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高狄進入自己在黎京仙院的小屋之後,魏滄有些感慨:“你這家夥啊……怎麼這樣了……”
高狄縮了縮肩膀:“好叫先生知道……”
魏滄皺眉:“你不必這樣。還是向以前那樣,直呼其名就行。”
仙道之中確實是有“實力決定尊卑”的規矩。這一點無論今法還是古法都不例外區彆是古法隻算戰鬥力而今法還算智力。這種關係在特定的曆史時期特彆嚴重,甚至以修為決定輩分,但在現在,這並不是一個需要嚴格遵守的規矩。
高狄怔怔的看著魏滄,眼睛裡似乎有綠光在閃。忽然,他後退了一步,強笑:“這怎麼行呢……元神期啊,元神天關就是不一樣啊。”
魏滄有些不解:“話說回來,你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按照你的天分,早十年就應該踏破天關了吧?”
“早十年……哈哈……踏破天關……”高狄很悲慘的笑了:“十年前我也是這麼想啊。等一兩年就可以了……等一兩年就可以了……等一兩年就可以了。可是呢?我等了十年啊!”
魏滄看著麵前這個有些神經質的潦倒男子,很難將他和三十年前那個春風得意馬蹄疾的統試榜首聯係起來。他眼睛在高狄的臉上不斷掃過,希望找出些許三十年前的崢嶸。
然而並沒有。
“雖然我聽說過縹緲宮遇到了大問題,但是……但是也不是三年來都無人進階吧?”魏滄有些疑惑了。
如果一個門派三十年無人進階,那就不是一個小問題了,那樣的話,恐怕整個今法仙道都會對這個門派、乃至整個縹緲之道都失去信心。兒天靈嶺天生峰也會介入調查,研究縹緲宮的修法是不是存在對人身有害的因素。
“哈,也不是。若是求個下品元神,倒也簡單。或者說,,練氣到金丹、元神到煉虛,這些都是有的。但是,踏破天關,成就上品元神的,那是一個都沒有。”
“嗯,確實。我聽說最近十多年對‘質子和中子究竟是不是最基本的粒子’產生了一切爭議。”魏滄點點頭,認可了這個說法。
“不,不不。如果僅僅是這個問題的話,那還很好解決。但是……嘖,但是,很麻煩啊。我們的麻煩不隻是這個。”高狄語無倫次,不得調理氣息平息情緒。過了片刻,他才說道:“我們很快就確定了,‘質子和中子顯然不是最基本的粒子,裡麵還存在更基本的單元’。根據這一判斷,我們調整了自己的修法。但是,隨後的問題卻越來越大。”
“越來越多的前輩提出新的模型,質子和中子以外的受強通力作用的亞原子粒子也被發現了,這種粒子的數量甚至多到了我們需要專門取個名字為它們歸類的程度也就是強子。然後還有強子之外的……亞原子的世界居然還有這麼多的成分!它肯定不會是大道所在,因為大道至簡,最基本的粒子,應該可以簡略到隻有兩種甚至一種。可我們到這一步就差不多走不下去了!走不下去了!”
魏滄沉默了。
過了片刻,他說道:“可是,縹緲宮每年的論文數還是不少的……”
王崎對縹緲之道有興趣也不是秘密了。畢竟他在仙院時期就練了不少縹緲宮的本事雖然他最後選擇了萬法門。身為基派成員、王崎大佬手下的雙花紅棍,他對這方麵多少還是有些了解了。
雖然肯定比不上高狄這個縹緲宮出來的人就是了。
高狄苦笑:“是啊……是啊……是啊……知道得越多,就知道自己不知道的越多。今法仙道前輩當初畫的那個圓,還真是有道理。那些師叔師伯的論文越多,大家就越是覺得恐怖我太渺小啦!這世界太大、天地太高啦!怎麼可能求道呢……”
“自從知道這些事情之後,一些師兄弟也就開始覺得研究最前沿的東西有些危險,開始轉而研究一些一時之間得不到定論的東西比如波變天式塌縮的解釋。可越是研究那些東西,就越是覺得自己人生虛幻,一切真實都經不起推導……向前覺得人生無望,拾起那些已經繞過的東西又覺得自己要瘋……這是可憐可歎。”
高狄指了指自己:“可憐可歎……”
這就是他無法成就上品元神的真相不敢肯定。
現在整個縹緲之道的未來都處在一片迷霧之中,仿佛本身就是不可觀測的東西。在這個時候,你無論確定了什麼,都有可能與最後的真實產生“衝突”,要付出千百倍的代價改變道路,甚至有可能導致自身力量與客觀規律的衝突。
最可怕的,則是在“真實”出現之後,道心動搖,思維與法力出現根本性衝突,身死道消。
可偏偏元神天元是不可逆轉的。結丹的金丹毀了,大不了從練氣期重新練上去,反正也就是二十年的功夫。元神後期覺得自己的元神凝練不得法,也可以將修為燒毀,退回元神初期。
但是踏破天關沒得退。過了就是過了,不可能倒過來重新來一遍。到那時,生命、思維與法力儘數融合,放棄元神,就隻能死亡。
唯有元神,隻有元神,成則不可逆。
魏滄一時之間無話可說,隻得道:“其實……你趁著這個機會磨礪自己的道心也好。或者,你也可以練練劍術啊……我記得你三十年前就挺愛下棋的不拿?可以試著培養一兩個小愛好……”
“現在整天學都來不及,哪還有心思去玩呢。”高狄搖頭苦笑,旋即又自嘲:“哈……還真是……我至今都不知道學的東西,是正是誤。”
魏滄皺眉:“可你應該不缺壽元吧?”
