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運恍然回頭,身後來時的路上,茂密的竹木掩飾了山道,未見人影,便先聽到木屐踏在青石上噠噠的聲音,伴隨著歌聲入耳。
那歌聲不成曲調,縱情肆意,謝靈運側耳傾聽:
“……羲和的金車走了多長望舒禦月去了何方我上遊銀河下走大荒十二樓聽誰將故事彈唱。”
謝靈運不由駐足,笑道:“這曲調甚是有趣,羲和……相傳是古之太陽神,不過這望舒又是誰,竟能禦月而去?不怕廣寒仙子怪罪,太陰星君捉拿?”他微微回首,想要看看來人是誰。
謝安聞言卻低頭頜首,眼神深邃。
他輕聲歎息道:“昔年我在留山鹿跡石處,曾得葛洪仙師丹書《抱樸子》殘篇,除去殘缺的九字真言外,還有些隻言片語,其中有一句‘晝競羲和之末景,夕照望舒之餘耀’。蘊含丹道之密……後來結識廣寒宮上代仙子,方知望舒乃古之月神。此上古之神,神跡冥冥,聲名杳杳,已是極為隱秘的上古之秘。”
這時候,謝靈運已經看到那個身影轉出青山隱匿之所,他微微一愣,詫異道:“原來是李太白!”
“謝公木屐登山,一路上來,極有雅興啊!”錢晨也看到前方的兩人,笑著問候道。
謝安微微點頭,笑道:“太白來的真早……”
“哦,我這段時間便在三茅觀借住,談不上早晚。”錢晨解釋道。
謝靈運心中一動,疑惑道:“三茅觀是鎮守鐘山龍脈的要地,而且知遠真人一向不喜外人駐留,李道友如何住進去了?”
“知遠真人近來手上拮據,所以隻要交錢便可!”錢晨隨口說了一句,反正已經到了洞天開啟的時間,謝靈運也不可能去驗證,王知遠陰著一張臉從三茅觀中走出來,聽到錢晨這話,也無力去反駁,隻是對謝安微微稽首,道:“謝真人!我坐觀鎖龍井三日,今日子時,月上中天,便是洞天開啟之時。”
“交錢!”謝靈運詫異的看了王知遠一眼,他也聽說了王真人正在祭煉一件法寶,三茅觀每年出產的靈穀都拿去朝天宮販賣了。
但沒想到,王真人居然拮據到這般地步。
李太白一貫身無長物,就連前日裡銅雀樓宴上的賞賜都賴掉了,居然也能住得起三茅觀,可見收費真的不高。
王知遠狠狠瞪了一眼錢晨,壓低聲音道:“你賒了二十日的符錢了,今日又要寫詩抵債嗎?”
“知遠真人大可放心,我從洞天一進一出,不都在你眼皮底下,等從金陵洞天出來了,自然會把你要的東西給你!”
錢晨卻並不隱瞞自己和王知遠的交易,畢竟讓彆人知道他是答應為王知遠找上古神文,才住進三茅觀,總比透露了陶天師和他的關係更好,前者是光明正大的交易,而後者,就有可能被人發現李太白就是李爾的秘密。
更能以此為借口,在洞天之中名正言順的照應司師妹。
果然,謝靈運並不以為奇,甚至連王知遠和錢晨之間的交易,都隱隱猜出了一些。
李太白自朝天宮一劍誅龍,銅雀樓飛揚跋扈之後,名動天下,如今世人皆知其在銅雀樓上劍挑世家幾位真人。如今金陵洞天再開,李太白也是最具實力,取得其中寶物的人選之一。王知遠在三茅觀駐守數十年,若說金陵洞天之內,沒有他索求之物,謝靈運自己也不信啊!
