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奶,你可不能死啊……”
賈璉跌跌撞撞的跑進小院,老遠就聽見丫鬟綠姐破鑼似的嚎叫。
他連忙衝進房間,隻見原本香氣繚繞的房間內,此時卻隻有慘淡之色,自家那美人安靜的躺在榻上,一動不動,令他心都揪了起來。
他一個箭步撲上去,同樣哭道:“嬌娘,你怎麼了?你可彆嚇我啊,你肚子裡還有我的骨肉,怎麼能這麼想不開呢,我……”
賈璉哽咽難鳴,伸手撥弄間又見美人光潔的脖頸上當真有一道淺淺的勒痕,更是心如死灰,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你們是怎麼服侍的,連一個人都看不住,要你們有何用……”
賈璉一邊哭,一邊罵地上的丫鬟婆子。
丫鬟綠姐道:“二爺恕罪,奴婢們也沒有想到姨奶奶會這麼做啊,剛才姨奶奶把我們支開,等我再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姨奶奶已經吊在那房梁柱子上了……
二爺,二爺!姨奶奶這是委屈的啊,姨奶奶自從跟了二爺,一直戰戰兢兢,一心一意,心裡都隻有二爺一個人,二爺讓她待在甜水巷,她就一直安安心心的待在甜水巷,等閒哪兒也不去,就為了怕二爺過來的時候不能親自服侍,連二爺給她的錢,她都一直小心翼翼的收藏著,從來沒有亂花過一分。姨奶奶如此真心,連我們瞧了都心疼呢。
幾日前二爺說要帶姨奶奶回府,姨奶奶是打心眼裡高興,開心,整晚睡不著覺,我恭喜我們姨奶奶,誰知姨奶奶卻歎了口氣,說自己身份卑微,原本是不敢奢望能跟著二爺回府的,怕家裡的長輩不喜歡她,給二爺帶來麻煩。但是,為了她和二爺的孩子,姨奶奶卻不得不聽從二爺的安排,還說前麵就算是刀山火海,為了孩子她也甘願去趟……
可是誰知道,才剛回來兩日,就出了這樣的事……
二爺,這是有人故意要壞姨奶奶的名節啊!姨奶奶雖然是個苦命的人,但是自從跟了二爺,卻從來沒有做過半分對不起二爺的事。
如今家裡人人都在議論誣蔑她,姨奶奶不堪受此辱,又情覺無法再麵對二爺,這才會以死明誌的!可憐姨奶奶,她才十八歲啊……”
綠姐的一番哭訴,真是頗有種令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感覺。
賈璉聽得心都要碎了。
他死死的抓住美人的手,哭道:“你怎麼這麼傻,彆人說什麼就讓他說去,我又怎麼會疑你?你這一去,讓我以後該怎麼辦啊……”
賈璉是真心喜歡這美人的,溫柔,善良,最關鍵的是,對他是百依百順,無論是在生活中還是床笫之間,都令他無比滿意,每一回在她麵前,他都會男子氣概大增。
忽然察覺美人的手動了動,賈璉一愣,抬眼看去,竟發現美人眉眼微動,似有醒過來的跡象。
賈璉驚喜莫名,連忙喚道:“嬌娘,嬌娘你醒了?你快醒醒……”
一邊喊,一邊才反應過來,趕忙叫綠姐等人去傳郎中。
待他再回頭,果然就聽見美人一聲輕咳,然後幽幽轉醒,看著他,淚流滿麵的喚道:“二爺,二爺?真的是你嗎,奴家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唔唔。”
賈璉急忙坐回去,再次握住美人的手,喜極而泣的道:“嬌娘,是我,真的是我,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剛才真的是嚇死我了,你怎麼這麼傻……”
賈璉拿著美人的手挨著自己的臉,動情的說道,眼中竟然又流出眼淚來,卻似乎覺得有些丟麵子,趕忙用袖子去擦。
躺著的沈嬌娘見狀,深幽的美眸中,也掠過幾分感動之色。
“二爺,我……”
“好了,彆說了,沒事就好,你先躺著,郎中一會兒就來了。”
賈璉手忙腳亂的去給沈嬌娘掖被子,便是他當初剛娶王熙鳳的時候,也沒有這般溫柔過。
“二爺,我沒事,不用請大夫的,我,我隻是又幾句話想要與二爺說,不然,隻怕這輩子就沒機會了。”
沈嬌娘說著,用力要坐起來,賈璉連忙扶著,並勸慰道:“你要說的我都明白,你放心,我是相信你的,才不會信外頭那些混賬行子說的話。你也不用太在意,好好養好身子,把我們的孩子生下來為要……”
沈嬌娘聞言感動道:“二爺這般厚情恩德,奴都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報答。奴也敢在二爺麵前指天為誓,奴絕沒有做對不起二爺之事……
隻是,隻是如今又有什麼用呢,有人要致我,不,是致我母子二人於死地。
奴隻是個弱女子,本來就沒有能力保護我們的孩子,如今又被人誣蔑,壞了名節,以後也定難在世上立足的,還不如一死!死了便一了百了,倒落得我母子二人一個乾淨。
還請二爺成全,就放我去吧……”
沈嬌娘伏在賈璉懷裡,放聲慟哭。
賈璉滿麵動容,還有羞愧之色。
沈嬌娘的話,無形中刺傷他。
猶記得要接她回府的時候,他還拍著胸脯的保證,定會護她周全。
如今才幾日,就讓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差點一屍兩命,他作為男人,豈有不羞愧的道理?
