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隻不過是一種幻覺而已。”最終,大牧首是這樣總結自己的故事的:“所謂的‘修煉時間’這種東西尤其是。”
“幻覺……”路小茜看著遠方的黑斑。
那是隻有兩天壽命的群體,是極微牧者所守望的,另一個時間之中的故鄉。
或者說,另一個幻覺之中的故鄉。
“可是,你們被幻覺割裂了……”
“是啊,誰不會被幻覺割裂呢?”大牧首說道:“語言、神道信仰、血脈貴賤、禮義廉恥……這些都是幻覺,是被虛構出來的東西。”
片刻之後,他強調道:“其實時間也是的。”
路小茜不再言語。
實際上,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時間”。
在天物流轉之道的領域裡,時間真的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概念。相形之道無法斷言“過去”與“未來”的差異。而在高等物理的公式之中,“時間”真的是個很沒存在感的東西。
能夠證明“時間”這個東西存在的,隻有“不可逆”的因果、熵,以及人類的主觀認知。
但熵存在並非絕對。就連因果的順序,也並非不能打破。
而眾所周知的是,沒有哪個求道者喜歡將“主觀認知”這種東西摻入自己的理論之中。這通常是錯誤的源頭。
很多不可挽救的錯誤都是這麼來的。
當然,時間也確實參與了很多概念。很多概念都是因時間而得以成立的。
比如“流體”和“剛體”的概念。“流體”不等於“液體加氣體”。“流體”和“液體”是兩個完全不同領域的概念。“固態”“液態”是物質相態的概念,而“剛體”“流體”則是一個力學概念。
很多物質都有一個“粘彈性”的概念。“粘彈性”的衡量參數“德博拉數”是一個基於“力的作用時間”的概念——通俗來講,衡量一個物體是不是流體,往往得看這個物體受力的時間。如果某個力施加的時間足夠長——比如地質運動,那麼岩石也要視作流體處理。而如果某個力產生作用隻在一瞬間——比如從高空落入海中,那麼水也要視作剛體處理。
換句話說,一個物體是剛體還是流體,其實是取決於觀察者的時間觀念的。
如果有這個一個生物,幾百萬年才轉一個念頭,那麼在它眼中,岩石就是流體。群山在它麵前也是流動不休的東西。
說到底,“流體”與“剛體”也是方便人類研究力學的時候所設置的概念。
大自然可沒有在物質上標明“剛體”“流體”之類的概念。
你能想象嗎?天道哥拿著一大摞便利貼,在一塊石頭上貼個“剛體”,在一團水上貼個“流體”的樣子?
不能吧?
剛體和流體也從沒有絕對的界限。實際上,橡皮泥在平時可以呈現出剛體的特性,但是一旦像它施加足夠的壓力,它就會呈現出“流體”的性質。這個現象叫做“屈服”。
很多剛體都知道如何在強力麵前“屈服”成流體的。
很多概念本身是不存在的。隻不過,人類需要借用這些概念去理解世界,所以他們才發明了那些概念。
人類那可憐的大腦確實是太弱小了。不這樣的話,它們根本就沒法透過現象的迷霧,去觸及本質。
而這些被發明的概念,在很多年後,又會成為新概念的絆腳石。
但這很可能都隻是“想象出來的”戰爭。
或許是受到了極微牧者故事的感染,路小茜的情緒,都低落了很多。
之後,大牧首又熱情的帶著路小茜與龍族長生者參觀他們的城市。隻可惜,極微之子的基建,基本上和明族基建差不多,在可見光波長下是不可視的。
或許在其他種族眼中,他們的城市壯麗無比,但是路小茜什麼都看不到。
真炎神那冰燈一般的水結晶城市,或許還好一點吧?
在結束了參觀之後,大牧首才將路小茜與龍族長生者帶到了一片金屬大地之上。這塊金屬地麵是如此巨大,因此陽光無法穿透它。它的本影,在太陽風的輝煌浪潮之中,變成了肉眼可見的黑暗金字塔。
這是這顆恒星表麵上唯一需要“照明”的區域。
於是大牧首就親自為客人扮演“燈火”的角色。
當然,不隻是大牧首,更多的牧者也來了。
於是路小茜就不得不將自己已經收起來的墨鏡重新取出來戴上。
“聖皇說,聖使會帶一個朋友過來,詢問我們一些問題。”大牧首說道:“那麼,說出你的問題吧,新朋友。”
路小茜取出一塊蘊含了真意傳承的傳承法器——比起算君處理過的那個模型,這種真意傳承,恐怕更加符合這些元嬰法仙人的審美。她說道:“我的問題,與這一門修法有關。這是我族鎮壓一個敵人之後,從那個敵人身上取得的某種傳承。我的問題就與它有關。”
“哦……”大牧首用靈力托舉起了這一塊傳承法器,讀取片刻。
“嗯?這一門功法,不簡單……”
這卻是這位老牌強者的第一個判斷。
路小茜一驚:“很強?”
