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磚引玉”之故事,出自於禪宗經典《傳燈錄》。這故事說的是當台有兩詩人,一名常建,一名趙嘏。趙嘏文名高於常建。一次,常建聽聞趙嘏要去遊覽蘇州的靈岩寺,便提前一天去寺廟,先在廟壁上題寫了兩句,趙嘏第二天遊覽,見到這兩句詩後,立刻提筆續寫了兩句。於是,常建用一次一般的詩句,換來了趙嘏一流的詩句。
無文氣的地球自然可以這樣搞,神州文壇也曾有類似的典故。
但是,央元呢?
聽到這句話之後,老者噗的一聲笑出來,然後很沒形象的揉了揉臉,道:“師弟,你果然不是常人……這種法子,真的,一般毓族他想不出來。”
“到了名勝古跡之後呢,突然來了靈感,然後提筆寫詩,寫到一半靈感難以為繼,又不能常住景點,所以乾脆不屑。這個時候,他主觀上應該是認定作品‘沒有完成’。”王崎道:“從這個角度上來看,那個人應該一直得不到文氣。而後來補上的人,才是‘認定已完成’的作者。這算是矛盾嗎?”
“不。”宋史君搖了搖頭:“文道有一條鐵律,同樣的文字,隻能獲取一次文氣。之後,就都隻能啟動法術效果。因此,你這樣做是不行的。”他看了看王崎,有笑了:“但是,哪怕是一億個毓族人裡,也未必有一個能想出這種法子。”
果然是專挑漏洞的。
“但毓族總人口數十億吧?”王崎道:“總有人想得出的。若是這世界上沒有出岔子,也就是說文道其實有評判的機製了咯?”
“是啊。‘隻能獲得一次文氣’是鐵律。”
“但是,很扯淡。”王崎嚴肅道:“如果說我說的這種情況算是二人合寫,隻獲得一次文氣,那……續寫者水平宗有高有低吧?寫出來的東西也有等級差異吧?那應該算哪一次?”
就用個形象一點的說法好了。假如說,有一位叫杜審言的老先生在一麵牆壁上留下了半首詩,然後,幾十年裡,陸續又有很多二流詩人來這邊觀景,應和出下闋。到最後,杜老先生的孫子來將這半首詩續上。
那麼,杜老先生若是結算文氣,當結算哪一次的呢?
論水平,不用說,杜先生的孫子杜甫一定是最高的,畢竟“詩聖”二字不是擺設。但是,文道能夠預判道幾十年後會有一首名流千古的詩句麼?
若是以第一位三流詩人狗尾續貂的產物衡量杜審言先生的句子,確實不妥。但是,三流的文人也能算文人,將之忽視,又有些不公。
【注明,這隻是比喻。杜審言和杜甫曆史上並做過這樣的事情。】
宋史君搖了搖頭:“也不儘然。首先,你要明白兩點。第一,文氣這個東西,很難精確測量。文氣灌體的時間很短,而且異象也隻有‘文星凝聚’一道,而‘文星凝聚’這一異象也是針對文采而非文氣多寡——簡單來說,同樣是文氣聚三星,三星的經義就超過三星的詩歌許多。所以,很難精確測量,誰也不知道文氣怎麼結算,最終多寡。”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道:“毓族也未有相關研究——他們不重視這個。”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文氣結算的結果,其實是很不精確的。”
“第二,文氣結算,其實是分成兩個方麵,一為創作,一為傳揚。傳播過程中,作者同樣可以獲得文氣。一首詩能夠帶來的文氣,其實是源源不絕的。隻不過……這第二種結算機製相對第一種就少了很多,隻能錦上添花,不能改變本質。六星近乎圓滿的詩文,傳揚天下之後就可以達到七星。但就算不惜成本的將一星詩文滿地亂貼,最終所獲的文氣也不會超過二星。”
“從結果上來說,毓族自己也很難弄清自己的什麼文在什麼時候獲得了多少文氣。興許你說的情況存在,但是,那些毓族詩人也弄不清,究竟是自己詩句傳揚度上去而獲得文氣,還是因為自己詩句被創作進更好的詩詞而二次獲得文氣。”
“所以……”王崎眨了眨眼:“所以鬼才知道文道結算的真實標準?”
宋史君點點頭:“然也。”
“唔……”王崎算是無語了。然後,他又問道:“那麼……化用他人詩句,又是怎麼結算的?按照‘同一段文字隻能獲得一次文氣’的鐵律……化用他人詩句,會不會被文道認定為‘詩句不全’或者‘抄襲’?”
