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寧國府馬圈旁的演武場。
賈環身為國朝一等子,可配享親兵八十。
為避嫌,這些年賈環隻招了七十,還多是蒙滿兩族出身的奴隸。
原因很簡單,這樣的人,就算鬨事,也成不了大事。
關中沒有民眾會自甘下賤,和異族人一起造反。
而且,因為相貌特征出眾,所以隱藏不了,成不了奇兵,就不會引人忌憚……
這七十個親兵,府上駐紮著三十,城南莊子駐紮著四十,每一旬日輪換一次。
但兩邊無論哪處,都一樣要每天的訓練。
負重跑步,騎馬,射箭,對抗,衝擊。
此刻,賈環負手站在校場旁,看著場中人馬的對抗,他身旁還站著一人,烏遠。
“遠叔,可有心情,收一弟子?”
賈環淡淡的笑道。
烏遠聞言,麵色不變,眼睛卻看到了場中那位披散著頭發,一人扛著三個蒙古韃兵硬憾的少年。
看他大冬天裡,赤著的上身上流出的熱汗,在晨輝的照耀下晶瑩一片,古銅色的虯紮肌肉看起來充滿了力量,隨著他一聲聲的怒吼咆哮,肌肉上的汗珠被甩飛到空中,落地成冰。
烏遠眼睛微微眯起,道:“是個好苗子,年紀雖有點大,但骨骼很正,最重要的是,剛烈之氣更足。”
賈環聞言一喜,衝場上喊道:“趙歆,過來。”
校場上正打的歡實的趙歆聞言,雖然有些遺憾不能繼續對抗下去,卻十分懂事的退了出來,跑到賈環跟前,畢恭畢敬的行軍禮,還喊了聲“將主”……
都是跟喜歡看戲的蒙古韃兵們學的。
賈環笑吟吟的看了看他,又轉頭對烏遠道:“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為了保護祖母,正拿著跟木棍,和一群豪門子弟的家奴惡鬥,死戰不退,我非常喜歡他的孝道和勇氣。
遠叔,您看看,可有從武的希望?”
烏遠淡淡的看了趙歆一眼後,淡漠道:“根骨倒也還勉強,隻是,有根骨的人多的是,但有那份毅力和心性堅持下去,卻寥寥無幾。
還有就是,想要從武,尤其是想要有所成,銀財,最缺不得。
他雖然不錯,但是,我不認為他有這個心性值得公子扶持。”
賈環用眼神止住麵色漲的通紅,神色暴怒的趙歆,而後正色對烏遠道:“遠叔,您放心,趙歆這小子是窮苦出身,自幼便受過很多苦,我想他一定不會怕苦怕難,也一定能堅持下去。
至於銀財,您儘管放心,隻要他堅持下去好好練,我就一定會供他習武之資。
我做人處世,最講一個緣法。
這個孩子對了我的眼緣。”
烏遠看著賈環皺眉道:“你這又是何苦?從武一道,若隻開筋鍛骨,萬把兩銀子倒也就夠了。可若想讓他繼續練下去,所耗銀財,何止十萬?等他從武有成後,若就此離開,轉投他人,那你……”
“姓烏的!”
趙歆整張臉都扭曲了,一顆少年質樸之心受到了嚴重的侮辱,甚至都不將傳說中無敵的武宗放在眼裡,賈家親兵們,都知道烏遠的來曆和基本底細,所以他並不陌生的指著烏遠怒道:“不要以為世上就你一個忠仆,你能待奉聖夫人至忠至孝,我趙歆也不是忘恩負義的混賬,三爺與我和祖母有活命之恩,我怎會……”
話沒說完,被賈環一個淩厲的眼神止住後,趙歆垂頭喪氣的站在那裡。
賈環對烏遠嗬嗬笑道:“遠叔,狗兒也是一個侍奉祖母至孝的人,我想,能做到這一點,他的忠誠就一定不會有問題。
如果真有那麼一日,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隻當自己看錯了人就是。”
“三爺!狗兒絕不會有那一天的,不然,狗兒就是豬狗不如的畜生!一定不得好死!而且,奶奶也一定不會再認我的!三爺……”
趙歆猛然抬起頭,顫抖著嘴唇,激動的臉色漲紅,指天起誓道。
賈環瞪了他一眼,喝道:“那你就好好跟著你師父練,若是受不了疼,吃不了苦,你就離了我這地,還是回村子裡打野豬去吧。”
趙歆有些摸不著頭腦:“師父?什麼師父?”
看著他迷茫的眼神,賈環又好笑又好氣的瞪著他,朝一邊使眼色。
趙歆見狀,陡然驚醒過來,隨即狂喜莫名,不敢置信的看著烏遠,嘗試叫了聲:“師父?”
賈環氣的抬腳踹他的膝蓋上,將他踹倒在地,罵道:“天地君親師,有第一次站著跟師父說話的嗎?”
趙歆連聲“哦哦”應道,倒也學乖覺了,不用賈環再教,就趴在地上“砰砰砰”的磕起頭來。
確實很實誠,沒幾下,額頭處便一片青紫。
“蠢貨。”
聲音嚴厲的吐出這兩個字後,烏遠轉身離去。
趙歆傻眼兒了……
賈環好笑道:“真蠢啊?還不趕緊跟上去,記住,師父罵你,是天經地義,因為他不想日後讓彆人罵他的徒弟,更不想他的徒弟在戰場上送命,明白了嗎?”