結丹修士能壽八百,魏滄和高狄現在也才四十多歲,還有七百六十多年的壽元在。
高狄苦笑:“現在就跟不上了,若是放下,以後突破了,我還撿得起來嗎?”
高狄說完這話之後,又看著魏滄,一臉羨慕:“啊……魏滄……先生,元神天關畢竟不同……至少我很羨慕你們萬法門啊。你們學習的東西,都是虛的,多少不會像我們這樣。”
魏滄聽到這話有些不快。但見高狄這樣子,也不好發作,隻是到處:“算學也是自有自在的真實之物,我等可不是創造算學,而是發現算學。你若不信,自可問一問兩年前輩送去青山崖的那一批萬法門弟子。”
魏滄指的,也就是兩年前因為王崎的不完備定理與不可判定定理而被送去矯正道心的那一批。
高狄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神色之間又一絲惶恐:“魏……先生,我不是那個意思。這,這……哎。”
魏滄縱使不滿,這個時候也消氣了。塌縮的解釋、重子、更微觀的粒子、力的傳遞……都苦得這縹緲宮弟子像是一個木偶人了。他覺得,凡是不涉及原則性的問題,自己似乎應該儘可能的幫一幫這位老友。
“好了,你不是要問我事情嗎?”魏滄道:“隨你問什麼,儘管吧。”
“啊,啊。關於群論的一些事情。”高狄竟顯得有些謙卑了。他道:“是這樣的,群論我原始懂的,辛群啊、酉群啊……我也多少懂一點。但是新近出了一些算學工具……啊啊,是我師妹介紹的。她說她朋友似乎想要用這種群論從對稱入手解釋自旋,似乎還有質子的質量。我也看了書,但終究是有一些問題的……你也知道,你們萬法門的書都不是那麼友好。”
他一遍絮叨一遍拿出一個小本子,。上麵寫的淨是題目。魏滄覺得有些心酸,逐題講解了。
他開始覺得,王崎的做法是對的。
對於一個自學的家夥來說,將高等算學學歪不是什麼特彆難的事情,而他手中拿所謂“師妹的朋友”又相當之混賬,總喜歡搞一些“易見可知經過簡單推導”之類的混賬話,而高狄手中這本算經的編寫者水平也不怎麼樣。他自己找的算題……老實說,就更偏了。
“因為我們想要編篡的算經,是要麵對任何一個有誌於算學的學生的……我要求,算經的每一個小節背後,都須得附上一套題目,作為課後練習。”
想到王崎的這句話,魏滄終於為自己之前的動搖而感到羞愧,
對於萬法門以外的家夥,一套簡明扼要的算經確實必要。而對於萬法門的弟子,那種帶著題目的算經也是最好的修煉助手。
我一定要做一個好教師……
一定要寫出王崎說的那種算經。
看著魏滄運筆如飛,高狄越發自慚形穢。
“說真的,我當初為什麼要去縹緲宮呢?”他苦笑:“想想王崎……萬法門啊,隻要有心思就……我為什麼選了縹緲宮,而不是萬法門呢?”
魏滄抬起頭,高狄又連聲道歉。魏滄似乎打了一個寒噤,他就知道,他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
名叫“元神天關”的壁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