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京都的格局,是東富西貴,南窮北賤。
也就是說,東城富庶,西城尊貴,南城貧窮,北城卑賤。
至於中間,咳咳,中間當然就是皇宮了……
賈府尊為國公府,自然是位列西城。
西城有一條非常出名的街,叫做公侯街。
雖然名號為街,實際上卻長達十數裡,然而這麼大的地方,統共也沒有幾戶人家。
幾乎每家都有幾條胡同的地盤,再加上花園、亭閣和湖泊構成的園林,占地極廣,一派富貴景象。
其中榮寧二府,就占據了相當大的地盤。
清晨,秋霧朦朧,整條公侯街似乎都被罩上了一層青色薄紗。
“吱呀”一聲,榮國府側門厚重的大門被打開,幾輛馬車緩緩駛出,後麵跟著一行人。
氣氛不算太好,有些悲傷,有些離愁。
前來送行的人不是太多,但也不算太少。
無論哪朝哪代,家族分家都是一件大事,因為這是代表家族開枝散葉,象征著家大業大,是好事。
家主賈赦年事已高,昨夜又和小妾高樂了幾番,今早起不來,就打發了人告訴兒子賈璉,讓他代為出麵。
賈寶玉昨夜回去後,雖然在林黛玉的提醒下,已經顧忌了王夫人的顏麵,沒有說他們送了賈環儀程,可王夫人聽聞他是從東小院歸來的,還是勃然大怒,斥責了他一番。
再加上賈母也擔心清晨寒氣太重,怕侵擾了賈寶玉的身體,就沒有放他出來。
賈寶玉沒有能來,林黛玉自然也沒有機會出來。
倒是賈迎春和賈探春還有賈惜春三姐妹,因為並沒有和賈母住在一起,反而找了機會前來送行。
而東府的賈珍是賈族族長,賈蓉又是族長一脈的玄孫繼承人,所以他二人都來了。
再加上賈政和幾個清客相公,還有各自的隨從仆役,雜七雜八的,加起來少說也有大幾十號人。
趙姨娘帶著兩個丫鬟小鵲和小吉祥已經坐在車上了,她們是內眷,不便在外門拋頭露麵。
當然,賈迎春她們也是內眷,不過畢竟還未出閣,年紀又小,而且還都在一群婆子丫鬟的包圍中,所以不妨。
城南莊子的現任莊主,賈族新出爐的又一房家主,年僅七歲幼齡的賈環同學,此刻一臉悲戚的看著眾人,尤其是麵對賈政時那一副雙目垂淚、依依不舍、幼鳥眷巢的可憐樣兒,真是讓人心神俱傷。
因為他的樣子太真誠了,年紀又這般小,誰都不會懷疑他是演的。
賈府清客相公詹光和單聘仁二人,素來都在賈政身邊幫閒,此刻他二人見賈政雙目泛紅,眼中的慈愛和痛苦糾結,不由都心中一動。
詹光道:“明公,世兄如今年不過七歲,何故……縱然有點小錯,又何以至此?”
單聘仁亦道:“明公,正是如此,世兄雖然有雛鳳之姿,可畢竟太過年幼,還不到單獨自立門戶之時啊!”
賈政長歎息了聲,搖頭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這是老祖宗的吩咐,你們不必再勸了。”
聽到是賈母的話,兩人立刻識相的閉上了嘴。
他們的身份,說難聽點,就和戲子無異,也就是給主家解悶的。
真要有能力,他們也不會空守著賈府。
要知道,賈府雖然尊貴,但如今實際上並沒有什麼要職了。
自然也沒有謀士的發揮之地,但凡他們有點能力,也不會在這裡蹉跎歲月。
“二叔父,分立門戶,為家族開枝散葉,終究是一件好事。三弟雖然年幼,但頗有大誌,將來定然不俗。再說,即使是分立門戶,出府單過,也不是說就此是路人了。他依舊是我賈族子弟,他是叔父的兒子,是我賈珍的三弟,這個事實是永遠不變的。日後他遇到難處了,我們自然不會眼看著他為難。”
賈珍是族長,平日裡結交的也多少勳貴子弟。這些人或許沒太大的本事,但應酬語言絕對能說的人耳順,麵子上的功夫做的極佳。
對賈政勸說了番後,賈珍又看向賈環,道:“三弟,雖然你年紀還不大,但今日起我們就當你是大人了。你獨自支撐門戶不易,大哥哥幫不了你太多,但也一定不會看著你作難。蓉兒……”
說著,賈蓉從身後接過一個包裹,遞給賈珍,賈珍接到手上後,繼續道:“這裡是三百兩銀子,算是大哥哥送給你的儀程。銀子不多,三弟不要嫌棄。另外,日後每年年節,下麵莊子送上來的年禮裡都有三弟一份。”
寧國府因為是族長,所以管理著賈族的祭天,每年年節時都能收上來不少年禮。
多是雞鴨魚兔還有野豬鹿肉之類的,再加上一些乾果。
每到這個時候,賈珍都會將賈族生活困窘的子弟們喊來,讓他們來挑揀兩樣,拿回去過年。
不過是惠而不費,博取名聲的做法罷了。
不過這也證明,在賈珍眼裡,賈環這一新鮮的一房,日後八成也會淪落到困窘之境。
賈政聽了有些不悅,但賈環卻笑了,雖然不怎麼燦爛,還是衝賈珍致謝了番。
賈政擺擺手,很豪氣道:“自家兄弟,客氣什麼……另外,你才拜那焦大為師,這次去莊子也是為了好好習武。大哥哥我不能不支持你,這個是焦大的身契,你拿去,日後他就是你的仆人了。”
說罷,他揮了揮手,人群後頭,一個身著灰衣麻鞋的老頭,麵無表情的走了出來,身後背了個小背囊,彆無他物。
他這幅模樣,賈珍倒也沒有責怪,恐怕他心裡正高興把這煩人的老貨給丟出去,賈珍樂嗬嗬的看著賈環調笑道:“三弟,我提前跟你說,這焦大平日裡喜好喝酒。每每發了月錢,都被他拿去買了酒喝。所以,你就不要想著去打他的主意了。再說,就算他的月錢都積攢起來,也還沒大哥哥我給你的多。哈哈哈!”