他陰沉著臉,忽然正色道:“你不用怕,我知道這件事是誰乾的,你且安心待在家裡等我消息,這件事,我定然會給你一個交代!”
賈璉的眼中,閃爍著憤怒的火花。
他又不蠢,要想到有動機,又能乾出這件事來的人是誰,並不難。
“二爺,您說的是真的?您真的知道是誰要害我們母子?可是我才進府幾日,連門都沒有出過,應該不會得罪什麼人啊……”沈嬌娘仰著頭問道。
賈璉摸摸她的臉,歎了一聲,正要說什麼,綠姐又跑進來,小心翼翼的道:“二爺,外頭來了個婆子,說是那邊老太太叫你過去一趟……”
賈璉麵目一正,再次摸了摸沈嬌娘,低頭道:“你且安心等著,我一會之後再來瞧你。”
“二爺……”
沈嬌娘喚了一聲,賈璉卻隻對她點點頭,然後便出去了。
“姨奶奶,你,沒事吧……?”
等賈璉一走,綠姐連忙上去,試探性的問道。
沈嬌娘一改之前柔弱的模樣,眉頭緊皺,聞言看了綠姐一眼,低聲表揚道:“你方才表現的不錯,回頭我會重重賞你……”
“謝姨奶奶,不過,姨奶奶這麼做有用麼,二爺剛才和姨奶奶說了什麼?”
“有沒有用我不知道,但是不這麼做你還有彆的辦法麼?至少,二爺那裡已經相信了我們。
而且我果然猜的不錯,定是那個母夜叉使的毒計,想要絕了我的生計,哼,我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沈嬌娘麵色恨恨的道。
為了回府,她已經不知從興兒等人身上打聽過多少家裡的事了,所以對家裡的人和事,她幾乎了如指掌。
進府之前,她就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應對接下來不會太平的日子。
所以,她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收買東跨院一眾奴才們的人心。
沒想到母夜叉果然名不虛傳,才兩三天,就抓住她最大的弱點,進行致命的打擊。
若非她當機立斷,演了這一出苦肉計,隻怕賈璉也未必不會對她生疑,那樣她才真的隻有死路一條了。
畢竟賈家人的態度她一早就看出來了,她進府幾日,賈母正院那邊,完全沒有理會她的意思,可見對她這個卑賤之人持什麼態度。
原本她覺得就這樣也挺好,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下來,總能在這府裡有一席之地。
但是這一則她與下人通奸的流言,讓她明白,豪門之中果然如戲文裡傳唱的一樣,隻有你死我活,哪有什麼得過且過!
“綠姐,你說若是我與那母夜叉開戰,有沒有贏的機會?”
沈嬌娘將聲音壓得極低。
綠姐表情為難,為了不使自家主子乾傻事,她還是實話實說道:“姨奶奶,你還是忍了這口氣吧,那人的背景,著實不一般呢,姨奶奶沒見連二爺都拿她沒辦法嗎。聽說她親叔叔是朝廷裡的大官,勢力大得很。
還有,那邊府裡的太太也是她親姑姑,姨奶奶若是與她對上,隻怕討不得好……”
沈嬌娘聞言,冷靜了一些,沉著眉頭思索。
手掌間摸到自己還未鼓起的肚子,麵色一狠,道:“你不是說她在這國公府裡隻手遮天,沒有下人不怕她的麼。那麼你說,咱們院裡,是不是也有她的人,說不定就在外頭盯著我們呢……”
綠姐聞言心頭一跳,下意識的望了一眼外頭,然後道:“姨奶奶說的不錯,咱們雖然才進府幾日,但是外頭的丫鬟仆婦們聽到那人的名頭,確實沒有不怕的,就算姨奶奶賞了她們那麼多銀子,她們也不敢和姨奶奶走的太近,隻怕也是這個道理。”
沈嬌娘微微一笑:“如此甚好。你說,要是我肚子裡的孩子突然出了什麼事,家裡誰的嫌疑最大?”
綠姐一愣,大驚道:“姨奶奶不可啊,小少爺可是您在這府裡最大的倚靠了,他絕對不能有事的啊……”
“糊塗,我最大的倚靠是二爺!沒有二爺,你當誰還會在意這麼個小東西?
如今有人想要我的命,若是我連自己都保不住,還談何保住這個孩子?
你不是說那女人娘家的勢力大的很,我倒是不信,在這個世界上,還真有女人能獨立於男人之外瀟灑自在的!
