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
平安六年,臘月,微雪。
“想不到這定州城,還真能撐啊……”
陳順成呼出一口白氣,望著依舊巍峨,又有些傷痕累累、殘破不堪的城牆,歎息一聲。
自圍城以來已經過了數月,這州牧徐淳也當真頑強,再加上張文振也不是庸人,又有朝廷大義名分支持,居然硬是支撐到了現在。
此時天寒地凍,縱然再怎麼不願,也隻能暫緩攻城力度。
“不過垂死掙紮罷了……”
陳敬宗一身戎裝,卻是絲毫異色都沒有:“雖然朝廷下旨,但你看周圍州郡,有哪個敢來攻我?”
“並且,定州七郡已經全部在手,秋收一輪,日南、朱武、九德三郡的賦稅可是儘數入了我節度府,州城裡能有一粒糧食不?這人吃馬嚼,特彆是守城兵卒,一日起碼要一斤米,還有酒肉、藥材、火油……此時城內,恐怕已經捉襟見肘……”
“這倒是……”
對於叔父的謀略,陳順成一向是佩服非常的。
兩人一邊說,一邊騎著高頭大馬,來到了謝家老宅門口。
“陳將軍!”
當即就有親兵上前,接過韁繩:“可是要求見節度使大人?昨日賞梅之宴,節度使大人疲了,現在還在梳洗,恐怕您要稍等片刻……”
“自然應該等等的……”
陳敬宗脾氣甚好,就這麼與陳順成來到偏廳。
“叔父!”
陳順成卻是略微靠近,壓低聲音:“節度使大人可是漸漸顯懷,估計來年春日,必可生產……侄兒思量,我等是否應該在這之前攻下州城,也算湊個吉利?”
“按我估計,州城也當是春時左右攻破……大人此時若喜得麟子,卻也當真是天命了……”
陳敬宗環顧周圍,先擺擺手,又一拂袖袍,布置下一圈兵家防護,這才說著,目中就放出希冀的光芒來。
州城一下,定州一統,這一胎若是再生個兒子的話,便幾乎是天命所歸了!
這叔侄兩個仗著修為高深,旁若無人地談著隱秘,卻不知道一切早已被吳明聽去。
後宅,主臥間內。
吳明麵前浮現出一麵水鏡,將陳敬宗與陳順成的談話絲毫畢現地重複出來,竟然連每一個細微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好像身臨其境一般。
陳敬宗雖然是兵家真人,又有至寶護身,但在天仙麵前,這點道行自然依舊不夠看的。
他看向懶洋洋,小腹隆起的武雉,打趣笑道:“看來你的屬下,對你的肚子希冀很大呢!”
“啐!”
饒是武雉非是一般之女,聽到這個也是麵色緋紅:“你怎麼好意思跟我說這等瘋話?”
她看向自己小腹,麵上既有著母性的慈愛,又有些凝重,轉而道:“妾身當真希望能給夫君生個兒子,此時若他降世,抵得上五萬大軍!”
看到這個基本進化為政治生物,連親生孩兒都要開始算計的武雉,吳明是徹底無語了。
“不過你放心,此子必然能順利出生,並且……秉性非凡!”
吳明眼睛微微一凝,頓時就可見得絲絲氣運彙聚於武雉小腹,甚至隱隱帶著一絲紫意,大是不凡。
原本以武雉的位格,此時也不過青紫,孩子一出生能有著金青色就是不錯。
奈何還有他這個天仙生父頂著,有著仙人遺澤,自然一絲紫色是穩如泰山的。
“氣運也不是憑空得來啊……子憑母貴,若非武雉,縱然此子日後有著真龍之姿,此時有些赤氣就算不錯,但就因為武雉幾乎是一州之主,奠定王業,因此還未出生便有金青氣運彙聚……同理,有著我在背後守護,一個洞天的支持,縱然日後戰事不利,也有存身之地,因此才有這絲紫色……”
吳明默默想著,眸子就有些幽然:“按照此世傳統,搞不好就有一些大能古神什麼的,想要來分一杯羹呢……”
念及大周太祖姬易出生的‘異象’,他嘴角便浮現出嘲諷的笑意。
“隻是……夫君!”
武雉摸了摸小腹,又有些擔憂:“上次你說州城必須早定,此時卻要拖上將近一年,會不會導致氣數有變?”
“一年下州城,絕對不算長,已經是神速了……”
古代圍城,十年數十年的都有,這點時間根本不算什麼。
“並且……此一時,彼一時,你儘管放心就是!”
吳明擺了擺手。
之前武雉被人覬覦,乃是女子之身,先天就有些吃虧,鎮壓不住,而吳明的地仙位格也有些不足。
但現在,情況卻不同了!
