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暮靄沉沉。
鐵網山行營,白帆高掛,那是三軍將士及王公貴族們為景泰帝戴孝的憑證。
但是太上皇的行宮,卻是安然如舊,就連賈寶玉在山腳下才剛剛係在頭上的白色絛帶在這裡都被要求解下。
“明日大軍才拔營回京,你不坐鎮京師,這麼早過來作甚?”
太上皇的寢殿之內,他看著一身勁裝,越發將標準利落的身形勾勒出來的賈寶玉,淡然問道。
賈寶玉躬身回道:“景桓得皇祖之命平息二皇子之亂,今二皇子已死,二皇子一黨也近乎清繳殆儘,自當親向皇祖麵陳功過得失。至於京師,如今內有宗閣老與六部各位大人署理政務,外有馮、孫、謝等幾位將軍鎮守,一切已然恢複舊日繁榮安定。
景桓畢竟年輕,缺乏應事經驗,如此情況之下留在京師也無太大作用。況且情知皇祖近來龍體微恙,景桓身為皇孫,受儘皇祖寵溺,又豈能留念外事,而不知留守皇祖身側,躬身服侍,以儘孝道。”
太上皇笑了笑,卻道:“你數日以來行事,朕已悉知,不用再麵陳。
至於服侍朕倒也不必,如今朝廷內外百事繁多,朕卻懶與計較。你既言要儘孝道,便於外務上多多留心,勿使百官煩擾於朕,你可明白?”
賈寶玉心頭微微一動,忍不住瞧了一眼躺在龍床之上,微微眯著眼睛瞧著他的太上皇。
“景桓明白,定當為皇祖分憂。”
太上皇微微頷首,道:“好了,你下去吧。”
“是。”
賈寶玉拜了拜,正要退下。
“莫忘了往皇帝靈柩前磕個頭。”
“是……”
走出內室,賈寶玉想了想,還是將懷中兩份厚厚的奏疏拿出來,交給門口侍立的黌門監,讓他遞交馮祥,轉呈太上皇。
這是他寫的京城這數日以來的“情況彙總報告”,以及宗轍等人編寫的二皇子一案所有涉事官員名錄。
太上皇雖然說不用麵陳,但是他卻不能就這麼心安理得的自專,總得讓太上皇知道,將來才不會給人專了空子。
“靖王殿下,太後娘娘召見。”
剛走出太上皇的寢殿,便被大太監截住,賈寶玉微微吸了一口氣,換了一副較為輕鬆的心情,隨著太監前往太後的寢宮。
相比較於見太上皇的凝重,見太後就很平常了。
因為,見太後不需要考慮外事。
……
“葉姐姐葉姐姐……”
葉家小院之內,雲霓踩著風火輪似的跑進葉蓁蓁的房間。
“怎麼了?”
葉蓁蓁看見雲霓進來,悄然用一張白紙覆在炕幾上,然後才抬頭,有些皺眉的瞧著她。
雲霓自然不知道她的咋咋呼呼被嫌棄,直接撲過來,拉著葉蓁蓁的手,小喘氣兒的道:“他來了,他回來了!”
“誰?”葉蓁蓁隻瞧她神情,便已經猜到她說的誰,精神微微一震,卻問道。
“就是……是景桓哥哥啦!”
雲霓不是很自然的說道。
以前她從來都是叫賈寶玉的全名,後來好不容易改口叫了兩次“寶玉哥哥”,誰知道轉眼間人家又有新名兒了。
真討厭!
葉蓁蓁同樣也有這方麵的不適感,但她比雲霓明事,並不留心這些。
又知道如今皇帝新喪,太上皇病中,賈寶玉身處其位,就算過來自然也是百般忙碌。
她身為閨閣女子,也不好主動去見他。
因把心兒作定,回過頭來,到底忍不住追問了一句:“他現在在哪?”
雲霓道:“我剛知道的時候,聽說他去見皇祖母去了,我就去找他,皇祖母卻說他已經出去了,還拉著我讓我吃糕點。
然後我就出來了,聽外頭人說他去見父王去了,我就又回去,可惡的是他又走了,哼,跑的那麼快,就跟他後頭有鬼追著他似的!”
