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大人,屈大人,事實擺在眼前,您二位覺得如何?”
田衡向紀啟全與屈鴻詢問了一下意見,二人皆已經相信了霍秀容的話,就讓田衡做主審訊。
雖然刑部侍郎和督察院左都禦史同屬二品,而且左都禦史還是俗議的九卿之一,論理紀啟全比田衡位重。但司刑畢竟是刑部的職能,故而田衡居中主審。
“大膽奴才,竟敢謀害太孫,背後還有何主謀,又是受了何人的主使,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田衡一聲暴喝,嚇得下頭的太監都抖了三抖。
太監們見形勢不利,又生恐懼,兼有僥幸之心,紛紛開始訴說冤枉,並言他們一切都聽從王義的吩咐,並不知道王義等人謀害太孫之事。
田衡樂見如此,他想要的便是將罪名往忠順王身上靠。但是他還是小看了太監們的怯弱與膽小,那王義百口莫辯之下,麵色漲紅,忽然一伏首,扣頭道:
“奴才說,奴才全說,這一切,都是王爺叫我做的!王爺說,太孫乃是野種,賤命一條,讓我們將他溺亡之後,嫁禍給靖王爺,王爺還說,隻有靖王也倒台,他才能登基當皇上……”
王義的如實招來,不但令田衡等微愣,也令麵色本來就難看的忠順王大愣。
他一下子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指著王義破口大罵:“狗奴才,你敢誣蔑攀咬本王,本王殺了你!”
忠順王氣急敗壞,他哪裡知道自己這個原本“忠心耿耿”,一門心思為他的大業出謀劃策的心腹奴才居然會這麼容易就背叛他,而且還背叛的這麼徹底?連他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剛剛還在想,該怎麼圓場,要是王義能夠舍生取義,他還要厚待他的老母呢……
這他娘的!忠順王怒極,踹了王義一腳不解氣,還去搶邊上侍衛的刀,想要一刀砍了這忘恩負義的小人。
王義嚇得亡魂皆冒,連忙跪爬向替太後傳旨的老太監,一邊大喊:“劉公公,救我,您要奴才做的事奴才都已經做了,您救救我……”
劉大夏神色一變,毫不猶豫的抽出袖中的銅製戒尺,一下子扣在王義的嘴門上,令其慘叫一聲倒在地上閉了口。
然後劉大夏冷眼看著舉著劍要衝過來的忠順王,冷聲喝道:“王爺這是要殺人滅口不是?”
忠順王本來確實有殺人滅口的意思,但是現在他再次愣住了。
他好像明白過來什麼。
侍衛們趁他愣神,已經大膽的把劍奪了回去……
劉大夏見混亂的局麵控製住,才冷冷的轉頭看著若有所思的田衡三人,道:“既然事情已經水落石出,這些狗奴才都是內廷中人,按規矩,還該交給我們內廷來懲處。這也是太後的意思,事關太孫殿下的死因,太後也要親自過問。”
田衡三人皆沒說話。
劉大夏又看向賈寶玉,那一張醜陋的老臉總算擠出三分假笑,道:“太後說了,這件事已經惹起外人對王爺您的非議,王爺還是不要過於參與的好。王爺儘可回去赴宴,其餘的事,皆有太後為您做主,王爺自可放心。”
賈寶玉與田衡幾人相似的神情,不過他終究立場不同,很快反應過來該如何。
因拱拱手道:“那就有勞公公了。”
“不敢,不敢……”
“哈哈哈……”
忽然響起的陰冷笑聲,令眾人回頭,朝著忠順王看去。
隻見忠順王一副了悟的神色,他指著那捂著嘴坐在地上的太監道:“本王終於明白了,原來這一切都是你這個狗奴才設的詭計。
難怪你一直攛掇本王除掉……原來你竟是太後身邊的人,一直潛伏在本王身邊,就是想要謀害本王,嗬嗬嗬,太後……你們好卑鄙,好惡毒。”
忠順王總算明白自己敗在何處了。
其實,他做事情,一直都很謹慎小心的,但是耐不住有人時常在他耳邊灌輸危機意識,又給他出謀劃策,他豈有不動歪心思的道理?
