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內,此時一片混亂。
“太太,不好了,外頭打起來了……”
一婆子急急慌慌的進門嚷道,隻這一句話,就讓泣聲陣陣,愁雲慘淡的榮慶堂更加張惶起來。
“誰和誰打起來了?”
“好像是東府裡寶二爺手下的那些人和外麵的官兵打起來了!”
雖然寧國府早已不存在,但是榮國府內不少人還是習慣把那邊稱之為東府。
“怎麼會打起來的……”
王夫人麵色蒼白,尚且雍容秀美的臉上帶著淚痕。
賈母哭了兩場已經昏睡過去,便是連之前看起來頗為自信的王熙鳳此時也膚色泛白,縮在一邊不敢說話。
王熙鳳尚且如此,更彆說府內一應大小仆役。
偏生賈政尚且在外任職,賈寶玉不在家,就連賈赦和賈璉二人都被滯留在府外。
對王夫人來說,現在是連找一個人商量都找不到……
從小錦衣玉食,富貴了大半輩子的王夫人,第一次體會到這種四顧茫然,手足無措,驚懼害怕的情緒。
這個時候要是寶玉在就好了……
王夫人突然奢望的想到,隨即反應過來,不知何時起,自己這個做母親的,居然已經開始依賴兒子了?
可惜,寶玉終究不在,且不知他現在在何處,是否安然無虞。
看了四處那些比她更不如的帶著恐懼的麵孔,深覺無奈的她道:“你們都出去,仔細瞧著外麵的情況……”
事到如今,她能怎麼辦,不過走一步瞧一步罷了。
至於賈寶玉手下那些為了保護她們而與官兵對抗的人,王夫人根本不曾在意,她甚至都沒有認為那些人是在做對的事。
反抗朝廷,這是取死之道……
當所有人都擔憂的關注著府外的情況之時,小小的隔間內,姊妹們全部聚在一處。
惜春睜著含著淚水的大眼睛,拉著探春問:“三姐姐,我們也會死的麼?”
姐姐們都哭的慘兮兮的樣子,隻有三姐姐看起來好一些,她才寄了些希望。
她這麼問,是想要從探春的口中,聽到一些一如前兩日那樣的寬慰的話。
她現在真的好害怕!
之前她們說,外麵來了個官兒,親口說的那個以前還和家中有來往的馮老將軍家,已經被滿門抄殺,屍體都被掛到城牆上麵去了……
那個官兒還說,要查抄她們家……
雖然年紀小,但是惜春也知道,她們家現在麵對的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老太太就是被嚇昏的。
探春秀眉緊鎖,與李紈、迎春和黛玉不一樣,或許是前兩日已經有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她今日並沒有哭泣。
但是沒哭,不代表心中不擔憂,不害怕。
隻是麵對惜春帶著希冀的問話,她又能怎麼說?
將惜春攬過來,一如以前賈寶玉攬著她一樣,輕輕撫著惜春的腦袋,安慰道:“放心,我們都會平安無事的……”
“嗯~”
探春的聲音很親和,使得惜春有些放鬆下來,但卻沒有對隔間內的氛圍產生什麼影響。
黛玉忽然站起來,什麼話也沒說,抬起腳步從後門而去。
眾人都知道她是回大觀園,也沒有人理她,隻有紫鵑連忙跟上。
便見黛玉搖曳著嬌弱的身軀,一路雖有磕絆,但也安然無虞的回到了瀟湘館。
紫鵑才鬆了口氣。
放慢了些腳步進門,到了房間卻沒有看見黛玉。
她四下張尋,忽見後窗外麵,遙對著滴翠亭的池子扶欄邊,黛玉那纖弱的身軀靜靜的倚著。
起先她還沒甚在意,忽然想到什麼,她臉色一變,急忙趕出去,喚道:“姑娘,姑娘!”