葉蓁蓁看她那生氣懊惱的模樣,情不自禁的笑了。
“然後我又聽說他去祭拜皇伯伯去了,我也懶得再跑過去,就讓太監們去找他,說是葉姐姐你找他,然後我就來找你了。”
雲霓瞧著葉蓁蓁,眨了眨眼睛。
葉蓁蓁頓時惱道:“死丫頭,你胡亂編造什麼……”
雲霓笑嘻嘻的拉著葉蓁蓁的手,反問道:“難道葉姐姐你不想見他嗎?”
葉蓁蓁作勢欲打。
雲霓連忙躲開,連著賠了兩個笑容,確定葉蓁蓁不再動武,才坐在她對麵,問道:“葉姐姐你剛才做什麼呢?”
“隨便練了幾個字……”
“寫的什麼我瞧瞧。”
雲霓說著,以葉蓁蓁來不及阻攔的速度,將那白紙蓋著的手稿抽了出來。
葉蓁蓁的字她很熟悉,目光急轉而下,看著筆墨最新的那兩行字,念道:“雨打梨花深閉門……”
隻是還不及念完,就被葉蓁蓁劈手奪了過去。
雲霓便撇嘴:“什麼好東西,還不讓人瞧的。”
她進門的時候就瞧見了葉蓁蓁的小動作,好奇心早起。
“不是告訴過你不許隨便翻彆人的東西麼!”
葉蓁蓁有些正色的教訓道。
她比雲霓大了很多,從小雲霓也粘著她,就雲霓肚子裡那些微的墨水兒,還是她教授的呢。
“你的也不行麼……”
“當然不行!”
葉蓁蓁將手中的手稿折來藏了。
雲霓這丫頭,從小沒有母親教導,加上太上皇、太後寵溺,若非還肯聽她的話,早不知道野蠻任性成什麼樣了。
隻是這丫頭大多時候是很可愛的,就是有的時候也古靈精怪,令人好生無奈。
雲霓噘著嘴兒,一派不服氣的樣子。
不過,隨即嘴巴一收,露出一個令葉蓁蓁大感不妙的笑容,嘻嘻笑道:“曉看天色暮看雲哦,行也思君,坐還思君,嘖嘖嘖,葉姐姐你在思念誰呢,又想和誰一起看雲看雨呢?”
歪著腦袋,很是好奇的樣子。
葉蓁蓁麵頰頓時紅了,這妮子竟長進了……
為掩尷尬,捉過她來,擰她的臉。
雲霓尖叫連連,拚死抵擋。
一會之後,終究察覺實力懸殊太過巨大,對方隻一隻酥長的手臂環著就能壓製得她難以動彈,便高聲告饒:“好姐姐,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取笑姐姐了……”
她說的誠心、可憐,葉蓁蓁也不好再怎麼著她,隻是最後警告道:“再這般促狹作鬼,定不饒你。”
雲霓脫出魔抓,雙手揉著自己紅彤彤的小臉,苦大仇深的瞪著葉蓁蓁。
然後,似乎由此話題聯想到什麼,忽然一歎,難過的道:“葉姐姐你知道麼,我聽他們說,景灝哥哥死了……”
此話一出,葉蓁蓁麵色頓時收斂。
拋開她拒絕了二皇子的追求這一點,其實,從小她和二皇子之間的關係還是很不錯的。
二皇子對她和對雲霓,也可以說是極好的。
也就難怪雲霓這般傷心了。
將雲霓重新拉過來,攬在懷裡,歎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表兄他……”
本來有意與雲霓解釋一二,但是又念及雲霓年紀太小,可能連二皇子為什麼要謀反都不知道,又如何能理的清其中的細理?
於是隻道:“你若是想他,以後生辰死忌的時候,心中為他祈禱一番,也就不辜負他以往對你的好了。”
除此之外,也不能做彆的。
二表兄,終究是要背負下所有罪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