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
一陣令人牙齒發酸的乾澀聲響起,嘉峪關城牆頭上,上百架八牛弩的弓弦被絞索拉開,數米上,手臂粗細的大弩箭被兩個兵卒前後合抱著放入槽內。
而後弓弩手開始根據刻度來調整射擊諸元……
“放!”
“嗡!”
“嗡嗡!”
一陣勁霸的破空聲響起,八牛弩箭槽中的粗箭破空而出,如同一道道奪命長矛一般,飛向了對麵。
目標……投石車。
“嘣!”
“嘣嘣嘣!”
“劈啪!”
“劈啪啪!”
賈環等人自高高的城關女牆口向外望去,隻見一架架方才還耀武揚威的高高聳立的投石車,如今卻基本上崩塌完了。
而且還砸死了不少虜賊。
賈環等人大喜過望,拍著城牆頭大聲叫好。
隻是,吳常卻麵露苦笑。
賈環不解問道:“將軍還不滿意嗎?雖然還有一架未倒,可看著也用不成了……”
吳常搖搖頭,咬牙道:“這些八牛弩原是給對方的大人物準備的,最好是那位武宗級的大喇嘛。不想,如今早早的用了。”
賈環聞言一怔,隨即又朝城外望去,隻見方才慌亂了一陣的虜賊們,又開始騎著馬轉動起來。
根本看不清哪個是大人物。
賈環有些奇怪,不解道:“吳將軍,他們這樣做,也不像是攻城的意思吧?就在外麵轉圈,他們也不填壕溝,也不搭梯子,他們到底想……”
“不好!他們要堆土山!混賬,那些是……”
賈環話沒說完,忽見吳常的麵色忽然變得鐵青,寒聲道。
賈環等人聞言一怔,再轉頭看去,隻見城外大概將將一箭之外之處,出現了一群衣衫襤褸的人,他們背後背著竹筐,筐裡裝的是碎石泥土,他們將泥土倒在地上後,甚至來不及看一眼嘉峪關,就在韃子的皮鞭下,回頭走了……
他們是……秦人!
眾人的臉色都難看起來,牛奔沉聲問道:“他們手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秦人?”
吳常沉默了陣,而後有些艱難的道:“他們多是……他們多是侯爺麾下那五萬中軍的家眷。他們也隨著大軍駐紮在哈密衛,屯田供應軍糧……”
氣氛瞬間凝固。
難怪,難怪那些背土的人中,有那麼多老人和孩子。
秦風的眼睛都成血色的了,他咬牙道:“吳叔,給我一營兵馬,我要去救他們,我要去救他們!!”
“風哥兒,你瘋了?”
吳常還沒說話,溫博在後麵沉聲道:“你自己看看那些人後麵,若隻是虜賊的輕騎倒也罷了,我們出去強襲一番就是。可是,他們後麵南北兩向還各有一支哥薩克重甲鐵騎,就在那裡等著我們突襲呢。”
秦風血紅的眼中已經擎滿了淚,他搖頭道:“我不管,我不怕,我不能眼看著他們……我不能眼看著他們……”言未儘,卻已哽咽難語。
賈環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愧疚、自責和煎熬。
因為,這些人淪落至此,皆因秦家之故。
“啊……救命啊!救命啊!
大人,大人,快救救我們吧,我弟弟已經為了秦家戰死,我們也對秦家有功,對秦家有功啊!”
突然,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在倒掉背後竹筐裡的泥土後,趁著虜賊不注意,忽然朝城下跑來,一邊跑還一邊喊。
令人奇怪的是,虜賊原本隻需一支箭便能解決這個跑路不拐彎兒的農夫,可,他們不僅沒有策馬追趕,反而還後退了一些。
“吳叔叔,快,快接他入城,快啊!”
秦風又開始喊叫起來,拉住吳常的胳膊道。
隻是,吳常又怎麼可能答應……
連賈環這種小菜鳥都看的出,虜賊的後退,隻是為了給哥薩克鐵騎騰出衝刺起跑的空地。
而且,一旦將壕溝上的鐵索吊橋放下,短時間內,卻是難以再拉上來的。
這個時間,足夠對方的重甲鐵騎,發動一次死亡衝鋒了……
賈環見吳常麵色難堪,卻沒有說話,秦風語氣卻愈發嚴厲,他歎了口氣,上前拉住秦風,有些艱難的道:“風哥,冷靜一點。”
秦風一把甩開賈環的手,怒視著他,道:“環哥兒,你不是常說,軍人哪怕是戰死,也要保家衛民嗎?
你現在就能看的下去,我老秦百姓被那群畜生這般蹂罹?”
賈環無奈道:“我們隻要放下吊橋,對方的重甲鐵騎就會開始衝鋒。可我們的馬又沒有足夠的距離去加跑衝刺,所以就一定撞不過對方。到時候城門大開,不僅救不了城下那個人,連外城都要失去。
風哥,你冷靜點,好好想想行不行?”