一尊天仙支持,縱然不需彆的,武雉爭龍,也立即提高了兩三成把握。
劫數劫數,也要看受劫者位格而言。
就好比同樣的劫難,放在普通小民頭上必然要家破人亡,但放在吳明頭上,卻是不比蜘蛛網重多少。
這就是擔當的不同。
……
就在武雉略微安心的同時,定州城內,城牆之上,也有幾人遙望南鳳大軍氣數,默然不語。
這幾人形態各異,一人博帶高冠,麵容奇古,形似老儒。
又有一人道士打扮,麵色焦黃,三縷長須落下,飄然有著仙氣。
最後一人卻身穿戎裝,腰挎長刀,麵容似刀削斧鑿一般,雙眼精光四射,帶著煞氣,幾乎靠近些便可聞到屍山血海一般的味道。
“咦?!”
這時,那道士打扮的人望了半天,卻是忽然驚疑一聲。
“道長善能望氣,不知可有收獲?”
這幾人,都是之前朝廷突圍進州城的使者,背後聯係更是千絲萬縷,沒一個簡單的貨色。
儒生微微一笑,旋即問著。
“奇怪!奇怪!”
那道士以手掐訣,又算了算,這才道:“我等攜朝廷聖旨而來,有著大義,這名分之威何等不可思議,幾乎一來便將對麵軍氣削了數成,前幾日,老道望那武鎮氣數,就見軍氣雖形如黑虎,卻有鬆散之態,這是冬日圍城,士卒思歸之故……縱然有著幾道將星勉強維持,但也不是沒有可破之機,現在卻不同了!”
“如何不同?”
那將領模樣的人問著。
雖然軍中之人大多不信氣運命數,但他卻深知這老道精擅望氣之術,縱然在天下都排得上名號,看相測骨更是無有不準。
“赤氣發於中,帶著金色,這是大吉大利之兆!”
敵人大吉大利,自然這邊就要倒大黴了。
“為何如此?”
縱然那老儒,也是眉頭一皺:“無緣無故,為何氣數大盛?”
“這個……或許是武鎮即將產子,有著特殊?”
道士猜測說著,就這一句,立即令儒生與將領的臉色白了白,身子一晃。
此世神鬼眾多,曆代開國太祖降生之時,可都是有著異象的!
這武雉如此,莫不是也有著天命?應在了兒子身上。
“當然……天機自掩,除非機緣巧合,老道又怎麼看得了真龍的氣數?因此對麵到底如何,還是不能確定,隻是……”
老道搖了搖頭:“敵人氣數如此,在我軍中必然也有著顯現,具體如何,看州牧大人便知曉了……”
州牧徐淳,乃是朝廷忠臣,自武雉圍城以來,一直抱病處理公事,隻有在這些使者來的那幾日,才略微精神了一點。
‘此人氣數與朝廷一體,若是武雉氣運不足,病體便還可以維持,苟延殘喘,若此人病情惡化,那就是……’
老道眼眸轉動,默默思索著。
“報!”
就在這時,城牆之下,一名仆役匆匆跑來,在將領耳邊低語幾句。
“什麼?”
將領驚呼一聲,刹那間竟然令周圍人好似來到了三九寒冬一般。
“出了何事?”
老道與儒生對視一眼,一種微妙的預感,立即浮現在他們兩個的心頭。
“剛剛傳來消息……州牧徐淳,突然吐血,恐怕熬不過今晚……”
將領緩緩說著,隻覺得每個字都帶著寒氣。
“如此厲害!”
這下,縱然老道都有些吃驚:“這滿城文武,全靠州牧大人鎮著,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張文振幾個根本無法服眾的……大敵當前還是如此,城破就不遠了……”
相比於麵上的驚訝,他心裡的訝異更甚,又看向對麵。
武雉大營上空,黑紅之氣衝天,化為猛虎之形,隱隱約約間,他仿佛又看到了一絲紫意守護。
隻是這氣運淡薄至極,等到他揉了揉眼,再看之時,卻又不見了。
‘紫色!這就恐怖了,個人之紫,王公帝君,都或有著,但勢力之紫,需要的資糧何等恐怖?武鎮有著這個,就代表……有大能守護?’
這老道也不是個沒根底的。
之前敢來摻和這渾水,一是師門有命,第二就是看到武雉崛起,並無什麼太大勢力撐腰,有恃無恐。
但現在既然顯現這相,結果便更加不同了。
‘紫色……縱然本門當中,也隻有一位天仙老祖,才有此法力神通……我們此次這點支援,對上天仙,不過以卵擊石……’
老道是個聰明人,立即萌生了退意:“雖然還不能確定,但小命要緊,定州城確然無救,還是速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