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還有些不願。
在她眼裡,一個野種,皇家的恥辱而已,死就死了,又豈能勞駕她移步。
忠順王立馬提議道:“你們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快去把太孫殿下給抬過來。正好當著滿朝這麼多大人的麵,將事情給查問個水落石出……”
賈寶玉似乎明白忠順王的目的了。趁著這個群龍聚首的日子給他身上潑臟水,他才不容易洗清。
換個時間和地方,以他如今的聲望和權勢,很容易就脫身。
倒也是,太孫是儲君,他出了事,受益最大的人無疑是他這個如日中天的靖王。大家天然有理由懷疑是他做的,要是再加上一些“證據”,那就八九不離十了……
隻是他想不通的是,忠順王難道就不知道四皇子的真實身世,就算他真的“殺了”四皇子,太上皇還是誰就會因此而冷落他?讓他跌下權位?
哦,對了,知道四皇子身世的,隻有頂層的一些人。底下的,包括天下人,大多都不知道,難道,是要給他玩大勢,下大棋?
沒有過於猜測忠順王的心思,賈寶玉十分鎮定的對太後道:“皇祖母,今日是皇爺爺的大壽,鬨出這等事原本就有傷皇爺爺福壽,若是再把事情鬨到大殿上,實在太不像。
皇祖母若是覺得疲累,不防就將此事交給孫兒,孫兒保證,不出三日保管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那可不成。”
忠順王下意識的出聲製止,然後又換上和藹的笑容,道:“不是九叔不相信你,隻是方才你也聽見了,奴才們都說看見你的人在案發現場。這件事要是交給你來查,隻怕底下的人不服,九叔這也是為了你著想啊,所以,這件事還是讓九叔來查最好,你放心,要是這件事真的不是你做的,九叔最後一定會還你一個清白。”
忠順王說的很大聲,很正義公道的樣子。
賈寶玉嗬嗬一笑,道:“九王叔說的也有理,不過九王叔為了籌備太上皇的壽典,這幾個月也著實勞累,小侄實在不忍心九王叔再擔重任。
不如讓三司會審吧,九王叔和我都做個監督,共同把這件事查清如何?”
忠順王還沒回話,太後似也看出什麼來,她冷冷的看了忠順王一眼,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就按靖王說的辦,讓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三家合力查辦此事。
本宮累了。”
太後說完,搭著女官的手臂,便從位置上起來,往後殿而去。
後殿也設宴,皇妃和上了品級的命婦便在裡麵。她原該也在裡麵吃酒看戲,隻是為了幫賈寶玉搭建與宗室的關係,才一直坐在這外頭。
她一點也沒有要去看四皇子的意思。
……
太後一走,群臣就像是炸了鍋一樣。
大殿後半段的人,有的還不知道具體的情況,一個個伸長脖子在那邊張望。
待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主官上前來,賈寶玉已經囑咐宗轍主持、維護壽宴,他則與忠順王等人一起,前往現場去了。
崇德殿乃是熙園的正中主殿,後頭有花園,乃是仿照皇宮禦花園的布置。
距離後花園最近的東閣,太監們已經將四皇子挪到了此處。
當賈寶玉等眾人進來之時,除了看見一些垂著腦袋的太監宮女,就隻有一個女人趴在那榻前嚶嚶哭泣。
地上,還有幾個跪著發抖的禦醫。
女子,正是四皇子的養母淑妃無疑。
淑妃在看見賈寶玉的時候,一反以往的殷切討好之態,眼中那敵視乃至於怨恨之色,都尤其的明顯。
這令賈寶玉略感鬱悶。
淑妃原非吳氏那等蠢女子,竟也在懷疑他,看來敵人做這件事,也不是全然無用。
淑妃張了張嘴,最後什麼也沒說,掏出帕子抹了抹眼淚,就退到一邊去了。
賈寶玉上前,看了一眼榻上的人。隻見原本還算可愛的小男孩,此時已經嘴唇泛青,麵色蒼白。看樣子,大概是了無生機了。
不知道為何,見到這一幕,賈寶玉內心還是有一種強烈的不忍心。
畢竟以前還曾討好的叫過他“哥哥”,他也想過,若是其能活到他登基的那一日,會保他一命的。
可惜,他終究還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在這個階級森嚴的社會裡,他一個沒有任何護持的生命,隻能如草芥一般,被有需要的人隨時割去性命。
沒有將心理的想法透露出來,賈寶玉冷漠的退開。
同情是因為人性,冷漠,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是人性。
拋開強者對弱者的可憐,他還是得說,四皇子的死,對他而言,確實是有利無害。
這不是很正常的麼,古人,就是喜歡以殺人來解決問題。
因為這樣乾脆,省事。
他早就明白了這一點,雖不會苟同而同流,也不會輕易去憤怒。
相比較於賈寶玉的冷靜,忠順王這個王叔就有情義的多了。
他一下子撲到四皇的遺體麵前,哭聲道:“太孫殿下啊,是誰,究竟是誰膽大包天害了你,你告訴王叔,王叔一定幫你將凶手繩之以法,以告慰殿下你在天之靈啊……”
賈寶玉見狀內心冷笑一聲,見慣了這種伎倆的他自然不會覺得奇怪。
也不理會,質問那禦醫道:“太孫殿下究竟如何了?”
