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極度的安靜。
賈寶玉突如其來的舉動與話語,令堂內一眾人都瞠目結舌起來。
姐妹們都不知道賈寶玉和寶釵的事,因此在短暫的震驚之後,紛紛把目光投向寶釵。
寶釵一張如牡丹般嬌豔,如白雪般白皙的麵容此時已經升起萬道霞光。察覺到大家的注視,她不由低了頭,卻依舊鎮定的坐在那裡。
見寶釵回避了大家的目光,李紈等人又不由掃向黛玉。
黛玉也是目光微怔的看著中間的賈寶玉,小嘴巴不自覺的噘起,眼神也露出一些幽怨,隻是這抹幽怨,在對上李紈等人的關切神色之後,立時有了變化。
她自然明白她們為什麼看她,自然是在她們心裡,自己定是個愛呷醋、小氣、愛使性子的人了!哼~~
心頭發惱,眉頭便是輕蹙,卻也不好坐實她們的想法,隻能是彆過頭去不看她們。
“林姐姐……?”
探春離她最近,有些擔憂的喚道。她怕黛玉想不開。
“乾嘛?”
探春的好意卻並沒有得到黛玉的理解,她回頭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像是所有情緒有了宣泄口一樣。
“呃,沒事……”
探春砸砸嘴,心裡卻是疑惑,這不應該啊,林姐姐不是向來最愛與寶姐姐較勁的嗎,怎麼這個時候卻是這個反應呢?
她不該哭麼?至少也要流下一些讓二哥哥心疼的眼淚吧?
探春的疑惑,也就是李紈等人的疑惑。
不過黛玉沒有生氣、使小性子便好,不然就算薛姨媽答應了賈寶玉的請求,隻怕也未必是件喜事。
上首,薛姨媽早在賈寶玉剛剛拜下去的時候就趕忙彎腰將其扶了起來。
然後,薛姨媽也有些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她知道賈寶玉今日當著眾人的麵再向她求一次,全然是為了她們薛家的顏麵,或者說是為了維護寶釵的顏麵。
上一次在薛家小院的時候,賈寶玉就已經向她跪求過寶釵。
此時他竟又當著賈母及李家來客等人的麵再次行大禮相求,可見賈寶玉是真心願意給予寶釵最高的禮遇,而不是為達目的而一時勉強紆尊降貴。
賈寶玉此一拜,也表明了其將她這個未來嶽母當做真正長輩的意思。
私下一拜或許可以不認,當眾拜過,也算是定了大禮。
如此,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心理防線全部消散,就要一口答應,猛然又反應過來,賈寶玉這般正式的目的,該是故意給她薛家築一個高台的意思。讓她這個做母親的可以名正言順的給寶釵做主,以讓這件事更符合禮製,將來寶釵才不會被人輕看了去。
因此薛姨媽強忍著心裡的激動,拉著賈寶玉的手,道:“好孩子,要是彆的事你開了口,就是千難萬難,姨媽也沒有拒絕你的理由,隻是這件事自古以來就是父母之命,你不得問問你們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
薛姨媽方才的反應都在大家的注視下,因此大家哪能看不出薛姨媽心中半點拒絕的意思都沒有?
易位相處,便連李嬸娘也知道,要是賈寶玉這般求娶她的女兒,她也不可能不願意……
賈母笑看著薛姨媽,在賈母看來,薛姨媽現在還能保持清醒,已經是不容易了,因此哪裡有二話,聞言便笑道:“寶丫頭那麼好的孩子,我這個老太婆能有什麼意見?姨太太也是瞧著他們兩個長大的,兩個孩子不論容貌還是脾性,都是相合的,姨太太何不慈愛到底,便答應了他,相信他定然不會辜負寶丫頭的。”
王夫人也是滿麵含笑,看著自己這個妹妹,點點頭。
男方家長表了態,薛姨媽知道該輪到她了。她又看了賈寶玉一眼,見其也是麵帶和煦的笑容,半分不耐都沒有,便有意再矜持一下,一時又找不到好的借口,索性瞅向寶釵:“你寶兄弟說的話你可聽見了,你的意思呢?”