趙歆連連點頭應聲。
“那還不快跟上去?”
趙歆聞言又一怔,然後衝賈環嘿嘿咧嘴一笑,他雖然不善言談,卻也知道誰在真心對他好。
趙歆又跪下,給賈環磕了一個頭後,被賈環踹了一腳,然後抓著後腦勺嘿嘿笑著爬起身,撒腿向前跑去。
“臭小子!”
賈環笑罵了聲後,看向結束了一天晨練,走過來跟他請安說話的博爾赤。
這個蒙古少年,身上的氣息愈發深沉了。
一雙土黃色的細眼中,散發著狼一樣的犀利眸光。
賈環知道,這種目光,是他練箭的效果。
“將主!”
博爾赤右拳重重捶了下左胸,低頭行禮道。
賈環點點頭,微笑道:“我聽說,你和狗兒相處的不錯?”
博爾赤不大會笑,點了點頭,沉聲道:“趙歆箭法很準,不過他比不過我。”
蒙古人從來都這麼直來直去。
賈環哈哈大笑道:“對,他的弓箭天賦雖然也不錯,但比不了你。所以,你也不要羨慕他被遠叔收為徒弟,你們倆以後走的方向不同,明白嗎?”
博爾赤聞言後,眼中閃過一抹羨慕之色,但還是點頭道:“祖父曾說過,天上的雄鷹,隻會盯著一隻獵物緊追不舍,地上狼群,也不會羨慕老虎的強大。將主,我明白你的意思,博爾赤有博爾赤的長處,就是我手中的弓箭。”
賈環點點頭,正色道:“你想的很對,與其羨慕彆人的,不如抓緊自己擁有的。
博爾赤,你記住,你手裡的這七十人的親兵隊,人數雖然不多,但卻被我寄予了厚望。
我希望,等到我們上戰場的那一天,你們將會是我手中最鋒利的一隻箭,箭芒所指,所向披靡!”
“是,將主!我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博爾赤站的筆直如箭,厲聲應道。
“好了,去吧。”
博爾赤“砰”的一聲,又砸了下胸膛,而後轉身退下,回到校場,列隊離去。
等一乾親兵走後,校場上還有兩人。
一個還能站著劇烈喘氣,一個……癱軟在地,正哭的快沒魂兒了。
賈環看向還能站著的那個,道:“二哥,身子骨感覺比以前強多了吧?”
賈璉聞言,一邊大喘氣,一邊苦笑道:“是,是強的多了,不過,也忒累了些。”
賈環嗬嗬一笑,道:“習慣了就好。”
賈璉嘴角抽了抽,又點頭笑道:“我比王仁要幸運一些,他如今在京營裡,真真是被往死裡操練。
前兒我去看他,他跟我哭訴,如今他連病假都請不得,還說韓家那個黑麵鬼,根本不理會他打你的招牌。”
賈環哈哈笑道:“那個蠢貨,不打我的招牌韓叔說不得還記不起他,他還能鬆快一點。打出我的名頭,韓叔還不往死裡練他?”
賈璉苦笑著搖頭道:“三弟,我不是為他求情……我那個大舅哥,真是已經快爛到骨子裡了,再那麼訓下去,我怕會出事。
我都沒敢跟你二嫂說他的慘樣,怕她又生事。”
賈環笑道:“你放心吧,韓叔是軍伍老人,什麼樣的孬兵沒見過?他心裡會有分寸的。”
賈璉聞言隻好點點頭,又道:“我看後麵園子已經開始拆了,那麼些個人,在那裡挖著,現在就開始乾了?這地兒還沒化開呢。”
賈環道:“無事,現在正是農閒時候,城外好招苦力,多招一些,也就挖開了。”
賈璉又點了點頭,而後遲疑了下,道:“三弟,這起園子的花費……是不是兩邊均分了,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擔著……”
賈環嗬嗬笑道:“二哥能有這個心就好,不過不用了。杏兒從鎮海侯府給我討了二十萬兩銀子回來,雖然被皇太孫黑心的扒走了十萬兩,可還有十萬兩……”
賈璉聞言,眼中閃過一抹豔羨,不過還是猶疑道:“那也不夠吧,我聽人說,周貴人和吳貴妃家裡為了起園子,至少都準備了幾十萬兩,兩家都賣了不少田莊才湊齊的。”
賈環道:“咱們與他們不同,咱們首先不用再找地盤,就是從我府上會芳園起,往北擴展三裡半地就好。其次呢,起園子用的磚石水泥,都是咱家自己產的,連各色匠人咱家都齊備,一來二去,省下來的就多了……
行了二哥,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雖說是為了接大姐姐的駕才急著起園子,可她一年也就回來一次,還不能住下,這園子終究是給老祖宗和姊妹們遊玩的,就當是我的一片孝心好了。
不用再爭了,等我負擔不起的時候,再找二哥討吧。”
賈璉聞言苦笑:“三弟如今是圈兒裡有名的小財神,豈有銀庫匱乏之理。不過若能用的上,三弟隻管吩咐便是。
三弟如今愈發興旺,我在外麵行走,都跟著沾大光。能出點子氣力,也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