“回,回靖王,太孫殿下通身浸過水,且鼻腔和胸腹內皆嗆入了大量的積水,初步斷定,斷定是溺水而亡……”
賈寶玉冷喝一聲:“事關太孫的死因,本王要知道詳細具體的情況,而不是什麼初步斷定!要是還沒查清就接著查,跪在地上作甚?”
“是是是,下官等立馬再查……”
太醫們連滾帶爬的起身,去重新給太孫校驗診斷。
……
濯塵殿,太上皇自然也很快就聽到了壽宴上發生的事。
馮祥小心翼翼的侍候在旁邊,暗暗觀察太上皇的臉色。
半晌,隻聽太上皇道:“你說,這件事真的是靖王做的?”
馮祥隨口便回道:“依老奴看來,靖王隻怕不是那麼沉不住氣的人。”
太上皇似乎冷哼了一聲,又問:“那你覺得會是誰?”
“這個,老奴還不清楚。不過聽說太後已經令三司調查此案,想必很快就會出結果……”
馮祥心裡有猜測,卻不會說。
就算靖王有些等不及,想要除掉四皇子,也犯不上在太上皇的壽宴這一天行動。
靖王應當知道,太上皇遲早會改立他為太孫的。
特彆是今日西海大捷的事傳開,靖王的威勢愈足,這個日子,本來就不會遠了。
加上以四皇子的尷尬身份,就算靖王真的暗中除掉了四皇子,太上皇未必會不高興半分。
唯獨今日……
今日可是太上皇八十歲的大壽!
在這個日子裡殺掉太上皇親口冊立的太孫,不是明擺著激怒太上皇嗎?
靖王肯定不會這麼傻。
所以,綜合看起來,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四皇子一死,靖王又被太上皇嫌惡,那麼儲君的位置,大概就是忠順王爺的了。
這,倒也符合那位的脾性與水準……
那位,總是得不到太上皇的喜歡,大概也就如此了。
旁人隻說他是因為出身低賤,就算再低賤,在太上皇晚年子嗣凋零的情況下,他但凡長點心,也不至於一直被太上皇冷落。
太上皇對於馮祥的打哈哈一點也不意外,過了許久,他忽然道:“老東西,你來說說,朕是不是天生克子?”
馮祥微愣,喏喏道:“老皇爺何出此言……”
“朕一十三個兒子,十二個已經先一步走在朕的前麵,如今剩下的這個,嗬……”
太上皇搖搖頭,神情看不出悲傷,隻有那麼一點自嘲。
馮祥有些不知說什麼好,太上皇真的老了,他以前不信命的。
他敢違抗太祖的遺命,從兄長一脈的手中拿過他覺得該是他的位置,那是何等的自信和自負。
如今也開始感慨命運了。
“老皇爺龍威蓋世,福澤深厚,諸皇子自然有所不及。”
太上皇聞言,沒好氣的望了馮祥一眼,心裡十分不爽。
這個老東西,就是太過於謹慎。他難道看不出來自己想要與他說說心裡話,竟敢這般糊弄於朕。
罷了……
或許真正的王者都是無法向彆人傾述心聲的。
真是羨慕那個小家夥,臉上總是帶著那樣由心的笑容,似乎從來都沒有感受到過權力帶給他的壓力與沉暗。
還有精力找三個媳婦兒,帶著到處炫耀……
總有一天,他也會與朕一樣的孤獨吧。
一定會的,或許,他心裡現在就在考慮,當如何對待自己的親王叔……
一如當年自己對待自己的兄長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