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殊見狀也隻能歎息一聲,按著錢晨的肩膀道:“快點吧!我們沒時間了!”
行宮窗外,最後一絲夕陽餘暉也將落儘,梨園外的曲江上,畫舫遊船已經到了最熱鬨的時候,長安繁華的喧鬨聲,即將到達極盛。
玄帝此時已經乘上畫舫,在白玉台上親自下場敲擊羯鼓,與民同樂,兩岸的歡慶到達了最高潮。待到曲江遊船到達芙蓉園之時,玄帝便會攜群臣諸妃,取道夾牆宮道,回到興慶宮中。於花萼相輝樓中,千秋大宴將正式開始!
那時若還不能說服李龜年,刺安之舉,將絕無可能成功。
窗外是盛唐最繁華的一刻,它或許並不完美,卻已然足以讓人神魂顛倒……
這一刻,行宮之外一點靈光飛躥而來,跑到了錢晨的肩膀上,卻是耳道神這個小不點兒。小家夥趴在錢晨的耳邊,咿咿呀呀的說了一通,錢晨這才浮現出了一絲笑容。
“地獄變相圖已經完成了主體嗎?”錢晨鬆了一口氣道:“看來王維詩畫禪三絕之名,當真不是虛傳……好了,知道你也有功勞!你繼續去幫助吳道玄畫完地獄變!”耳道神化為靈光飛逝……
錢晨的神色卻漸漸凝重。
他掏出了最後的驚神香,回頭道:“府君可還記得我提過的一種丹藥,以天子為君,百官為臣,長安城中百姓生靈為輔佐,百家修行高人為使臣……”
鐘馗倒吸一口涼氣道:“天帝禦龍丹?”
司馬承禎也急了眼,連忙道:“此丹可不是一日之功,我們沒時間了!”
錢晨微笑道:“沒事,夢裡時間長著呢!若不是天師提醒,我都不知道,此丹我還真的能煉得!”
‘而且……還不需要擔心九幽之重的魔君來奪!’
這一句話,錢晨把它放在了心裡。
他點燃了驚神香,尋了一個矮榻靠著,右臂撐著腦袋,眼睛一閉,就徐徐進入夢中。鐘馗,司馬承禎等人儘皆愕然,就連最熟悉錢晨的燕殊等人都有些傻眼了。
李龜年等更是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錢晨在這關鍵時刻,要做什麼?
……………
長安城中,已經是煙塵漫天,烽火處處!
巍峨森嚴的朱紅城門已經洞開,一股股胡人打扮的狼騎奔入城中,宛若獸群奔馳,馬蹄聲轟轟混混,震動了沿街的各坊市,從朱雀大街開始,十二條官街煙塵如雲。
刀戟的撞擊聲,胡兵漢將驕狂的大笑聲,尖銳刺耳。
哀嚎,哭喊,從魔軍胡兵所到之處,一直傳到了長安城的每一個角落。
“聖武皇帝有令:殺入長安後,五日不封刀!”田乾真馭馬疾馳,狂奔在朱雀大街上,瘋狂的大笑著,呼喊著。
他所到之處,河北的軍漢們都瘋狂的大叫起來,無論胡漢,見人就殺。
田乾真駕著馬,一刀砍死了一位躲藏在路旁排水渠中的白發老者。
旁邊的胡人大笑著,張弓朝著慌不擇路跳入廣通渠中的百姓亂射,這些胡兵皆是邊境精銳,每一位都有不俗的兵家修為在身,他們的強弓利矢,輕易射入水下數丈,很快水渠之中就翻起一股一股的血水。
幾具屍體浮了起來!
渠道兩旁,卻有更多的人跳入其中,他們都是為了躲避那猶如野獸一般嘶吼的魔軍。
一位抱著嬰兒的女子,甚至不到甘十年華,眉宇間猶有稚氣,她爬上了家宅的樓閣,絕望的逃避著淫笑著朝她撲來的魔軍。
絕望之下,她抱著懷裡的孩子,朝著廣通渠一躍而下……
田乾真在遠處,一箭貫穿了她懷裡的嬰兒,自己哈哈大笑起來,他甚至故意躲避了這女人的要害,要看著這女子在水渠之中,托舉著孩子,絕望的哀嚎。
鮮血沿著她的手臂流淌而下,染紅了她身邊的河水!
