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孫兒給老祖宗、太太請安了。”

賈環也算是豁出去了,跪在紅色板磚鋪就的地上,砰砰的就磕了三個響頭。

心裡呐喊道:日了狗了,這麼疼。

“行了行了,可憐見的,磕那麼用力做甚?快起來吧。”

坐在上頭軟榻上的一個老婦人在賈環磕完後終於發話了。

賈環晃了晃腦袋,覺得有點暈,站起來的時候身體還有些晃悠,不過最後好歹還是站穩了。

站住身體後,賈環用一副標準露六齒的燦爛笑容對上頭那位半睡在軟榻上的胖老太太,以及下首處的那位不吭不聲的太太道:“給老祖宗和太太請安,自然要心誠。”

“噗嗤!”

盤膝坐在老太太腿邊給她輕輕的敲腿按摩的鴛鴦聞言噴笑出聲,道:“老太太,你瞧瞧,可不是換了一個人?三爺剛才起來的時候保管眼睛裡冒金星呢。”

老太太,自然就是賈母史老太君了,聽到鴛鴦的湊趣,再一回想剛才賈環晃晃悠悠的樣子,也忍不住樂了起來。

“太太”王夫人沒樂,依舊是那副木然的表情,相貌說不上陰冷,客觀的說還有些慈眉善目的感覺,但賈環看著她的臉,心裡卻怎樣都無法和慈、善兩字掛鉤。

因為王夫人的眼睛太平靜了,靜的完全讓人看不出她的心思,也看不出她的喜怒哀樂。

王夫人靜靜的看著賈環,忽然開口道:“環兒,你真記不得以前的事了?”

賈環自覺真的沒有說謊,便重重的點點頭。

王夫人找漏洞:“那你怎麼認得老太太和我?”

賈環真誠的看著她,答道:“我醒來後,姨……姨娘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後,給我吩咐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我記住府裡第一尊重的人就是老祖宗,第二就是太太。我來給老祖宗和太太請安,所見老祖宗和太太最有貴氣,所以……”

王夫人聞言眼角微微動了動,擱在以前,賈環在老太太和她麵前話都說不完整,哪裡會說這些?

可是,這些話也不是他那個粗鄙無禮的娘能教的出的……

再看了眼麵色和緩帶著笑容的史老太君,王夫人又問道:“那你前兒究竟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就突然昏迷不醒了?郎中說不乾身體的事,環兒你自己是什麼感覺?”

聽到這句話,眾人的臉色頓時變了,史老太君的臉色嚴峻起來,看向賈環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的意味。

賈母安康富貴了一輩子,最喜歡的是喜慶吉祥,所以她喜歡銜玉而誕的賈寶玉,也喜歡那些白白淨淨漂漂亮亮的姑娘。

她最不喜的,就是那些魑魅魍魎的鬼物壞東西。

賈環無病無災的突然昏迷不醒,醒來後又前事儘忘,怎麼看都像是沾染了什麼臟東西……

鴛鴦有些擔憂的看了眼賈環。

賈環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王夫人一眼,卻看不出什麼,他想了想,低頭道:“說來怕老祖宗和太太不信,實在是……可怖。”

聽到賈環的話,史老太君和鴛鴦的臉色又一變,史老太君的臉色是愈發嚴峻了,而鴛鴦眼中的擔憂之色也更濃。

倒不是說鴛鴦對賈環有什麼心意,賈環不過區區七歲稚子,她隻是純粹的心善,擔心。

因為她對賈母史老太君和王夫人太了解了……

“快說!”

賈母嗬斥道,一隻手抓住鴛鴦的手,抓的她生疼。

賈環沉聲道:“之前的事我都記不得了,隻記得那天眼前突然一黑,人就昏了過去。然後……然後就發現自己在一片漆黑中,什麼都看不到,什麼也抓不到,就在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的時候,突然,出現了兩個人。一個黑的,一個白的,他們……他們的舌頭好長……”

“啊!”

眾人異口同聲的驚呼了聲,看著賈環的眼色各不相同,但多少都有一些恐怖和,厭惡。

一個黑的,一個白的,好長的舌頭,那不是黑白無常又是什麼?

賈環繼續道:“那兩人拿著鐵鏈子把我鎖上,一蹦一跳的拉著我不知要往哪走。我害怕極了,就大哭救命。忽然!!”

賈環的這聲“忽然”有些突然,唬的對麵的三人齊齊打了個激靈,卻也沒來得及惱他,因為賈環又繼續說了下去。

“忽然,黑暗中出現了一個身著金甲的將軍,他手持寶劍,唰唰兩劍,就把黑白兩人扯著我的鐵鏈給砍斷了,我還隱約聽到他對那兩人喊,說什麼何方妖孽,敢傷害什麼血脈後裔什麼的,我也聽的不是很明白。總之,就是他把我給救了。”

賈環很慶幸的對賈母和王夫人說道。

王夫人聽的似信非信,看著賈環的眼光裡滿滿都是懷疑。

但賈母很有些激動的表情就說明她似乎真的信了,賈母坐起身來,語氣嚴肅道:“環哥兒,那個將軍可有對你說點什麼?”

