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無子。”
“其二,長舌。”
“其三,好妒!”
“其四,不守婦德。”
“其五,不孝。”
“其六,惡毒!”
“其七,盜竊!”
榮慶堂的廳內,賈璉近乎咬牙切齒的說道。他的話,也令屋裡剩下的人麵色緊張急促起來。
李紈見情況不對,已經帶著姐妹們出了茶廳,往外頭正堂躲避。
薛姨媽和李嬸娘不便聽賈家家事,也起身告辭離開。王夫人略送了送,又回來。
“你含血噴人,老祖宗,我沒有……!”
王熙鳳竟不知道賈璉哪兒來這麼大的膽子,給她安上如此多的罪名,此時自然不會認,撲倒在賈母腿邊,泣聲傾述委屈。
賈母麵容沉俊難看,戴著老花眼鏡盯著賈璉的訴狀。
訴狀上,詳細列舉了七宗罪的理由。
無子,自然成立,長舌,這個難說,但是賈璉在訴狀中列舉了好幾項王熙鳳嚼舌根議論親長的事……
好妒,這個沒什麼可說的,賈璉有發言權。至今賈璉屋裡一個妾都沒有,也是事實。
至於不守婦德,賈璉的意思是作為妻子,對他這個丈夫不尊重,甚至敢對他動手,大概也說得通。
但是後麵三個罪名就大了。
不孝,惡毒,盜竊!
不孝,指的是王熙鳳在賈赦的喪禮中不儘心,不儘力,以前對邢夫人也不尊重。
至於惡毒和盜竊這兩宗罪的陳訴,令賈母見了都是麵色一變,禁不住喝問賈璉道:“你說她下毒謀害你的孩子?還盜了大老爺的私庫?”
賈母如何不驚心,下毒害人就不用多少了,就說那盜竊,可是在七出之列,是最有辱婦德的行徑!更何況,還盜的是親長的私產?
單是這一條要是成立,就已經是罪不可恕了。
所以,賈母雖為喝問賈璉,眼光卻盯著腿邊的王熙鳳,見其聞言神色一變,賈母心下不由更沉三分。
賈璉冷笑一聲,然後便繼續泣聲拜道:“回稟老祖宗,孫兒今日所言,但凡有一句不實,屬惡意構陷,便叫孫兒將來死後下拔舌地獄!
此惡婦所犯七條罪狀,多數皆在七出之列,孫兒實在對其忍無可忍,這才決意休妻。
隻是念及賈、王兩家乃是世交,她這些年服侍老祖宗也算是有些功勞,這才沒有將此七條罪狀儘數寫進休書當中,也算是給她留下一點顏麵……
還請老祖宗體諒孫兒之不易,也為我賈府安寧著想,去此惡婦!”
賈璉這話還算有些情理,令賈母也無反駁的理由,竟低頭看著王熙鳳:“你真的盜取了大老爺的私庫?”
賈母問這句話,也不覺的有些寒心。
她猶記得,之前賈赦的喪事不濟,賈璉就和王熙鳳大鬨了一回,最後是她看不慣,自己出了兩萬銀子才將賈赦順利安葬。
若是王熙鳳真的取了賈赦的私庫,卻不肯出銀子為賈赦辦喪事,想想著實令人寒心。
“老祖宗,我沒有,是他血口噴人,我沒有……老祖宗,璉二就是厭惡了我,嫌我擋了他從外麵帶回來那**的位置,所以才編出這些話來,就是要將我攆出去,他好把那**扶正!
老祖宗,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下毒,也沒有偷拿大老爺的私庫……”
王熙鳳哭的也傷心,總算還有幾分心智,為自己做出了有力的辯駁。
賈母想了想,知道事關重大,不能不慎重,便問賈璉:“你可有證據?”
王熙鳳此時的樣子,著實有些狼狽,令賈璉看了心中不覺覺得好出了一口惡氣。
但他並沒有手軟的意思,他立誓今日一定要將這個禍害除了!