“啊啊啊!”女人有如瘋子一樣嘶吼著,她看清了水渠上,站在了她跳下來的地方,拿著長槊朝下亂捅的胡人魔兵。
一把抓起身旁浮在水中的狼牙箭,刺穿了自己的脖頸。
長安城上空有濃密的黑煙滾滾升起,星星點點的火光,從各坊的邊角連成一片,映紅了長安的天空。殘陽之下,長空如血。震天的喊殺聲從各處坊市中傳來,撲鼻的血腥氣,甚至讓人懷疑,這裡是否還是人間?
亦或是九幽血海。
滾滾的血氣,湧入田乾真這般修行魔道的魔軍體內,那無窮的怨毒,恐懼,憤怒,悲痛,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那猶如潮水一般的絕望,滾滾而來,與長安地下,吞吐這海量魔氣的裂隙融彙。
讓他們的修為突飛猛進!
“魔頭,受死!”有修行士子,仗劍刺殺街上的魔軍。
但那入城前,不過是武道築基的魔兵,在滾滾魔氣加持後,身體已經出現了魔化,他的牙齒變得尖銳,身軀被魔氣淬煉的猶如鐵鑄。
隻是一個閃身,就抓住了那士子的百步飛劍。
鋒銳的劍器甚至劃不開那魔君的手掌,能駕驅劍器,修為至少是通法境界的士子,憤怒之下已經迸發出十二分的潛力,但卻被那先前遠不如他的魔兵,揮刀斬殺。
一顆顆人頭亂滾,頃刻間,那坊中奮力反抗的修士,又有二十多人被殺。
田乾真吞吐著驚人的魔氣,每一刻,每一瞬,都有海量的血氣被他掠奪,他瘋狂的拿刀砍殺著,讓周圍的血氣更加的充足。
不過三刻,在他背後就凝結成了一尊仰天怒吼的神魔法相。
兵災戰魔!
長安的遊俠士子,百官群臣奮力反抗,他們殊死朝著魔軍殺去,然後猶如流星一般墜落,在魔軍的軍氣之中,被鎮壓了大半修為,然後被修為遠不如自己的魔頭們戮殺。
九幽裂隙中的魔頭蜂擁而出,圍繞著長安各處的道觀寺廟,一眾身披神光的神祇與魔頭們殊死搏殺。
但他們每消滅一隻魔頭,便有十倍的魔頭從九幽之中衝了出來。
很快,一個用神光護住廟中避難的百姓的神祇,便被魔頭生生撕裂了神光,分屍成了無數份,他所守護的廟中的百姓,也隨即在瞬息之間被屠殺一空,衝天血氣之中,數十隻魔頭沐浴鮮血魔氣,晉升為更加殘忍恐怖的魔頭。
龍興寺中的一位老僧撐起佛光,他身後有無數男男女女,寺中的僧人皆拚死撐起自己的念力,融入那佛光大陣之中。
但外麵確是千百倍的魔頭,很快,一位位僧人念力枯竭,許多僧人頭顱崩碎而死,守護寺廟的佛光也越來越稀薄。
老僧仰天怒吼道:“佛祖啊!你睜眼看一看吧!”
他噴出一口淡金色的鮮血,佛光破碎,保持著怒吼的姿態,瞬息之間,便被魔頭吞噬,臨死之前他也不敢看一看身後信任他的眾生百姓,隻是絕望的流出血淚。
“九霄玄刹,以劍引之。惶惶天威,化為神雷!”一位道士衝天而起,迎著黑雲一般蓋在城頭的魔氣,與其中穿梭的無數魔頭,忍著萬魔噬身的劇痛,將自身的神魂燃燒,引動九霄之上的雷霆之氣。
“九天蕩魔天尊!”
老道士眥目欲裂,眼角都崩碎了。他朝著下方慘不忍睹的長安城中,魔氣最為深重的地方,將神雷轟下,甚至顧不得那裡是否還有無辜百姓了!
就在神雷即將惶惶而下之時。
一道魔爪攜帶九幽裂隙的無量魔氣,從長安城,衝上了天空,震碎了九霄之上孕育的雷機。
老道士絕望的閉上了眼睛,不願再看。
他身體在半空化為飛灰,灑落在了長安天街上……
天街踏碎正道骨,長安燒成錦繡灰!
