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卷上,水墨鋪陳的錦繡河山驟然生動,一條大河波光粼粼,卷起浪濤,氣象萬千,錢晨撐開天羅傘踏入畫中。隻見畫卷之上,多了一個撐傘而行的書生。
書生立身於大河之上一葉小舟的船頭,乘輕舟沿江而上。
王戎麵色凝重,伸手一指半空中懸浮的畫卷,隻見卷中的長河驟然翻起巨浪,畫中陣法禁製發動,從四麵八方而來,伴隨著濁浪翻騰,攻殺向那一葉小舟。
錢晨撐起天羅傘!
畫卷的上留白的天空,漸漸泛起青色,微微發黃的畫紙上,一點清脆染藍了天際。那色澤漸漸濃鬱,很快,便讓天空蒼藍一片,這色彩猶如雨後洗過的青天。
青天垂下,護住那一葉小舟,任由禁製所化的濁浪如何洶湧翻騰,都侵入不了舟船之內。
錢晨坐在船頭,伸手抱膝,閱覽著兩岸的山水。
他肩頭,一個豆芽般的小人抱著毛筆雀躍著,王戎瞳孔微縮,眼中泛起一層異彩。
隻見畫中的小人提筆點化兩岸青山,山川景色儘入它筆中,隨著筆下流露,為峰巒、河流、飛瀑染上了色彩。
青天之色落下,在那小妖怪的筆尖,染的峰巒皆青,河流呈碧,青綠層層鋪染,用筆精細而不瑣碎,用色瑰麗而不火燥,氣韻十足。
兩岸山巒,舟下河流,隨著錢晨小船逆流而上,都改換了顏色。一種明豔而不妖嬈的金碧色澤,卻描繪了一幅初秋的江景圖卷。
錢晨所至之處,濁浪平息。
初春的山水潑墨錦繡江山圖,春去秋來,化為一片青綠的秋景山水。
王敦見得這一幕,臉色陰沉,怒道:“此人在江山錦繡圖中走一遭,還不罷休,竟想要在其上著色,改畫一副。”
“這畫完了之後,是我們王家的錦繡江山,還是他的青綠山水?”
隨著畫卷展開,峰巒、河流、飛瀑、村落、長橋、棧道、鬆柏、修竹、車馬、舟船、行人、渡者一一呈現在眾人眼中,在錢晨肩上那小妖怪筆下重新著色。
黑白墨色之外,青綠碧金的豔麗色彩流淌而出。讓畫外的眾人感覺耳道神筆下的,才是真正的錦繡山河。
一匹長卷很快就到了儘頭,南國山水精髓氣韻,儘入此畫之中。到了畫卷底部的留白處,錢晨接過耳道神的畫筆,一筆揮灑,劈開了蜀中山巒環繞,筆鋒直指關中,在那畫上,畫了一座城!
長安!
王戎臉色巨震,不禁伸手抓住那畫卷,他幾欲拿不住畫,口中喃喃道:“長安!長安!”王戎看著那城,道心竟然穩定不住。
長安……除了是大唐的風華,又何嘗不是所有南渡世族的心結?
舉目見日,不見長安。衣冠南渡,幾家僑姓。
王敦見狀連忙奪過畫卷,用力一卷,畫卷飛舞而起,畫中山水崩塌,禁製回卷,朝著錢晨的所在碾壓而下,將那畫中的天地毀去。
王戎臉色大變,道:“處仲,你在做什麼·?”
崩毀的天地,傾覆了山河,濤濤的毀滅之潮席卷錢晨所在,錢晨卻在那長安城中回首顧盼,看那天地崩毀的駭然浪潮,衝擊在古城上,卻巍然不動……
王敦麵色猙獰:“大哥,他要毀你道心啊!”
司傾城已然暴怒,拔出袖中的銀蛟刀暴起,大袖揮舞,一枚小小的玉印,朝著王家兩人砸去。
王戎忙道:“公主且息怒!”