今日上午賈寶玉在壽宴上的威勢他也瞧見了,令他真切的意識到,他要是再不行動,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然後,又有心腹太監王義給他陳述利弊,鼓吹收益,他才心動了。
他也認為,殺掉一個微不足道的假太孫,若是能扳倒賈寶玉,對他來說可是收益遠遠大於風險的事情。
可是原本在他看來挺完美的一次栽贓嫁禍,卻是屢屢不順,甚至直到最後才發現,想要謀算彆人的自己,可能一直都在某個人的掌控之中。
多麼可怕,王義可是十多年前就在自己身邊服侍的人,至於他怎麼進的王府,他都已經記不得了……
多麼可笑,自己還以為他是個忠臣!
“忠順王爺,誣蔑太後可是大不敬之罪,彆怪奴才等沒有提醒你。”
劉大夏對於忠順王的話顯得並不是很在意。這種話忠順王敢說,彆人未必敢聽。因此冷冷的嗬斥了一句後,招手就讓自己帶來的大批人手,將廳內的太監們全部押走。
這個過程,沒有人阻攔。
田衡幾個不敢,賈寶玉不會,而忠順王,則沒有心思去想這些了。
等到太監們都被帶走,田衡似乎覺得三司的麵子掛不住,猶豫的問了一句:“劉公公,那忠順王爺該當如何?”
畢竟忠順王可是被指控為主謀的,也就是謀害太孫的嫌犯。
既然是嫌犯,就該扣押起來。
可是,忠順王的身份又擺在那兒,他們也不大好動,隻想聽太後的意思來辦。
劉大夏正要說話,賈寶玉先道:“太後應當還不知道此間之事,況且今日乃是太上皇壽宴,九王叔身份又尊貴,還是待本王親自去問過太上皇的意思之後,再行定奪不遲。”
太後縱然身份尊貴,但是自來嫡母和庶子之間的關係就不好處,容易被人說閒話,皇家也不例外。
賈寶玉這麼做,也是為了太後考慮。
劉大夏似乎也明白了一些,點點頭不再言語,領著自己的人馬離開。
“王叔還有什麼話說?”
等廳內空下來,賈寶玉平靜的看著忠順王問道。
忠順王冷哼一聲,臉上一點怕懼之色也無,轉身便要走。
賈寶玉就看了張濟一眼,張濟會意,將忠順王攔住。
忠順王怒道:“你敢攔我?”
“本王乃太上皇獨子,你們誰敢攔我?!”
忠順王怒視著田衡等人。田衡等莫敢與之對視。
見其蠻橫,賈寶玉也心生三分怒意,喝道:“太孫乃是國之儲君,謀害太孫,罪同謀逆,王叔便是身份再尊貴,隻怕也難逃罪責。”
忠順王不屑道:“一個野種罷了,也配為我大玄儲君!”
忠順王心態失衡之下,不管不顧,絲毫不怕將這等皇家秘聞宣之於口。
賈寶玉了然道:“這麼說,王叔是承認罪行了。”
忠順王神色微微一窒,死不要臉的道:“本王自然不認,不過是你們買通的一個狗奴才,陰謀陷害本王罷了,本王要去麵見太上皇揭穿你們的詭計,都給我讓開!”
麵對開始耍橫的忠順王,賈寶玉也無意再多言,因大聲道:“忠順王涉嫌謀害太孫,並指使奴才栽贓陷害本王,著將忠順王先行押解進天牢,待本王回明太上皇之後,再行處置。”
賈寶玉也不是沒有脾氣的人,忠順王企圖害他,他又豈會對他客氣?