每一刻,都有數百,數十位敢於反抗的正道之士,在那無邊魔氣之中隕落,保護各個坊市的陰神陽神大修們,星隕如雨,被他們護住的各個坊市坊門大開。
魔軍獸兵們一擁而入,瞬時間,家家流血如泉沸,處處冤聲聲動地!
長安城中的正道脊梁死儘之後,便是結丹,通法境界的普通修士們前赴後繼,赴難而死,最為絕望的是他們慨然而死,卻無力保護長安百姓,每一個人都死得很絕望。
東市上,魔軍蜂擁闖入那連綿的商鋪,靈蠶紡就,由心靈手巧的繡女織成的錦繡絹帛,被惡臭的皮靴踏在腳下,各處酒家的胡姬們,驚恐慘叫,市場內的胡商漢商,帶著夥計持著法器兵器,在各處頑強抵抗。
一位長安城裡賣肉的屠夫,在魔氣纏繞之下,雙目血紅,駕驅這屠刀,刨開了數十名魔軍的肚膛,他在魔氣之下越戰越勇,屠殺魔軍之後,突然回首將他身邊一位並肩而戰的士子的頭顱砍掉了。
屠夫一愣,眼神中的血光微微黯淡,他對身邊並不驚訝的其他人,歎息道:“我撐不住了!諸位,魔修屠十三先走一步!來世再聚長安吧!”
說罷,便引刀自刎,臨死前他唯恐自己屍身異變,引來了魔火,將自己魂魄肉身焚燒成了灰燼。
旁邊一位乾瘦衰老的魔修歎息道:“我也快了!”
“雖是修魔人,未曾負長安!”
他一頭衝入了魔軍之中,化為無數血焰,拖著數名魔軍和一位魔軍校尉自爆了!
在九幽裂隙打開,正道修為十不存一之際。
長安城中的魔修,雖然有十之二三,與安祿山麾下魔軍一起,在長安之重肆虐瘋狂,卻依然有十之七八的魔修,在正道脊梁具碎的時候,站了出來,拚儘了自己的力量。
田乾真狼狽躲避過一位盧龍軍中的魔修校尉,迷途知返的絕死一擊後,大聲質問道:“就為了這些草芥,你們難道不知道,九幽大開之後,長安城裡已經不可能有人能與我等匹敵了嗎?”
“你們難道不知道,此乃螳臂擋車之舉?”
“為了長安!為了大唐!”一位渾身陰氣森森,甚至有些冤魂纏繞的魔修拚死殺向他,天魔解體,渾身浴血道。
田乾真咬牙道:“如此不識時務,你們還配做魔嗎?”
平康坊處,舞伎歌姬拖著美麗的衣裙狼狽奔走,尋常坊曲,被遺棄的嬰兒稚女放聲大哭。宣陽坊中,一個穿著綢布衣服的小女孩,站在數十具屍體中間,不敢大聲哭喊,眼中瑩滿淚光,她抓著一個布娃娃,聽聞門外的腳步,驚恐回頭……
…………
梨園行宮之中,燕殊等人看到沉睡中的錢晨,突然握緊了雙手,咬緊了牙冠,露出極度隱忍,但也已經忍不住了忿怒,這一刻,他身上的魔性洶湧而出。
眾人仿佛看到一尊三頭八臂的少年魔神,仰頭怒吼,抓著數件法器,紅綾、銅環、火尖槍八隻手臂朝天而舉。
被丹氣凝結的先天一氣大擒拿,抓在手中的劉駱穀,麵對錢晨身上洶湧傳來的忿怒魔念,那仿佛要將一切黑暗毀掉的嗔怒,那要焚儘九幽的怒火,終於徹底的崩潰了!
“你是天魔!!!”
…………
夢中的長安城中,坐在太極宮內,皇座之上的錢晨死死的捏著拳頭,長安城中的無邊血怨,受他牽引而來,無數冤魂彙聚,無數英靈嘶吼,龐大的氣息在太極宮中翻騰。有無數張麵孔流露出最為極致的真情。
而那極致的憤怒翻湧,終於在錢晨的眸子裡,凝結成暗紅的火焰。
以無邊忿怒為火……
紅蓮業火,於焉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