其實在她心中王熙鳳還有另外一條在七出之列的罪名,就是淫佚。他早就懷疑王熙鳳和賈寶玉有不清楚的關係,但是他卻不敢抖露這一條。
賈璉是很聰明的,他知道要是他敢牽扯到賈寶玉的名聲,不說賈寶玉會收拾他,就說賈母和王夫人,也定然不會支持他半分,說不定還會合起夥來顛倒黑白,讓他的計劃全部落空。
不得不說,從這一點上來說,賈璉還是很明智的。
“老祖宗,孫兒絕非誣蔑她,孫兒是有人證的。
我父親的私庫原本是埋在我們那邊的後院裡,不知道她怎麼就知道了,我父親死了的第三日,她就帶著平兒,還有她房裡的秋婆子還有劉婆子,乘著夜色給悄悄挖了回去。
為了封口,她還給了秋婆子和劉婆子每個人各五百銀子。
如今劉婆子已經被我捆了,可惜府外有寶兄弟的親兵看著不讓其他人進來,要不然孫兒就將她押進來了。老祖宗若是不信,隻管派人將其傳進來一問便知。
甚至,老祖宗若是想要找證據,也簡單的很,隻需要派人到她和平兒的屋裡一查就知道了,那麼多的金銀財物,她們也藏不到哪兒去!”
你叫賈璉如何不怨恨滔天?當初他為了湊銀子,可是將家裡家外全部翻遍了,值錢的東西也當的差不多了,可是王熙鳳呢,偷了原本該屬於他的銀子不說,還一毛不拔,冷眼看他笑話!
難道在其眼裡,他真的是個可笑的乞丐??
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熙鳳聽說劉婆子被賈璉抓住,心下徹底涼了,麵色也不禁露出驚懼之色。
到底她也隻是個內宅女人,以前是仗著王家和賈母等人的勢,所以天不怕地不怕。
如今看見賈母和王夫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她,她再也堅持不住,身子有些癱軟下來。
她已經想到,要是她真的被賈家休回家。那她該怎麼辦?
因為之前的事,她已經和哥哥王仁鬨了矛盾,如今回去,他豈不嘲諷挖苦她?
舅舅王子騰又不在京城……
猛然回頭,王熙鳳才發現,京城雖大,她竟一時有舉目無親之感。
賈母見了,心中有些不忍,又恨其不爭,歎了口氣,招過邊上的周瑞家的和林之孝家的,道:“你們去將平兒,還有那秋婆子和劉婆子一起找來,至於……”
至於抄王熙鳳的家底,賈母還有些下不了決心。
因為一旦這麼做了,若是真的查出贓物來,就算她也沒有辦法再袒護王熙鳳。
這是要徹底放棄她。
賈母又想起王熙鳳昔日的好處來。
王夫人見賈母遲疑,便輕聲道:“老太太,就依璉兒的意思,派人去查一查吧,不管如何,事情鬨到這個地步,總得有個結局。若是最後查出來是個誤會,如此豈不好?”
“太太……?”
王熙鳳愣愣的看著王夫人,忽然心如死灰來。
她自問她從來沒做過對不起王夫人的事來,以前王夫人害她的事就算了,如今她落難,王夫人作為她的姑媽,不說袒護她就罷了,為何還要落井下石?
賈母瞧了王夫人一眼,點點頭,“便依太太的話吧,林之孝家的,你親自去查一查……”
……
正堂內,姐妹們都焦急的觀望著那邊的動靜,卻又不敢進去看。
賈璉和王熙鳳的事情府裡大多數人都知道,卻不知道,為何突然就鬨到這一步了。
休妻可不像是後世的離婚那麼簡單,不但女人的名聲會被毀,就連休妻的賈璉,甚至賈家的名聲同樣會受影響。
所謂男子可以隨意休妻,根本是不存在的,除非是那種完全不要臉麵的破落門戶!
所以說嫁女兒之前,一定要選好人家就是這個道理。
休妻對大戶人家來說,不是小事。
拋開這一點,王熙鳳除了性格張揚一點,平時對她們姐妹們,還是挺不錯的。
就連邢岫煙和寶琴幾個來客,這些日子以來都或多或少受到過王熙鳳的照應,所以,看見王熙鳳落難,她們都不忍心。
但無奈的是,這種事沒有她們的發言權。
“王爺回府了!”
院外一聲飛馳的嬌聲呐喊,驚起了堂內眾人。
大家一起湧至門口,借著正院四周高掛的燈籠,果然就看見對麵穿堂內,賈寶玉領著兩人走了進來。
黛玉、湘雲和迎春三姐妹趕忙迎過去,卻見賈寶玉張開雙臂,做出要抱人的姿勢,嚇得黛玉幾個趕忙側身躲開。
賈寶玉一把抱起不知道是來不及躲還是不想躲的惜春,笑道:“一個多月不見了,小惜春有沒有想我啊?”
“二哥哥,你放我下來吧,好多人瞧著呢……”
惜春紅著臉,看了一眼後麵廊上的李嬸娘和薛姨媽等人。
賈寶玉也就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發現了好幾個生麵孔。
這就是晴雯小妮子眼中的一把子四根水蔥嗎?比喻果然恰當!