娘希匹!
這王八羔子還記得那件事,賈環很是尷尬的看了眼依舊麵無表情的焦大,然後訕笑道:“大哥哥說笑了,說笑了。”
“行了,不耽擱了,雖然莊子就在城南,可車馬走過去,也要兩三個時辰。日後還有說話的時候,環兒,你可還有什麼話交待?”
製止了賈珍以大欺小,賈政又看向賈環,問道。
賈環最近的演技飆升,眼淚當真是說流就流,他先朝賈迎春三女微微點點頭,然後跪下給賈政叩了三個頭,泣道:“孩兒離開後,還望父親大人萬萬珍重身體。孩兒不盼父親做得高官貴爵,也不盼父親賺得大錢,隻盼父親能夠長命百歲,延年益壽。父親大人要多吃飯,少喝酒,要多開心快樂,不要生氣難過。要按時休息睡覺,不要……”
稚子童心之言,諄諄叮囑,最是感人肺腑。
賈珍和賈蓉這倆沒心沒肺的倒也罷了,他們估計都是從石頭裡蹦出來,聽著賈環喋喋不休的話隻覺得不耐煩。
但其他人,包括賈璉在內,一個個都紅潤了眼睛。
賈政更是流下眼淚,隻覺心都碎了,他扶起賈環瘦弱的身子,想要說些什麼,喉嚨處卻如同壓住了一塊大石,讓他哽咽難言。
最終,隻能揮了揮手,苦澀的歎息了聲,示意賈環離去吧。
賈環一步三回頭,一步三回頭的走著,終於上了馬車,揮彆眾人後,車隊啟動。
趕車的是趙國基,趙姨娘和賈環被發配城外莊子後,賈政擔心有刁奴欺主,就安排了趙國基隨行。
說起來,趙國基還是趙姨娘的弟弟,賈環的親舅舅,應該是個好幫手。
賈環上的是趙姨娘她們所在的車廂,上車後,等到馬車駛出了一段距離,看不到後麵的眾人後,賈環一把擦乾臉上的淚水。呲牙咧嘴了一陣,活動下臉部有些僵硬的肌肉,長呼了口氣後,才仔細察看車內,發現氣氛也不怎麼好,都在垂淚。
看到大一些的丫鬟小鵲不斷在抽泣著,賈環冷笑了聲,譏笑道:“小鵲姐姐,讓你失望了吧?”
小鵲聞言一驚,抬頭看向賈環,忽略紅腫的眼睛倒也有幾分姿色,她奇道:“環哥兒……三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雖然按理說,賈環單立門戶了,應該可以稱“老爺”了。可他父親還在世,在賈府裡被人稱為“老爺”,那麼賈環自然就不能再稱“老爺”了,還是隻能被稱呼為“三爺”。
聽到小鵲的話,賈環嘿了聲,凶巴巴的道:“什麼意思?我和娘的那點老底兒都被你賣的一乾二淨,你還好意思問我什麼意思?你昨晚找襲人,讓她幫你跟太太求情,不願跟我們到莊子上去,你以為我不知道?
你為什麼找她求情,你和她有這個交情嗎?還不是你以為出賣了那麼多消息,總該有回報了,所以才去找她的?你是做夢都想去二哥的房裡當丫鬟,說不定還想再當個姨娘什麼的。
怎麼,現在失望了吧?去不成了?哈!我拿到你的賣身契後才發現,原來你簽的是死契啊!你慘啦!!”
賈環很沒有形象的大呼小叫道。
隻是讓他奇怪的是,原以為趙姨娘會和他一起來批鬥刁奴,誰知道一直都沒動靜。
賈環小心翼翼的看著趙姨娘,見她還在徑自傷心垂淚,擔憂道:“娘,咱不是說好了嗎?人前裝一裝就行了,等車隊啟程了就算完事。咱們去自己的莊子,過咱們高樂的日子,不比神仙還快活!你這是怎麼……哭傻了?”
趙姨娘悲傷的搖搖頭,道:“我原以為,就算離了賈府,隻要我兒聰明爭氣,日後日子總差不了……”
賈環皺眉道:“這沒錯啊!差不了!”
趙姨娘悲傷的啐了他一口,罵道:“老娘真是失心瘋了,上了你的當。原以為你變聰明了,成了一塊璞玉。誰知道,你他娘竟是個樣子貨,中看不中用。你還嫌老娘蠢,我看你比老娘還蠢一百倍!
你是豬腦子啊,也不想想,小鵲要是內奸,你還有命活到現在?你狗膽包天偷了大老爺的那個鼻煙壺,連累鏈二都被打了個半死,小鵲要是將這個消息傳出去,你還有命活到今天?
哎喲!這日子沒法活了,我怎麼就攤上這麼個沒腦子的夯貨啊!早知道,老娘死也不出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