薛姨媽是有意如此的。
雖然兒女大事都是父母做主,但是她主動詢問寶釵的意思,也向眾人表示,她是個開明的母親,是尊重女兒心意的。
另有一點,也是借此發泄一下自己很早之前的不滿。
臭丫頭,當初這般大的事都敢瞞著我,還敢私定終生,這會子你也休想安安心心的躲在後頭讓我給你遮風擋雨。
寶釵果然羞極,但是母親詢問也不敢不答,因此抬起頭飛快的掃了上頭幾人一眼,羞臊的道:“女兒自是聽憑母親安排。”
寶釵的話音一落,便是不知道內情的人,也都知道這件事成了,因此紛紛笑了起來。
如此一來,薛姨媽再無彆的話可說,終於正視賈寶玉,思索了一下道:“正如老太太所說的,你們兩個我都是瞧著長大的,脾氣性格也都合得來,今兒你既真心相求,我便將你寶姐姐許配與你了……”
畢竟是養了多年的乖乖女,說到這兒,薛姨媽難免有些傷感,“隻是希望你不要忘記了今日所言,以後定要好好待她,切莫讓她多受委屈。你也知道,你姨父去的早,這些年寶丫頭跟著我,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如今我把她交給你,彆的姨媽也無所求,隻求你們今後都能夠幸福,我就心滿意足了。”
薛姨媽這般傷感動情的話,不說寶釵聽了麵目淌淚,就連黛玉、湘雲等,也感動的抹起眼淚兒來。
“姨媽囑咐,寶玉定不敢忘。若是寶姐姐嫁給我之後受了委屈,寶玉任憑姨媽責罰。”
賈寶玉躬身鄭重道,薛姨媽這才一抹眼眶,點點頭。
“嗬嗬嗬,果然是大喜事!怎麼我看你們一個個還哭起來了?還不都把眼淚收一收,與你們二哥哥、寶姐姐道一聲恭喜?”
賈母笑與湘雲等人說了一句,然後又對薛姨媽道:“姨太太,嗬嗬,以後該叫親家太太了。你就放心吧,寶玉這孩子彆的沒有,就是極為心疼他姐姐妹妹們,若不然,我也舍不得將玉兒一早就許給他了。寶玉,你可彆光隻記得你姨媽的話,我的話你也是要記住的,以後不單要對你寶姐姐好,還要對林丫頭也好,不然我可也不依你!”
賈母這麼一說,把黛玉的臉也說紅了,趕忙低下頭去。心頭因為剛剛看見寶釵有母親為她做主婚事而升起的酸楚也降下去了不少。
賈寶玉此時心中得意,滿眼皆是寶、黛二人的羞澀神態,竟是感覺比當初得封靖王之時心情還要愉悅十倍。
因笑道:“老祖宗說的是,從今而後啊,我來疼寶姐姐,寶姐姐又一向疼林妹妹,而林妹妹又最疼我,我們三個就這樣互相疼愛,誰也不吃虧,誰也都不委屈了。”
賈寶玉的神鬼邏輯,令賈母等人嗤笑不已,也令黛玉和寶釵二人都互相看了一眼,心頭羞意與喜悅交雜。
從今日起,他們之間的關係總算是明朗化,再也不用避著人了。
李嬸娘等人適時的與賈母、王夫人和薛姨媽幾個道恭喜,然後李紈等姐妹以及奴才丫鬟們也來湊趣,榮慶堂的氛圍自然高漲起來。
眼底所望,儘是歡聲笑語。
一時賈母笑道:“我可得為姨太太打抱個不平。”
眾人忙停下來,等著聽賈母的意思。
“姨太太就是太過於疼他了,所以才上了他的惡當。”
賈母笑著,見大家都有些疑惑,便指著賈寶玉道:“你就這麼三言兩語就把你寶姐姐從你姨媽手裡騙了出來,空手套白狼,連聘禮都沒有準備一份?”
大家這才莞爾,然後紛紛看著賈寶玉,露出嘲笑的神色。
薛姨媽忙道:“不用那些虛禮,寶玉平時就幫襯我們家許多,就拿蟠兒上次的事來說,他就在其中忙前忙後,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工夫,出了多少力氣,事後我說要酬謝他他也不要,如此好孩子,又對寶丫頭一番心意,我是真心喜歡的,所以沒有那些虛禮也無妨……”
薛姨媽這自然是客套話,嫁女兒怎麼可能不要聘禮。倒不是她想要憑著女兒賺賈寶玉一筆,而是因為這是禮數。
而且她早已為寶釵準備好了豐厚的嫁妝,為的便是以後寶釵在王府能夠說得上話。
不過她也知道賈母是在說笑,賈寶玉也不可能不準備聘禮,乾出什麼空手套白狼的事,因此才如此配合。
果然賈寶玉聞言便笑著說:“老祖宗的話,可是把我看扁了。今兒隻是討得姨媽她老人家一個首肯,如今我的謀劃既然得逞,彆說聘禮,就是媒人我也早就相中了,隻等明兒一早大隊人馬就要把姨媽家的門檻給踏破呢。”
“不過,姨媽方才既然如此說了,我就在想,這筆開銷是不是乘機給省下來,多給寶姐姐置辦幾身衣裳如此更劃算……”
賈寶玉玩笑道,一點也沒有即將為人女婿的矜持與謹慎。
賈母自然笑罵:“你啊你,看把你猴精的!不過你姨媽偏疼你,我可不。
我且問你,林丫頭的聘禮,你什麼時候給我送上門來?”