“不,很難用‘強弱’來形容——這樣相對而成的概念,總是主觀的幻覺。就算用‘客觀的比喻’來說明,它也不具備繞過合道極限的可能……它隻是走的路非常,非常……與眾不同。”
“與眾不同……”路小茜沉吟。
——真炎神的道路,在火之民眼中,也是如此特殊?
“這是火之民的功法吧?”大牧首將手中的傳承法器,遞給了另一位極微牧者。
第二位極微牧者很快就閱覽完畢,然後將之遞給第三位,並散發出肯定的光:“這就是火之民的功法沒錯。”
“但是,火之民功法最喜歡的采用的手段,應該是‘元磁’才對。”第三牧者說道:“用光熱……”
對於火之民來說,元磁是能夠撕碎身體的東西。而光熱隻是“食物”而已。在境界不高的情況之下,他們就算彙聚光熱,也無法比周圍環境強上多少。
明族和極微牧者都是這樣子的。
但真炎神卻不同。
他們的功法核心就是“熱”。
在極微牧者看來,這反倒是一種古怪的現象。
這就好像一個世界,主要都是劍修,修金之鋒銳、肅殺,然後他們突然發現另外一個世界的修士都修主五穀雜糧一樣,光是吃飯就能變強。
而且還修出了名堂來,完成了很厲害的功法。
這個事光是說出來,就是對三觀的一次挑釁啊!
不過,也終歸隻是“震驚”而已。
在這個宇宙,但凡是見多識廣的長生者,都知道這麼一個道理。
不能用一個文明的觀點去衡量另外一個文明。
不然就沒有三觀可言了。
實際上,兩億年前的泛宇宙文明圈內,“絕聖棄智”的心持,很大程度上就是來源於這種現狀——要忘掉自己文明已經有的禮儀、道德。
隻不過智障很容易將之理解為“反智主義”和“反技術主義”而已。
大牧首說道:“這確實是非常厲害的功法。甚至我們都得感謝你,為我們帶來了這樣的禮物。關於這個功法,你有什麼疑惑都可以說出來,如果我能解答,我一定會解答。就算現在解答不了,我也會研究這個功法之後,去聖地告訴你。”
所謂的“聖地”,自然也就是指“源龍星”、“神州故土”。
路小茜說道:“我主要就是想要了解,關於一種與這個功法有關的‘感知’。按照已經有的資料來看,修煉了這一門功法的火之民,都可以獲得一種奇妙的感知,好像能夠直接看穿靈力的變化,但是,我卻不知道這種感知到底是什麼……甚至在我的理論計算當中,這種感知就沒有出現的餘地……”
路小茜儘可能的用平直的話語,將自己知道的東西描述出來。她隱去當事人具體信息,隻是提到了王崎根本元神法的神通,然後又說明了王崎那報告的來龍去脈。
但是,大牧首整個光都變得黯淡了。
“哦,真是……遺憾啊。小姑娘。”大牧首低聲說道:“這並不是我們可以解答的東西——我或許願意用化身的形式,嘗試對這一門功法進行修煉。但是,這種主觀感知的事情,我搜恐怕很難給你一種……能讓你滿意的解答。這太主觀了。”
路小茜搖搖頭:“或許是我自己太過魯莽了……”
龍族長生者則同步翻譯道:“這種晃動頭顱的形式,表示‘否定’,結合語境,應該是她在進行自我否定,或者否定你‘真是遺憾’的表達,表示這是她自己的錯。”
“主觀的感知,從來都隻能得到主觀的結果。”大牧首如此歎息道:“我們終歸是隻能通過感知,來得到這個世界的現象。或許在我眼中,這個世界就好像一汪海洋,甚至是娛神的木偶戲舞台……”
“你們或許可以透過你們的智慧,深入水中,進入舞台那機械的部分。但是,那也不過是從一個‘象’走向了另一個‘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