賈環聞言撓了撓頭,道:“老祖宗,你這一問我倒是想起來了,他確實跟我說了些話。可是我覺得他說的有些古怪……”

賈母嗬斥道:“快說快說,有沒有古怪我聽了就明白。”

賈環勉為其難道:“是,老祖宗。那金甲將軍打跑了那兩個吊死鬼後,看著孫兒直搖頭。說,說他沒有想到,他的孫子居然成了這般廢物。老祖宗,您聽聽,他這不罵人嗎?要不是看他救了我一命的份兒上,孫兒一定不會忍氣吞聲,誰孫子啊?”

賈母沒理會他的這些廢話,一雙手顫個不停,緊緊的抓住鴛鴦的手,看著賈環一疊聲的道:“然後呢,然後他說了什麼?”

賈環一臉的憋屈氣氛,繼續道:“孫兒就跟那將軍辯解,說我是在族學裡進學的,不是粗鄙的武人。誰知那將軍聞言大怒,拿他那把劍的劍背狠狠的敲了我腦袋一下。啊!是了是了,我什麼都記不得,一定是那個將軍敲的!這個混……”

“住嘴!”

賈母一臉厲色,嗬斥道:“你怎敢罵他?要不是他,又哪來的你這個混賬東西?”

賈環怯怯,低聲道:“是,老祖宗,孫兒隻是一時迷糊了,不該不知忠義。”

賈母哼了聲,道:“起止是忠義,還有孝道。罷了,你繼續說,說完我再與你講解清楚,你不懂。”

賈環一臉的“迷糊”和“不解”,不過還是得聽賈母的話,繼續說了下去:“那金甲將軍道,吾家以武起家,滿門富貴,均源於武,何來粗鄙之言,爾敢數典忘祖耶?然後……然後他又罵孫兒,嘲笑我是個榆木不化的腦袋,說我進一百年的學也中不了一個秀才,進學能認個字就行了。

孫兒不服氣,告訴他家裡有長輩中過進士,大哥也是讀書人。那金甲將軍卻說,吾家能蟾宮折桂者,隻看下一代蘭桂齊芳。至於汝,若去習武,尚有一絲希望,至不濟將來還可看家護院,守衛祖祠。若是進學,徒勞矣。”

賈母聞言,一臉的哀傷,直直的看著賈環不出聲。眼睛雖然是看著賈環,眼神卻沒有凝聚,神思不知何往。

看了眼賈母,王夫人眼睛微微眯了眯,而後對賈環道:“環兒,這不是你為了逃學編出來唬人的話吧?”

賈環心裡為她點了一萬個差評,不過麵上卻是誠惶誠恐道:“太太,我哪裡敢欺騙老祖宗和太太,就算我有膽子騙,也沒本事逃過老祖宗和太太的法眼。”

王夫人卻沒那麼好打發,道:“那你說說,那個金甲將軍長的是什麼樣?”

賈環聞言,微微一滯,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腦裡飛轉,正不知該怎麼繼續忽悠時,卻見一旁的小垂花門的門簾被掀開,兩個半大少年少女齊齊走了進來。

打頭的男孩兒微胖,一張圓臉,白白淨淨,長的倒也齊整。

而他身後跟著的少女,卻是一副弱柳扶風的姿態,纖細瘦弱,行動處仿若西子捧心。

兩彎似蹙非蹙眷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

淚光點點,嬌.喘微微。

卻是天然一派風.流姿態。

賈環就算反應再慢,也知道能從賈母臥榻側出現的這一對小兒女,隻可能是大名鼎鼎的“寶哥哥”和“林妹妹”。

來不及欣賞天上掉下來的林妹妹,賈環福臨心至,指著正要撲到賈母懷裡的賈寶玉道:“那個金甲將軍長的就像他!”

這一次,連王夫人都站了起來,驚駭的看著賈環。

而賈寶玉可能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被賈母這般粗暴的推開,莫名其妙的看著賈母激動的抖的和篩子一樣。

“你……你再說一遍。”

賈母被鴛鴦攙扶著,一雙老眼中飽含著淚水,看著賈環命令道。

賈環覺得他真的可以站在奧斯卡金像獎的影帝位置上了,他表情有些怯弱,語氣有些害怕,道:“是真的,老祖宗,那位金甲將軍,真的和他很像哩。就是,比他高大一些,黑一些,壯一些。”

賈母聞言,忽地嚎啕大哭起來,一把抓過一旁嚇得有些發呆的賈寶玉,摟在懷裡使勁的抱著揉著,泣道:“這麼多兒子孫子中,我緣何最疼愛寶玉?就是因為他和他祖父長的最像啊!那救了環哥兒的金甲將軍,不是你們的祖父,又能是誰?隻是他既然還在家裡守護著子孫,卻為何幾十年也不來與我相見一麵?老爺,你好狠的心呐!”

王夫人亦是一臉震驚的看著賈環,她是見過老榮國公的。

她也知道,她的兒子長的不像他父親,一半像她,另一半反而有些返祖一般的像他祖父老榮國公。

但知道這一點的,整個賈府裡也隻有見過老國公的幾個人才清楚。

賈環自然從未見過老榮國公,他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他真的見到了業已仙逝數十年之久的老榮國公賈代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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