李嬸娘早聽說過賈寶玉的名號,此時看賈寶玉望過去,再也忍不住,牽著李紋和李綺就快步上前來,盈盈拜下:“民婦見過王爺。”
邢岫煙和寶琴對視一眼,也跟上腳步,在李紋李綺身後一同拜下:“見過王爺~”
聲音清脆中夾雜著蠕蠕的味道,很是好聽。
賈寶玉也不及多想,伸手扶李嬸娘起來,笑道:“嬸娘不必多禮,既到了我們家,便是我的貴客,豈有讓貴客拜我的道理?
幾位妹妹也起身吧。”
“謝王爺……”
李嬸娘心頭有些納罕,原以為賈寶玉當是日理萬機之人,就算賈家曾派人告訴過他家裡來客,其也未必會留心。
卻不想,竟然一見麵,就能知道她的身份來。
看來她們家裡的傳言不假,這位小王爺,果然是平易近人且細心之輩。
不等賈寶玉與大家多說什麼,探春上前來道:“二哥哥,璉二嫂子出事了,你快去瞧瞧吧,就在老太太的茶廳裡……”
在探春等人眼裡,賈寶玉行事是最公正的,又有權威,隻有他或許才能救得了王熙鳳。
賈寶玉點點頭,與薛姨媽和李嬸娘道:“還請姨媽和嬸娘先到正堂休息,待我去那邊瞧瞧回頭再來問安。”
李嬸娘連忙搖頭,言說不敢。
薛姨媽則笑道:“快去吧……”
於是賈寶玉放下惜春,順勢掃了黛玉等人一眼,帶著陸詩雨往茶廳這邊來。
茶廳這邊很安靜,隻有一個女人的啼哭聲,細聽,竟是王熙鳳的。
王熙鳳的哭聲她聽過一回,就是那次藥方的事情,王熙鳳哭著來找他告狀的時候。
這是第二次。
“寶玉你回來了?”
看見賈寶玉,賈母和王夫人都很激動,連忙站起來迎過來。
賈寶玉與她們見了禮,然後便笑問:“老祖宗,你們這是?”
賈寶玉的眼神在廳內之人的身上看過,在看向賈璉的時候,賈璉趕忙一縮脖子,然後露出一個討好的,勉強的笑容。
王夫人連忙道:“不是什麼大事,寶玉,這些日子也累壞了,正好家裡的姐妹們也想你,你不如去前頭,與她們說說話解解煩悶,我們一會就過來……”
賈寶玉搖搖頭,笑道:“太太這麼說我可就傷心了,難道因為我如今多了一個身份,太太就不當我是自家人了,所以我不方便再參與家裡的事?
既是如此,那我出去便是。”
賈寶玉笑意綿綿的話,令賈母和王夫人眼神焦急起來,連忙道不是。
開什麼玩笑,她們怕的就是賈寶玉回頭不親近她們,豈有把他往外推的道理?
至於王夫人不想讓賈寶玉摻和這件事,隻是因為她有些懷疑賈寶玉和王熙鳳或許有什麼聯係,不想他趟進來。
這也就是她為何不幫王熙鳳的原因。
站在她的立場,她覺得,賈璉要是真的把王熙鳳休了,並不是一件壞事。
她是為了自己兒子的名聲,家裡的名聲著想。
她不會承認,她現在身份越來越尊貴,卻每次看見王熙鳳,心裡都會不舒服……
賈寶玉不走,賈母和王夫人不好再說什麼,索性將賈璉控訴王熙鳳的訴狀交給賈寶玉瞧。
賈寶玉隨意瞧了一眼,前麵幾條都算不得什麼,不過是憑嘴巴說的事。
很顯然,真正的罪狀,就是下毒害人和盜取賈赦埋的私產兩件。
說實話,這兩件賈寶玉都相信王熙鳳或許真的做的出來。畢竟其機關算儘太聰明的評價可不是白來的。
拿賈赦的銀子這事在賈母等看來是大事,但是在賈寶玉的眼中,根本算不得什麼。
要是她也和王熙鳳一樣好的運氣,他也會這麼乾的。
那老家夥的東西,不拿白不拿。
賈寶玉就在意她是不是下毒這一點,這意味著以後該怎麼敲打她,打多重的問題。
當然,這是他和王熙鳳的事,卻沒有道理讓賈璉這個外人來乾涉。
而且,他警示過賈璉不許再到這邊來,他卻屢次三番違戒,過來生事,這一次,就徹底把他這個麻煩解決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