《顥天玄經》的法力開辟重重虛幻天地,將那一枚玉印陷在其中,玉印所至,破氣了七十七重天,才停了下來。王戎看著距離自己隻有數層虛幻天地,幾乎懸在了自己鼻尖的玉印,心中抹了一把冷汗。
同時悚然心驚,十六公主的修為進益太快了!
這時候,他們身後的山河圖卷中,一道劍光乍起,直刺王敦。王敦身上武道神相驟然凝聚,神相手持雙鐧,豁然往身前一劈,力如劈山。
可那劍光卻勢如破竹,瞬間便貫穿了神相,將那一股精神斬卻,王敦身軀巨震,一口鮮血噴出,王戎卻渾身僵硬,並不敢動。
因為有情劍尖,已經直指王敦的瞳孔,懸在虹膜之上不過針尖大小的距離。
王戎連忙長拜,躬身道:“舍弟無狀,冒犯了道友,望道友恕他無知。”
錢晨語氣森然:“我說過,隻當你們王家人有兩個頭顱,再有下一次,我就殺你!”
說罷,便揮劍斬下王敦的發髻!
王戎這才鬆了一口氣,拉起披頭散發的王敦,錢晨鋪開畫卷,隻見畫中山水已經儘數還原,隻是早已不是王戎帶來是那潑墨揮毫如雲如煙的摸樣,而是一片青山綠水。
王敦發動畫中禁製,摧毀了畫中的一切,卻也等若將這幅畫卷重新洗練一遍,禁製恢複後,卻意外將錢晨留下的氣韻攝入其中,將這幅畫完全改變。
現在這東西姓錢了!
王戎看那畫卷徐徐展開,到了巴蜀,卻經由漢中展開,隴西,關中的山水氣韻,最後停留在長安城處……
他看到長安陌生而又熟悉的種種,不禁黯然淚下。
“半壁山河終圓滿……”王戎拜服道:“這錦繡山河,當屬於錢道友了!”
錢晨提筆欲補完北地河山,但他要畫潼關之外的時候,突然頓筆,想起在這個世界,他還未遊覽過北地河山。
關東之外,他是一點記憶也沒有的。
關中,西域他是以大唐的河山來畫,縱然氣韻有差,但那股繁華錦繡之意,卻分外契合龜縮南方半壁的僑姓士人的想象。
但關中之外,他總不能畫上河南河北的高樓大廈,火車鐵路吧!
錢晨隻能歎息道:“看來隻有遊曆過北方,才能繼續慢慢填補畫完了!”錢晨微微搖頭道:“缺了北地,就稱不上錦繡山河,此圖還是叫江山秋色圖罷!”
“等我什麼時候畫完,在改回原名!”
錢晨恬不知恥的將耳道神的功勞據為己有,小妖怪傻傻的在錢晨的肩頭一蹦一蹦的,毫不在乎自己的大作,寄托在了錢晨名下。
王戎從袖中拿出一張陣圖,奉上給錢晨道:“這便是王家《握奇經續圖》,世間天覆、地載、風楊、雲垂、龍飛、虎翼、鳥翔、蛇蟠八陣,流傳甚廣,但凡兵家傳承,總會記載一二。”
“但除了前漢諸葛武侯丞相所創八陣圖外,就隻有我們王家的《幄機經》,得了奇門遁甲陣法之道的精粹。諸葛家八陣圖,由風後傳太公望,太公望傳黃石真人,黃石真人傳留侯,留侯傳至武侯!”
“而我王家《幄機經》,由風後傳太公望,太公望傳鬼穀子,鬼穀子傳先祖王翦!”
錢晨攤開陣圖,隻見其上八陣羅列,蘊藏無窮奧妙,尋常修士多半如看天書,半點也參悟不出來,若是元皓這般的半桶水來了,隻怕看上一眼,便會心神沉入其中。
虔誠想來,他多半隻能看到鳥翔陣,便會心血枯竭而死,
也隻有謝道韞和錢晨這般陣法修為入了門的,才能瀏覽全圖,稍稍參悟。
王戎道:“三陣皆覆,舍弟又冒犯在先,在下除了明日在世族麵前,會給公主賠罪之外,這次借圖給道友參悟,就不設時限。隻以一次為限。道友能參悟多少,便是多少。王某兩人隻在旁邊等候!”