兩人有所交易,也是自然。
王知遠招來金鐘,在前麵帶路,錢晨幾人快步跟上,與謝安兩人先進入三清殿,拜過三位道祖,然後才繞到後山,走了一段山路,來到那口玉井前麵。
玉井用玉石圍砌成,以美玉為井欄,一條粗若海碗的紫陽炎銅鎖鏈,從井邊的石板一直深入井中。
上一次錢晨來此,放入法印的時候,並未太過注意此處,那一日看過了司師妹帶來的帛書拓印,這才恍悟自己錯過了一些細節。
玉井極為古樸,井沿之上銘刻了一些古老的符號,依錢晨推算,乃是記載星相變化的符文,其中有一部分,便是金陵洞天的開啟規律,其他的符文太過抽象,似有日、月、神祇和地脈、龍紋,還有一些一看就極為精深的術算符文。這些符文銘刻在一部分玉石之上,有許多殘缺之處,給了錢晨破解極大的困難。
但也讓他看出,堆砌井欄的玉石,大部分都是後修補的。
真正銘刻上古符文的玉石殘破而古老,顯然是一口殘井幾經修複,甚至有些符文的順序都出現了錯誤。
此時已近正午,但在玉井旁邊卻還是極為涼爽,大日灑下的光芒似乎流轉向井口,照進井中,這口鎖龍古井好似真的鎖著一條真龍,在井中吐納日月精華。
“相傳這口鎖龍井在滿月之時,能看到太陰灑落的月華如同光柱一般,彙入井中。”
“我昔年還曾來探訪過一會,聽觀中的道士介紹說,這道鎖鏈早在仙漢末年便有記載,相傳是方士所鑄,這口井深不可測,這鎖鏈也就深不見底。漢末亂世曾有修士占據鐘山,正值大旱,鎖龍井中頻有異動,傳聞是井中真龍翻身的響動,那修士便以大法力,拔出井中銅鎖,一連拔出三千丈都沒有見底。到了最後,拔出的鎖鏈沾染血跡,井中黃泥翻湧,似乎有一巨物在其中翻騰,那修士自持法力高強,又強拔了九尺,隨即便無寸進。隻聽井中似有真龍哀鳴,井口有地乳滲出。”
“那修士猶自惶恐,便鬆了鎖鏈……當晚,鎖龍井口傳來鎖鏈嘩啦啦的響動,修士就在不遠處的洞府修行,那一晚卻見龍影閃現,第二天修士便消失的無影無蹤。”謝靈運在井邊說了些趣事。
錢晨卻笑道:“王龍象所斬的龍神之子,好像就有這般傳說。”
謝安點頭道:“那惡蛟被鎖在居巢湖下,有九條鐵鏈禁製穿過其筋骨,通往附近九口鎖龍井,乃是道院真傳所設的禁製。所謂鎖龍井,鎖的都是一地的地脈,水脈,就如鎖住那惡蛟的九口鎖龍井一般,看似鎖龍,實則隻是借助那惡蛟龍氣,定住水脈,為那九口古井疏通居巢水脈靈泉。惡蛟未脫身之前,這九口井水非但甘美,更有靈氣龍氣,能種數十畝靈田,乃是遠近聞名的富裕村落。可惜惡蛟泛洪,淹死了許多村人,鎖龍井也毀了!”
“這般銅鎖,多半是定鐘山地脈的鎮物。金陵風水形勢特異,乃是南方龍脈所在,曆代不知有多少布置,方士若是在金陵洞天紮根,布置一道鎖住地脈的禁製,也不足為奇!”謝靈運笑道。
錢晨心中點頭,這一套他拿手啊!
井中真龍的傳說,實在俗套,遠不如他在元磁地竅布置的‘天魔秘葬’。
如今那口魔穴的消息,已經隱隱傳到了金陵。
辛、雷、金、陶四家,以及周圍諸多世家所受的詛咒,作為一種禁忌,在諸多世家子弟口中流傳。前段時間他還聽到辛家的一隻老狐狸,壽元將儘的時候,想要偷天換日,苟延殘喘,結果引來神秘詛咒,他葬入其中的魔道八大法身,順著辛家的祖墳風水,侵蝕到了那隻老狐身上,令其夜裡當場屍變。
據說場麵非常恐怖!嚇瘋了很多人……
元磁地竅魔穴之事,已經成了廣陵周邊諸郡的禁忌之秘。
“有一說一,還是我比較誠實,鎖龍井中未必鎖著龍,但魔穴之內,我確實是埋葬了太上天魔啊!還有那修士拔鎖鏈,然後夜裡龍來報複什麼的,完全不如諸多世家擅入魔穴,引來天魔詛咒,晚年不詳來的恐怖。如今廣陵周圍的風水寶地,隻要與那出元磁地竅地氣相連,裡麵葬的屍體,要是修了魔道之法,全被要被魔氣侵蝕,化為屍魔,為鐵殿中的八魔身所操縱。”
“如今廣陵郡幾大世家,每逢家中老祖壽元將近,必然會引發一場大戲。讓我葬在其中的魔身出來透透氣,嚇瘋幾個人。我那處鐵殿鎮魔是在布局,葬下一世,這裡銅鏈鎖龍什麼的,也不外乎如此罷!”
“又有兩位道友來了!”謝靈運抬頭望向後山之下,淡然一笑道。
此時一艘飛舸緩緩落在三茅觀外,與錢晨十分相熟的朱真人、顧真人、蕭真人、周胤真人、庾亮真人,以及其他幾位世家真人一一走下船來,帶著自家的後輩子弟,卻是一眾世家合流,一同而來。也不知是被錢晨在銅雀樓之上,劍挑他們所有刺激到了,還是震懾於散修之中,許多人實力不凡,而有所觸動。
王龍象孤身一人,踏著山間小路,緩緩而來。
他對錢晨微微點頭,走到他身旁站定。
不消多時,又有羅浮山的一位長老,攜著蜉蝣子乘雲而來,這一天從下午開始,便不斷有遁光從四麵八方趕來,一位位世家子弟、散修、仙門真傳落在這三茅觀中,觀內的道士不以為意,隻是把他們都請到了後山,圍繞著鎖龍井,散落各方。
到了晚上,那一日得了請柬的人基本都來齊了,莫約百來人數,親近者三五成群,等待金陵洞天的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