舉個例子。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有一名句,曰“衰蘭送客鹹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而這一句的後半句“天若有情天亦老”,甚至比全詩都要有名。宋初石延年贈友聯中有“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常圓”之絕對。歐陽修《減字木蘭花》有“傷離懷抱,天若有情天亦老。”金末元初的段成己《木蘭花其一前重陽幾日籬下始見菊放數花嗅香挼慨然有感而作以貽山中二三子》有“試將離恨說渠儂,天若有情天亦老。”而到了現代,《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更是將這一句提升到膾炙人口的層次。
那麼,問題來了。按照央元文道的標準,這應當算是李賀反複獲得文氣呢,還是後人所做作品全都“不完整”?
畢竟,同樣的作品,注定隻能獲取一次文氣。
“這……也不清楚。”宋史君道:“文氣向來是針對整首作品結算,而從未有‘孤句’得文氣的說法。”
“也就是說‘名人名言’不能結算文氣啊?”
“然也。”宋史君道:“所以,師弟的猜測必定存在,但是大家多半是將之當做‘傳播度上升而獲得文氣’。”
“那麼,最後一個問題了。”王崎道:“文道……可有偏好?”
“什麼?”
“比如說,豪放啊,婉約啊,之類的。”王崎用手比劃了一下“強弱”:“文道是否偏袒哪一方?”
“這倒沒有。無論以誰家的目光來看,文道都是公正的。”宋史君斷言道:“所有文道給出高星評價的文章,都必定有極高的水平。未曾聽說有錯判的。”
王崎點了點頭,笑道:“也是。連遊戲也能納入自身,文道也頗有氣量。想必不會不公。”
宋史君笑了笑,見王崎起身,問道:“師弟可是要去著手翻譯了?”
王崎點點頭:“多謝師兄解惑。”
他走出房間時候,臉上和煦的微笑就變成了略帶嘲弄的冷笑。
這短短一段時間裡,他就大約猜出了文道實際上的評判機製。
恐怕,所謂的“傳揚度文氣”,隻怕是為了掩蓋“錯漏”而形成的。
對詩文的品評,永遠是主觀得不能再主觀的東西。除非所有人都有完全一致的審美——那種被洗腦的程度,不然不可能完全無錯無失實。
依舊是舉個例子。就連王崎都記得,上輩子中學課文中的《春江花月夜》——後人品評為“孤篇蓋全唐”,其敻絕的宇宙意識,在後世被認定為詩歌史上的一座高峰。
但是,張若虛生前呢?
不但說他活著的時候,單說唐宋兩代無數文人,為何就無一人給予張若虛讚譽?甚至最早給予張若虛好評的,還是明朝人。而直到民國,他才登上巔峰。
甚至於說,他的詩文大多佚失,僅餘兩篇。
而同時代的人物之中,陳子昂、杜審言、賀知章都有無數詩文傳世。
稍後一點的詩人裡,崔顥流傳下來的詩文,也有四十二首。但是到了現代,人們提起崔顥,卻多半是因為“李白對他推崇備至”,其詩文倒不見得多高明。但崔顥、李白年輕的時候,張若虛依舊在人世。
品評沒有失察的時候?
嗬嗬。
甚至說,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立場,不同的審美,對於詩文的評價,都會出現“偏差”。
除非,構建文道的天眷遺族,其文學、文論、哲學已經點到了神州、地球都無法想象的程度、整個種族都出現了神經病一般難以交流的氣質,不然,王崎是不信他們真的可以做到“毫無偏差”的。
第二,就是“有限前知”。也就是說,他們提前獲得了某一首詩的“評價”,然後根據這個評價給予文氣。
而且,能夠隨時完成“有限前知”的前者,真不多。
而就算是到了龍皇那個境界,“有限前知”也不能當“完全預言”用,有諸多限製,信息經常會出現不全麵或偏差的情況。
因此,也就必然存在“查漏補缺”的機製。
也就是“傳揚度賦予文氣”的製度。
換句話說,這反而使文道能力有限的表現。
當然,也有可能不是這樣。或者說,文道具有四十九道一樣的前知能力,能夠提前得到“評價”,給予王崎。
但王崎覺得,如果真的到了那個境界……那根本就是天人大聖了好麼還做個屁的實驗啊!
十有八九是這樣。
“這個思路倒是有了……”
王崎坐到書房,提起紙筆:“那麼,開始驗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