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進了會芳園後,饒是薛家在江南那邊也有極好的園子,可亦是被這北地莊園的風情所吸引。
紅楓、黃槐、滿園金菊。
小橋、亭軒、曲徑。
依山傍水,鳥語蟲鳴。
更兼江南所沒有的開闊,放眼望去,一時竟望不到儘頭。
薛姨媽心裡頗為感慨,王夫人所言不差,果然是份好產業。
沒多久,眾人就來到賈母所處的亭軒處,兩棵半山桂花樹間,桂花香隨著淡淡的秋風隱隱撲來,芳菲沁人心脾。
賈母並李紈、黛玉等人站在亭軒台階下,含笑迎接上薛姨媽並薛寶釵。
其場麵……
女人間的會麵,通常親昵非常,至於內心裡真實的情況是怎樣的,隻有她們自己知道了。
進了亭軒內,已經擺開了一溜沿兒的數席矮榻並小幾,小幾上各色小吃和時鮮水果都有。
欄杆外另放著兩張竹案,一個上麵設著杯箸酒具,一個上頭設著茶筅茶盂各色茶具。
那邊有兩三個丫頭煽風爐煮茶,這一邊另外幾個丫頭也煽風爐燙酒。
眾人坐下後,獻過茶漱畢口,王熙鳳忙著搭桌子要杯箸。
上麵一桌坐著賈母、薛姨媽、王夫人、寶釵、黛玉、寶玉。
東邊一桌坐著賈環、史湘雲、迎、探、惜春。
西邊靠門一桌是李紈和王熙鳳並尤氏、秦氏的虛設坐位,四人皆不敢坐,隻在賈母、薛姨媽並賈環兩桌上伺候著。
王熙鳳吩咐:“螃蟹不可多拿來,仍舊放在蒸籠裡,拿十個來吃了再拿。”
一麵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賈母跟前剝蟹肉。
頭次讓薛姨媽,薛姨媽道:“我自己掰著吃香甜,不用人讓。”
王熙鳳便奉與賈母,二次的便與寶玉,又吩咐道:“把酒燙的滾熱的拿來。”
又命小丫頭們去取菊花葉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麵子來預備洗手。
上麵吃的規規矩矩的。東邊兒賈環這一桌卻吃的熱鬨。
賈環一邊喂著賈惜春吃,一邊還得抗住史湘雲的騷.擾。
“環哥兒,今天我來的時候,你們到底在說笑什麼呢?”
“環哥兒。你說不說?再不說我要揉你臉了呀!你看我這一手的蟹黃……”
“咦!你還真不說?你看我……”
許是被史湘雲打擾煩了,賈惜春不滿道:“雲姐姐,他們在說三哥喜歡你,想討你做媳婦哩!”
“噗!”
賈環剛喝一口茶,全給噴出來了。
賈迎春和賈探春也傻了眼兒。看著賈環在那裡咳嗽,史湘雲一張臉比螃蟹還紅,又忍不住使勁笑了起來。
史湘雲惡狠狠的瞪著賈惜春,凶道:“你說什麼?”
賈惜春有三哥傍身,那是肆無忌憚,根本不怕。
在她眼裡,臭三哥就和後世的神奇阿三哥一樣,處處都能創造奇葩……
賈惜春抿著小嘴,傲嬌道:“本來就是,三哥給老太太說。他想討你做婆娘哩!”
賈環剛咳完,可一抬頭,看見史湘雲那張刹紅刹紅的俏臉,以及那雙殺氣騰騰的明亮大眼睛,頓時心虛的想逃,乾巴巴一笑,然後道:“我……我去給老太太敬酒!”
可剛一弓腰想溜,卻不妨領口被史湘雲一隻手抓住,她另一隻手卻揪住了賈環的耳朵,扭了兩百多度。在賈環低聲求饒中,惡狠狠道:“你真跟老太太說……說……說你……”
賈環擠著一張醜臉,求饒道:“雲姐姐,你彆聽小惜春亂說。我……”
賈惜春原本咯咯咯的笑著,可聽到這,頓時不依了,悄悄的瞥了眼旁邊桌子,見那邊人雖然也會偶爾看過來,但聲音低點便不妨。
她壓低聲音。對史湘雲道:“雲姐姐,三哥本來好中意你的,可是有一個什麼明珠郡主,非要嫁給三哥,還讓太上皇下旨讓三哥娶她。雲姐姐,還是你嫁給三哥好不好?我聽鳳哥兒說,那個郡主比鳳哥兒還厲害。她要成了我三嫂,那我日後豈不是不能和三哥親近了?還是你做三嫂好,讓那郡主做勞什子平妻……”
賈迎春和賈探春哪裡還敢讓她說下去,連忙繞過小幾將賈惜春拉住,不讓她再說下去。
可……
還有什麼用?
看看史湘雲那張漸漸褪去紅暈的臉,以及賈環尷尬的表情吧。
賈惜春也知道她闖禍了,自責的低聲抽泣起來。
賈環撓撓頭,笑了笑,從賈迎春懷裡接過賈惜春,將她抱在懷裡,笑道:“哭什麼?你又沒說錯話,咱們的小惜春是個誠實的好姑娘呢。”
賈惜春眨著淚花花的黑眼睛,仰著小腦袋看著賈環,抽噎道:“三……三哥,是真的嗎?”