秦風又怎麼會不明白這些呢,連賈環都懂的軍事道理,他更不會不懂。
隻是,看著因為他家之故,讓這些原本忠誠於秦家的百姓淪落牲畜之手,慘遭蹂罹,秦風的心,當真猶如被千刀萬剮一般。
他怔怔的看著已經跑到城下,從苦苦哀求,到怨毒咒罵秦梁的那個漢子,瞳孔漸漸放大,大叫一聲,竟吐出一口血來,仰頭栽倒。
幸好,被賈環接住。
賈環並指在他脖頸處探了探後,對關心的眾人道:“無事,急怒攻心,吐出這口血是好事。”
大家聞言,這才鬆了口氣。
吳常身旁走出一個少年,對賈環拱手道:“爵爺,將風哥兒交給我去安置吧。”
吳常對賈環解釋道:“這是犬子吳恒。”
賈環聞言,打量了眼麵前的精悍少年,對他點點頭,道:“聽風哥說起過你。”
說著,將秦風交給了他。
而後,賈環又看向吳常,道:“吳將軍,可有足夠長足夠結實的繩子?”
吳常聞言一怔,道:“足夠長?爵爺何意?”
賈環道:“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否則,軍心必然渙散。這也是虜賊沒有射殺這人的原因……如果我們有一根足夠長的繩子,我想,我應該能去救他。”
“環哥兒!”
牛奔沉聲喝道:“你胡說什麼?”
賈環搖頭笑道:“奔哥,你何曾見我做過沒把握的事?近來我的苦竹身法再次精進,若非要再帶一人,我連這繩索都不需要,這高地於我而言,並無甚難度可言。”
牛奔還是搖頭:“你忘了,對方還有一個武宗。”
賈環笑道:“所以,我們還要拜托吳將軍,快些將八牛弩準備好,若對方軍中有強人出現,需用八牛弩逼退之。”
見牛奔還要搖頭,賈環斂去笑容,沉聲道:“奔哥,這件事,一定要有人去做。
這些人都是黃沙軍團軍卒的家屬親人,如果今天我們眼睜睜的看著他求助無門,慘死在我們眼前。
那對於嘉峪關八萬大軍的軍心,將會是毀滅性的打擊。
秦叔叔縱然被救醒,他在黃沙軍團中的威望也將會徹底崩塌。
甚至於我整個榮國一係,在軍中的威望都會受到嚴重的損害。
這是我們的敵人做夢都想看到的事,他們也一定會被他們大力宣揚……
所以,這就是我們絕對不能接受的事。
我知道,軍中高手輩出,但論身法,能超過我的,想來卻沒有幾個。
奔哥,你放心,我從不會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牛奔等人麵色雖然極為難看,卻沒有再說什麼話。
戰爭中的殘酷,果然不是他們之前想象的那樣,隻要有勇氣懂兵法就能贏。
而且敵人,似乎也遠沒有他們想的那樣粗鄙蠢笨……
“爵爺,您看這根繩子可還成?”
說話間,吳常已經吩咐親兵找來了一大卷嬰孩手臂粗細的麻繩,看向賈環問道。
賈環大致看了看,點點頭,道:“能放至城下就行。”
吳常連忙道:“絕對沒問題。”
賈環笑道:“那請將軍再拉起八牛弩吧。”
說著,又轉頭對牛奔等人身後的博爾赤等人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八牛弩威力強悍,但精準度卻不高。博爾赤,若有強人躲過八牛弩的攢射,剩下的,就要靠你們了。”
博爾赤等人細眉細眼高顴骨的蒙古人特征在關上顯得有些顯眼,但他們絲毫不理會一些人審視甚至仇視的目光,“砰”的一聲,右手握拳,狠狠的砸在胸口,沉聲道:“敢不為將主效死!”
賈環聞言,笑著點點頭。
而後又對牛奔等人道:“奔哥、博哥,你們親自拉住繩子,待我抓住繩子後,你們就快快往上拉。”
牛奔等人點點頭。
吳常眼神欽佩,忽又道:“爵爺,是否披一身甲?”
賈環搖頭:“鎧甲影響速度,而且,能夠躲開八牛弩的強人,也不在乎這一層薄薄的鎧甲了。”
吳常聞言,眼神愈發敬佩,正要再說什麼,忽地,後麵又大步走來一個身著將甲的大漢。
吳常連忙介紹道:“爵爺,他是孫仁孫參將,是侯爺麾下榆柳軍都指揮使。”
孫仁大步走過來,一記軍中大禮參拜下,沉聲道:“爵爺高義,卑職已知曉,孫仁謝過爵爺大恩。”
賈環連忙道:“將軍快快請起,本就是環該做之事……現在亦不是談這些俗禮的時候。”
孫仁倒卻也利落,聞言後乾脆起身,對賈環點點頭,就轉頭對吳常沉聲道:“老吳,這樣下去不行,軍心都讓他給喊散了,士氣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
對麵的狗賊真他娘的奸詐!
我們得把那人救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