定不會被廢,那麼忠順王就注定不能上位。

想來,這一點你也早就看明白了。

你既然看明白了這點,就應該明白,太上皇為何會將明珠郡主許配給你。”

賈環聞言,依舊沉默,再次點點頭。

牛繼宗見之,皺眉道:“那你可知,你若是娶了明珠郡主,你現在是風光了,可是……”

說到這,牛繼宗左右看了看,確定無人能聞後,才壓低聲音道:“可是你可曾想過,待皇帝真正掌權之日,你又該如何去保住忠順王的一條命?當今可不是心胸寬廣之人……

正是不想讓你日後萬般為難,所以我和你溫叔叔他們,才沒有出言幫你。

能趁這個機會斷開與忠順王的乾係,又不傷太上皇的顏麵,這是難得的好事!

你不要……”

牛繼宗話沒說完,忽然停止了。

並且還帶著賈環住了腳步。

不遠處,一頂暖黃繡梅傘緩緩走來,傘下之人,身披一身狐裘大氅,孑然而立,身姿颯然。

“牛伯爺,環哥兒交給我就好,我送他出宮。”

贏杏兒眼睛依舊明亮,氣度依舊從容,隻是臉上慣有的微笑卻不見了蹤影。

牛繼宗看了看身邊同樣肅穆著一張臉的賈環,歎了口氣,對贏杏兒道:“軍機閣還有要務處理,就勞煩郡主了。”

贏杏兒淡淡的點點頭,道:“是我該做之事。”

牛繼宗麵色複雜,拍了拍賈環的肩膀後,轉身離去。

若不是她的出身,單這份氣度,就是絕佳之配。

隻是,可惜了……

“環哥兒……”

待牛繼宗離去後,贏杏兒很自然的走到賈環身旁,鵝黃小傘遮在了他的頭頂,反將自身露在雪中。

賈環聞聲,輕輕一笑,側著臉道:“彆怕,沒有人能將你帶去你不喜歡的地方。”

贏杏兒也笑了,明媚如初。

她將傘換到左手,最後想了想,乾脆收起了傘,兩人一起露在雪天裡。

她右手挽住賈環的胳膊,道:“我不怕……不過,這件事就交給我去處理吧。

雖然太後那裡哭也試過,跪也試過,都不管用。

但總還有彆的法子……”

“你一個長在深宮的姑娘家,能有什麼法子?”

賈環心中暖煦熏然,麵上卻撇撇嘴道。

贏杏兒也不惱,咯咯一笑,有些俏皮道:“我去和阿爾斯楞講道理啊。”

賈環哼了聲,道:“那個混賬打的什麼主意你還不知道?他怎麼可能和你講道理?

還有,彆叫那個雜毛兒的破名字,聽著惡心。”

贏杏兒聞言真的笑了,她緊了緊挽著賈環胳膊手,靠的更近了,而後笑道:“先講講看嘛,講的通就講嘍。”

賈環皺眉:“若是講不通呢?”

贏杏兒輕聲道:“講不通啊……那也不怕呀。

這個世上,講不通道理的人,通常都很難活的長久的……”

……

“他以為他是誰?還生死之敵!

不過一個臣子,竟然敢如此放肆!

哼!也不知是誰放縱的!”

紫宸書房內,忠順王贏遈滿臉鄙意的說道。

李光地睜著一雙渾濁老眼,有些不解的悄悄打量著忠順王。

論權術鬥爭的手腕,論結交人心的手筆,甚至論學識之淵博,忠順王其實一直都做的並不差。

可是今日……

他這樣做的目的何在?

將明珠郡主外撫蒙古,對他有什麼益處呢?

單是為了給他的賢王之名再添加一點分量?

還是他覺得,失去了眼睛的賈環,如果再失去與皇家的聯姻,就再難對太上皇產生影響力了?

隻是,就算賈環日後難再麵見太上皇,可是以賈家在軍中的影響力,難不成他以為就是他能隨意欺辱的了的?

當然,還有一種更膚淺的可能。

那就是忠順王是為了當初的那一口意氣之爭……

若真是這樣,那麼這位太上皇和皇太後最寵愛的十四皇子,當真是被寵壞了……

聽著葛禮、陳夢雷幾個忠順王的門下走狗齊齊在那裡叫囂,要嚴懲賈環君前狂悖之罪。

李光地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或許,也閉上了耳朵……

隆正帝麵色陰沉的看著諸位內閣閣臣,細眸中眸光閃動,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過了一會兒後,隆正帝忽然開口道:“戶部的銀子是怎麼回事?”

犀利森寒的目光看向了叫嚷的最起勁的葛禮。

葛禮聞言,叫囂聲一滯,然而他卻並沒有什麼懼意。

他看了一眼嘴角輕輕彎起的忠順王後,就開始訴苦:“陛下明鑒,是這樣的。

戶部銀庫裡的銀子,大都是讓百官給拆借了去。

京城居,大不易。

尤其是那些京官兒,不比外官,實在清苦。

有的時候,連家裡的鍋都揭不開了,走投無路下,隻能到戶部先拆借一月的銀米俸祿。

若是借不到,他們就要典兒當女……

若真到了這一步,我大秦朝廷也就成了千古笑柄了,這也有損陛下的寬厚仁義之名。

所以……臣也是沒有辦法。

陛下,這個……”

看著葛禮一臉大義慈悲,正氣凜然,滿口胡言亂語的模樣,隆正帝心中的怒火幾乎要壓抑不住。

可是,他卻沒有什麼辦法。

因為就算要徹查此事,他手裡也無人可用。

戶部乃是忠順王的大本營,被他盤踞近二十年,被經營的鐵通一般。

就算要查,到頭來,卻是要讓戶部的人自己查自己,最後不了了之,淪為笑柄。

念及此,隆正帝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怒火,沉聲道:“就要打仗了,儘快督促百官還賬,真是豈有此理……

若無他事,內閣諸位閣老就先回吧,朕要與軍機閣商議軍國之事。”

陳夢雷回頭看了眼一直沉默的陳廷敬,眉頭微皺,道:“陳閣老,您沒話說了嗎?”

陳廷敬抬起耷拉的眼皮,掃了陳夢雷一眼,就不再搭理。

陳夢雷見狀大怒,卻又不好在禦前發作,他哼了聲,而後對隆正帝道:“陛下,明珠郡主下嫁紮薩克圖世子一事,還請陛下頒下旨意。”

隆正帝聞言,嘴角抽了抽,細眸中閃過一抹嘲諷,而後道:“寧國侯初立大功,太上皇剛剛厚賞於他。這道旨意,朕卻不能下。能下這道旨意的人,隻有太上皇。”

見忠順王一脈的人都有些急了,就要再“力諫”,隆正帝唇角彎起,道:“不過,若是太後已經將皇家與賈家的婚書取回,那麼,忠順王願意和彆人結親,自去結便是,朕亦不會過多乾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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