賈環用油乎乎的嘴親了賈惜春一口,笑道:“當然是真的,還敢懷疑三哥,三哥再親你了哦!”
賈惜春沒所謂,用她更油的小嘴也親了賈環一口,看著賈環那張醜臉苦皺起來,又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這邊動靜卻已經引起了上桌的注意,賈母探著頭道:“這是怎麼了?”
賈環還來不及說,史湘雲就回頭灑然一笑,道:“沒事,老太太,老三和小惜春搶螃蟹吃,把人給惹哭了,剛哄好。”
賈母聞言,頓時大笑起來,對薛姨媽道:“我這個孫兒啊,最是皮實。整天不是和小王爺打架,就是和小侯爺打架。偏偏他還入了太上皇的眼,賞了龍形玉佩,準他隨時入宮。
人家王爺侯爺找來,他就拿著玉佩往太上皇那裡一躲,彆人也就沒法了。看看,現在連自家妹子都欺負起來,早晚一日,我要賞他一頓好板子嘗嘗。”
眾人聞言都哄笑起來,打量著賈環那張臉,各種奚笑。
賈環卻隻是看著史湘雲笑,心裡隱痛。
這個外表灑脫,內心卻極為驕傲的姑娘,是在用這種方式拒絕他嗎?
可是,賈環卻不能看著她“雲散高塘,水涸湘江”,落一個湘江水逝楚雲飛的局麵。
他也不願讓這雙明媚的眼睛去看彆人。
史湘雲卻比他灑脫的多,見他一直盯著她看,哼了聲,道:“老三,你又皮癢了是吧?”
賈環聞言撓撓頭,嘿嘿一笑。
他心裡雖然難過,但他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也就先放下這一籌。
原因很簡單,因為尋愁覓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見賈環此般,史湘雲眼中倒是閃過一抹欣賞,隨即又低頭吃起螃蟹來。
“老祖宗,還沒作詩呢!”
吃了兩個螃蟹後,林黛玉已經收手了,倚在小軒欄杆上,微微探著身子看池裡嬉戲的遊魚。
賈寶玉恐林妹妹無趣,便跟賈母笑道。
王夫人皺眉道:“不好好吃你的,又胡鬨什麼?就你肚裡那點東西,不怕姨媽和你寶姐姐笑話。”
王夫人是知道,薛寶釵自幼被其父教導,文墨極佳的。
因為……
想要入宮,不通文識墨,那是萬萬不行的。
哪怕是去給公主、郡主做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讚善,那也必須要認字識文的。
薛家原乃是皇家心腹,幾代人都打著皇商的牌子,替皇家偵探江南士林動靜。
隻是上一代薛公早逝,獨子薛蟠又驕縱蠻橫,難當大任。
如今就真的隻是戶部皇商了。
所以,要想保證薛家門楣不墜,除了要和賈家並王家處好關係外,最重要的就是,將薛寶釵送進宮裡去。
如此一來,薛寶釵的文華就愈發了得。
王夫人深知此事,所以嗬斥寶玉不要丟人現眼……
賈母卻不樂意王夫人訓斥孫子,再者,眾人早前就說好了,要賦菊花詩,這會兒子因薛家母女而變卦,賈母心裡也不得勁,便道:“我們先前約好了,今兒要在她們環兄弟這裡大嚼螃蟹宴,再飲桂花酒,然後賦菊花詩。太太就不要拘著他了,不過玩樂罷了,又不是考狀元,非要分出個高下。”
王夫人聞言還能說什麼,便笑著點點頭。
見母親點頭後,賈寶玉大喜,連聲道:“我昨兒夜裡就想好了,今兒要不倒出來,可不憋壞我了?太太也要疼我一疼。”
眾人一陣大笑,賈寶玉愈發得意,然後使人拿過筆墨來,糙糙的讓人收拾了一麵小幾,然後揮筆潑豪,連連下筆,眾人看去,隻見宣白蜜紙上寫道:
“閒趁霜晴試一遊,酒杯藥盞莫淹留。
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愁。
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儘興悠悠。
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杖頭。”
書罷,又在上首寫下詩名:《訪菊》!
寫完之後,賈寶玉自我酸爽了番後,才對眾人笑道:“見笑了,見笑了!”
薛姨媽誇讚道:“到底是豪門公子,家學淵源,好詩,好詩。”
薛寶釵也附和著點頭讚歎。
賈母和王夫人覺得也不差,笑的和煦了許多,倒是林黛玉無所謂的撇了撇嘴角。
賈寶玉可能是玩兒高了,居然作起耗來,高興的對賈環道:“老三,往日老見你威風,還會唱曲兒,哈哈,今兒可總算能讓你出一回醜了。快,該你作詩了。”
賈環倒也能看出,賈寶玉這話並沒有什麼惡意,隻是單純的和他這個兄弟彆彆氣。
所以,縱然賈母等人麵色微變,他卻懶懶一笑,道:“二哥,罰我喝酒行不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