司傾城這才臉色稍虞,對錢晨道:“師兄你要在靜室參悟嗎?”
錢晨微微搖頭道:“就在此處吧!幫我拿一些算籌,蓍草來便好!”
司傾城欣喜道:“我這裡都有!”便雀躍而去,不一會就拿了很多蓍草的根莖進來,還有幾件用於卜算的法器。
錢晨攤開陣圖,沉思起來,不時擺弄手中的蓍草,以易推衍。
《幄機經八陣圖》的組成,是以乾坤巽艮四間地,為天地風雲正陣。
西北者為乾地,乾為天陣。西南者為坤地,坤為地陣。東南之地為巽居,巽者為風陣。東北之地為艮居,艮者為山,山川出雲,為雲陣。
此四陣乃是八卦之要,為八門陣法最為精深的傳承所在。蘊藏奇門遁甲的全部奧秘!稍精通此四陣,則中土世間八門陣法再無錢晨不可破得,此界也再無可困錢晨的禁製。開休生傷杜景死驚,此八門猶如掌上觀紋。
又以水火金木為龍虎鳥蛇四奇陣,布陣是左為青龍,右為白虎,前為朱雀鳥,後為玄武蛇,虛以其中。
此四奇陣上應星宿,乃是紫微三桓術法之精。
又蘊藏五行之密,雖然於陣法根源之上稍遜於四正陣,畢竟周天大秘,八卦五行,八卦乃陰陽之變,比五行更接近陣法本源。
正奇合一,八卦五行,便已將世間一切陣法的根本道理,納入其中。除非各教主道祖所設之陣,否則一切陣理無出其外。
錢晨看過四奇陣圖,這才恍然——
他知道建康大陣的布置,出自何處了!正一道張天師……那不就是留候之後嗎?難怪所設的陣法,分明出自八陣圖。難怪武侯在金陵留下的算計,將南晉的國運都坑了進去。
難怪世家能在大陣之上,動下手腳,截取朱雀之象以自重。
原來,他們的傳承,居然都出自一個源頭。
這八陣圖便是記載金陵風水,建康大陣的總樞機秘!
錢晨微微抬頭,看了王戎一眼,明白了南晉立國後,王家何以大興。這八陣圖以錢晨的陣法修為,隻能稍稍涉獵天地風雲四陣,參悟龍虎鳥蛇四陣。
而且若是隻能參悟一次,多半從蛇蟠開始,到了龍飛陣,便要耗儘精神,再參悟下去,隻怕到了和王龍象決戰的那一日,都無法恢複。
如此以疲勞之身,精神枯竭之態上陣,勝機自然渺茫。
但有如此機緣在前,有多少人能忍得住誘惑,點到為止呢?真癡迷陣法的,恐怕一個也沒有。
“王家倒是好算計,難怪如此大方,把記載建康大陣樞機,天下陣法本源的八陣圖都給我看。那比鬥三場算什麼,這才是真正的殺招。”
錢晨能不能忍住誘惑,其實也很難說。
畢竟對於他這般修道之才來說,什麼功名利祿,女色權勢,都已經不成誘惑,唯有大道在前,是任何一位修道之才,哪怕太上道祖都拒絕不了的。
朝聞道,夕可死!
大道在前,生死都能置之度外,何況是一場決鬥?一點榮辱?
可以說,錢晨若是忍了下來,反倒說明他的榮辱之念,尚且在大道之上,反而前途略有一些暗淡。
“好在我藏得夠深!”錢晨暗道:“你以為我是太上道傳人,樓觀真傳?其實我是先天靈寶啊!”
一念之下,神魂之中的道塵珠本我靈識微微觸動,將整個陣圖都烙印了下來!
“傻了吧!爺是掛……嗶……”
錢晨將精神投入到手中的八陣圖上,仔細參悟了起來,身旁司傾城相對王家兩人而坐,為他護法。而崔啖坐在旁邊,努力做出一副正在護法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