先扔進天牢“練練”再說。至於具體如何處置,一則要看太上皇的態度,二則,他也還沒有想好。
“你敢!本王乃是太上皇血脈,你一個來曆不明的野小子,憑什麼處置本王?滾開……本王要向父皇舉報,你們陰謀陷害本王,就是要絕了他老人家的血脈,謀奪我元玄皇室的天下,你們膽大包天……”
沒有理會忠順王的嚎叫,賈寶玉囑咐張濟對忠順王嚴加看管,又與田衡等人略作合計,方出得廳來。
帶著陸詩雨和薑寸等人上了長廊,就看見中間一個宮女站在那兒,顯然在等他。
等賈寶玉走過去,陸詩雨伸手攔住要跟上的薑寸,轉身看向院內的雪景。
分明是個絕美的美人,但是積雪開始融化帶來的刺骨寒風吹在她的身上,卻沒有令她表現出半分的嬌弱之態。
她就那麼筆直的扶欄而立,男兒的英氣,與女子身形的柔美並存。
薑寸不敢久視,側過身去。
前麵,賈寶玉已經走到霍秀容的麵前,待其行禮之後,笑著叫起,然後道:“今日多虧了你,替我解了圍。”
霍秀容神色頓時明媚了一些,有些嬌羞的道:“沒什麼,我隻是碰巧看見,不敢當殿下此言……”
賈寶玉便就看著她。
霍秀容出身王府,身上也是典型的貴族女子儀態。十六七歲,模樣珠圓玉潤,雪為肌骨,是個極為標致的,看起來很柔弱的女孩子。
但是之前在廳內,其表現的鎮定,卻已經超脫了一般閨閣女子的城府。
果然磨難和曆練,會幫助一個人成長。隻是這份成長,多人有些令人心疼和憐惜。
霍秀容被看的越發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自己等在這兒是為什麼,就是想,所以就悄悄脫離彆人的視線留了下來。
此時真正見到賈寶玉,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原本有些心思,甚至可說是謀劃,但是事到臨頭,她卻覺得什麼都不說,令其能夠感受到自己的心意最好。
靖王智多近妖,多言恐其生疑。
卻聽賈寶玉柔聲道:“回去吧。”
她抬起頭來,略有不解。
“以後在宮中,要小心行事。好好跟著雲霓,她能保護你。”
霍秀容原本不解其意,深思賈寶玉的話,猛然一驚。
她今兒也看見了廳內之事,深覺皇家之事果如野史雜記一般詭譎,令人一眼無法看透。
自己今兒撞見陰謀之事,雖然令自己在靖王麵前有了說話的條件,還在太後等人跟前露了麵、立了功……
但是俗話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卷進這種大是大非裡麵來,自己又全無根基,隻怕有招禍之嫌。
麵色白了兩分,卻在看見賈寶玉俊朗的麵龐時,福如心至般的屈膝柔柔道:“郡主對我一向很好,我自會好好跟著她,隻是,若是將來連郡主也無法護佑奴婢,殿下會憐惜一二麼?”
賈寶玉笑了笑,道:“你是個美人,本王喜歡美人。”
霍秀容哪成想賈寶玉如此直白,一下子不知如何回話,心裡又羞又竊喜。
把腳輕輕一跺,嗔道:“殿下之言奴婢可不敢當,奴婢,告退了~”
說完,最後帶著風情的瞧了賈寶玉一眼,轉身小碎步跑開。
賈寶玉看著她離開之後,才把笑容收起來。
他有心思如此待這丫頭,除了因為對方確實有著不俗的美貌,更重要的是,經曆今日之事,他更加明白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的道理。
每個身處權力中心的人,不論是主子還是奴才,結一份善緣,總比令人怨恨的好。
誰能想到,一個不起眼的破家貴女,能夠撞見忠順王等人的秘事?
再者,若是撞見的人不是心向他,隻怕也不敢站出來為他作證。
雖然霍秀容的證詞不一定會對結果產生決定性的影響,但是,每一份這樣的善緣,彙集起來,就是一張無孔不入的勢力之網,令其能夠始終處於不敗之地。
這也就是他,為何總能在一係列的爭鬥中,輕易取勝的重要原因。
他沒有帶著一張嘲諷臉,也沒有四處為敵。
所以他願意給霍秀容這樣的女子善意與尊重,至於小女生的心思,他看的到,也給的起……
嗯,還是不能大意。
所謂人心難測,誰知道連太後這等十幾年不問外事的老太太,也有翻雲覆雨的能力……
……
太後因為心情不佳,回了壽安宮。
劉大夏回來複命,將一切細節全數與她講來。
太後默默的聽著,最後道:“既然因為愚蠢說錯了話,也怪不得本宮心狠。把他處理了吧。”
“是。”
劉大夏彎著腰聽命,見太後沒有彆的吩咐,才默默退出。
殿內安靜下來。
太後坐在“富貴吉祥”的暖炕上,那指尖帶著的鑲金嵌玉的指套輕輕敲打著炕幾。
坐在她的這個位置,天底下已經沒什麼事需要她親自去考慮了,也沒什麼事值得她費神。
隻有最近幾個月,她才考慮的多了一些。
因為,她的孫兒回來了。
孫兒的羽翼漸豐,大勢已成,能夠做他絆腳石的東西已經很少。
首當其衝的兩件,彆人看得見,她自然也看得見。
一個是假太孫,雖然沒有威脅,卻擋著前麵的路。
二一個就是忠順王,雖然沒什麼手段,但是有著太上皇唯一皇子的身份,留著始終是個禍害。
所以,她就幫自己孫兒掃了掃障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