賈母問的真,大家也都樂得看他們祖孫說笑。
“哎呀呀,我就說老祖宗居心不良吧,果然方才為姨媽打抱不平是假,是因為前頭一時口誤,不慎說出要拿十萬兩銀子給林妹妹做嫁妝,這會兒想起來又心疼了,所以就想著從孫兒手上找補回來吧?”
“哈哈哈……”
賈母大樂,把臉一正,道:“是又如何?總之要是見不到聘禮,你就休想把林丫頭從我這兒帶走。”
賈寶玉麵色苦起來,招手對香菱道:“沒聽見老太太的話嗎,你還不回去,幫我看看我的家底還有多少,趕緊都給打包好,明兒一早給老太太都送來……”
說完也不等香菱反應,又看向寶釵和黛玉:“你們兩個也看見了,我反正是精窮了,以後的日子可就全指望你們兩個了,你們可得加把勁,多從姨媽和老太太手裡掏摸出些嫁妝銀子出來,將來咱們才好度日。”
寶釵隻不理他,黛玉卻沒忍住,啐了賈寶玉一口,又惹得大家笑了起來。
再歡樂的氛圍,總也有疲乏的時候,在圍繞著賈寶玉三人的婚事說笑良久之後,賈母終於想起賈寶玉還有一件喜事沒說。
“對了,你不是說你有兩件喜事要說的麼,這算是一件,還有一件呢?”
聽到賈母的話,大家又好奇起來。
到了現在,便是探春等人也看出來了,寶釵和賈寶玉的事,隻怕賈母等人早就議定了,今兒不過是正式宣布一下而已。
那另一件喜事?
賈寶玉笑容不減,有些舍不得的將目光從寶黛二人身上移開,看了王夫人一眼,道:“另一件事嗎,則是要恭喜老爺和太太了。”
聞言,王夫人神色一動,賈母則道:“可是你們老爺又要升官了?”
賈母口中一個簡單的“又”字,也不知道觸動了薛姨媽和李嬸娘多少心弦,也隻能按捺靜聽。
賈寶玉搖頭:“不止如此。”
“還能如何?”
“恭喜太太,也賀喜老爺,太上皇已經作準,將恩賜老爺重爵,明日熙園的聖旨便會降下來。”
賈寶玉輕聲說道。
但是聽在王夫人等耳中,卻是如同天降甘露。
連賈母都忍不住動容:“因何故?”
賈政是她的次子,家裡傳承的爵位,是她的長子賈赦襲著呢。以賈政的功績,隻怕遠遠不足以封爵吧?
但是賈寶玉的話,卻又不可能作假。
所以賈母一下子就猜到一個可能,難道是替皇家撫養皇孫的功勞?
賈母猜的確實不錯,賈寶玉也是在今日麵見太上皇的時候,才知道這個消息。
據賈寶玉看來,太上皇這麼做,無非又是一個為他抬高身份的舉措罷了。
太上皇重賞撫養賈寶玉的賈家,無疑再次向世人表明,賈寶玉身份的無上尊貴,沾之即可得巨大的榮耀。
這對於賈寶玉是極為有利的一個信號。
而且,就算太上皇不這麼做,賈寶玉也早已經決定,將來會以此為由封給賈家一個爵位,就封給賈政,日後傳給賈蘭,以徹底奠定賈政一脈在賈家的嫡傳身份。
如今太上皇這麼做,倒是省了他的麻煩。
這裡麵的內情,是不好說與薛姨媽、李嬸娘等人細聽的,且賈寶玉也不想再賈母等人麵前多言及他的皇子身份,所以他另做解釋道:“咱們家兩位先祖對國朝有定鼎大功勳,如今寧國府一脈勢微,偏居一隅,大老爺又因為與二皇子一案有所瓜葛,朝廷向來厚待功勳,不便將我賈家兩個世爵儘皆削去,此為一。
另一則,老爺為官二十多年,向來清正,朝廷有目共睹,太上皇這才決意恩賞老爺。”
王夫人聽了,立馬道:“這麼說,朝廷要削去大老爺身上的爵位,並給你父親賜爵?”
賈母眉頭一皺,連她都聽出來王夫人聲音中忍不住的激動之意。
她想了想,最後一歎。
如今的情勢,大房一脈和寧國府一般衰微已成定局,此乃天意,無從更改,隻能適從。
賈母站的位置和王夫人不一樣,她不能深切體會到王夫人的激動,她隻是覺得王夫人在外客麵前這般表現,丟了家裡的顏麵,因此並不等賈寶玉回應王夫人,便問道:“究竟是賜何爵位?”
賈寶玉笑道:“具體為何孫兒也不甚清楚,待明日聖旨下來,也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