你回頭就悄悄出去找一副墮胎藥……不行,那個藥性太強了,找一副避子湯的藥就好了,然後悄悄帶回來,記住,千萬不能讓人發現。”
在沈嬌娘看來,王熙鳳所儀仗的那些東西都是虛的。
如今賈璉忌憚她,不過是還沒有徹底激怒賈璉。看賈璉方才的樣子,是極為在乎她和這個孩子的,一旦賈璉知道王熙鳳傳謠言不算,繼而下毒害她們母子,賈璉的憤怒可想而知。
到時候她再照著今日的模樣哭訴一番,不信賈璉不暴走。
哼,她是鬥不過她,但是她不信,賈璉這個爺們要是真心要收拾她,還能沒有辦法。
唯一可惜的便是自己的孩子要遭罪了……
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兒啊,為了咱娘兒倆的性命,隻能委屈你了。
……
沈嬌娘的一番苦肉計效果是顯著的。
賈母是招賈璉過去問罪的,但是看賈璉怒氣衝衝而來,口口聲聲要懲治王熙鳳,賈母和賈政倒愣了。
再了解一番經過之後,賈母和賈政皆沉默下來。
苦肉計的好處便是,就算賈母等人猜測沈嬌娘可能是裝的,也不好說什麼。
因為賈璉憤怒的樣子,顯然是完全那相信那女人的。
賈母雖然不喜歡賈璉在外頭亂搞,但是她卻很重視家族傳承,在賈璉一口咬定孩子千真萬確是他的,那些傳言都是王熙鳳派人造謠,賈母罵了他一番不知羞恥之後,也不好過於偏袒王熙鳳。
畢竟,賈璉是賈家的爺們!
為了使得賈宅安寧,賈母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將王熙鳳喚來對峙。
王熙鳳自然不會承認,在賈母麵前哭哭啼啼的一番,顛倒黑白,惹得賈璉恨得牙根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好了,鳳丫頭縱有千般萬般不是,這些年跟著你,服侍我和她的公婆,也是儘心竭力,你就這般不待見她?
你從外頭找了個來曆不明的女人帶回家,不說自己理虧,反倒出了這麼點小事就來埋怨你媳婦兒?
你要認定了是她指使人乾的,便先拿出證據來,否則,你就彆怪我偏袒她!”
賈家這等人家,原本肯定是極不待見下九流女子的。
但是誰叫賈寶玉開了個好頭呢?家裡既然都承認了杜秋娘的身份,要是再針對人家沈嬌娘,是不是有點不好?
這就是賈母知道賈璉帶了人回府,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原因。
要不是家裡流言傳的厲害,她才不願意理會這等狗屁倒灶的事呢。
賈璉心中雖然認定是王熙鳳的主謀,卻著實沒有證據。又知道賈母向來偏袒王熙鳳,也隻能無可奈何的接受賈母的調解,悻悻而回。
待賈璉、賈政走後,賈母單獨留下來王熙鳳,問道:“家裡的那些話,真不是你指使人傳的?”
王熙鳳一聽,頓時委屈的什麼似的:“嗚嗚嗚,璉二冤枉我,連老祖宗也不信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學那女人一樣,在老祖宗麵前演一出苦肉計,隻怕老祖宗心疼了,才能相信我呢。”
賈母一聽就知道王熙鳳是提醒她,那女人絕非良善之輩,使得苦肉計就把賈璉給唬住了。
其實賈母心頭未必沒有這麼懷疑,但是她卻也知道,流言的事多半也是王熙鳳乾的。
否則為什麼早不起,晚不起,偏偏人剛剛進門兩日就這般興盛了?
因告誡道:“你和璉二的事我也聽說了,鳳丫頭,老祖宗可得提醒你,這自古以來,你可曾聽說過女人和自家男人作對得過好下場的?
你要是以後還想過安生日子,就聽我的話,在璉二麵前服個軟,小兩口能有什麼過不去的坎?你要是看不明白這一點,我能護你一次,卻難保次次都護得住你,你可彆等到真的吃了虧的那一天,才醒悟過來這個道理。”
王熙鳳聽了,心中暗自不服,麵上卻連連點頭:“老祖宗說的是,我記下了,隻是怕璉二拋不下成見,不肯接受我的服軟呢。”
賈母一見就知道王熙鳳並不真心,也不好多言什麼,搖搖頭,最後道:“那女人雖然出生低微,但是畢竟懷了璉二的骨肉,你若是沒有真憑實據,也不可再毀她名聲。
你想今日璉二說的事,萬一要是真的,她真個就吊死在了屋裡,傳出去,是一個好事情?隻怕到時候你的名聲也徹底壞了,你可明白。
你也彆不服,更不可擅作主張。且等她生下孩子,我自有安排。”
王熙鳳聞言知道賈母是懷疑她了,也不敢再賣乖,訕訕應下。
但是她心裡卻也不怕,就憑璉二那聽說賈寶玉的名號就焉了的軟骨頭也敢對她如何?
要不是她幫忙,當初其小命就該保不住了,還敢與她橫,早晚再叫他落到我手裡,才叫他知道姑奶奶的厲害。
顯然,方才賈璉對她的一通指控,讓她對賈璉的惡感又提升了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