聲音很急切。
黛玉回頭看了她一眼,沒理。
紫鵑到了黛玉麵前,問道:“外頭風大,姑娘扶在這兒做什麼?”
紫鵑的聲音並不難聽,但是接連的叫喊還是令黛玉深深的蹙起了眉頭。
深知黛玉習性的紫鵑如何不知道黛玉這是煩她了,卻也不在意,直接上前扶過她的雙肩,笑道:“姑娘,回去吧……”
“你做什麼!”
隻是聒噪黛玉或許便忍了,這會兒還要對她動手,黛玉頓時惱了,狠狠的瞪了紫鵑一眼。
她這一回頭,紫鵑頓時看見黛玉臉上的淚痕,此時被風吹乾了些,有些臟了妝容。
她便先用帕子替黛玉撫了撫,而後柔聲道:“外頭的事都還沒定呢,姑娘可彆做傻事。”
黛玉聽說,愣了愣,忽然麵頰微微一熱,惱道:“你又胡說,我做什麼傻事?”
紫鵑看著她,忽然笑了,然後道:“昨兒我說給姑娘裁一雙新襪,發現架子內那配著流蘇的剪子少了一把,我問雪雁,她們都說沒看見,姑娘猜後來我在哪兒找著了?”
“我不猜。”
黛玉傲嬌的偏過了頭,掩飾自己的臉紅。
“既然姑娘不好奇它去了哪兒便也罷了,隻是今兒早上我收拾格子架的時候,忽然發現它又回去了,著實令人費解。”
黛玉的臉更紅了。
隻是紅著紅著,又慢慢變得蒼白。
與惜春的幼稚懵懂不同,黛玉是飽讀詩書的人。
雖然沒有親眼看見過官宦世家敗亡的下場,但是並不妨礙她在腦海中有清晰的勾勒。
眼下賈裡的情況,一旦真的被抄家,就算不會像那什麼馮家一樣慘烈,對她們而言,也是一場無法忍受的災難。
到了那時,生死何由於人?
再想她林黛玉,明明擁有絕代仙資,卻偏偏從降生起便帶著弱病。
生於世間遭罪便罷,難道連死,也不能清白、乾淨,任由自己的想法而去?
故而,她一早便打定主意,真要到了那時,便一死了之,乾乾淨淨,絕不受這世間半點汙濁之氣。
所以,剪刀自然是她拿了。
她特意挑了一柄最好看的剪刀,是她以前親手包的綢帶,掛的流蘇。
隻是後來她又想,刀見血難免疼痛……不吉利,且留下痛苦的麵容與染血的身軀,倒叫世人看了笑話。
於是她想到了後麵的那一方水池,它連著沁芳溪,終年有著活水,若是葬在裡麵,身子順著水流,隨意漂流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化為一抔塵土,一縷青風,散落於大地,那才能真正落個乾淨呢。
然後她就把剪刀放回去了。
紫鵑雖然不能理解黛玉的情思,但是看著她蒼白嬌弱的麵容,也不禁心疼。
她怕黛玉再生出那種心思,想了半日,道:“姑娘還聽我一句話,不管外麵的事如何了,姑娘終歸該等著二爺回來。
姑娘與二爺從小一處長大,青梅竹馬,又那樣要好……
倘若以後二爺回來沒有看見姑娘,心中該是何等的傷心難過?
姑娘也替二爺想一想,切莫令他傷心難過才是。”
黛玉本來聽紫鵑梳理她和賈寶玉的關係,還有些心虛臉紅,聞得後麵之語,下意識的便嬌斥道:“他怎麼傷心難過?離了我,他還有寶姐姐呢,才不會……”
隻是話未說完,便先把自己羞住了。
“寶姑娘?”紫鵑表示自己不懂黛玉的意思。
二爺和寶姑娘的事不是早已經過去了麼?
見紫鵑如此,黛玉心中暗啐,個笨丫頭,你都不知道有些事,就幫著他說好話……
這般想著,不覺又憂傷起來,也無意再與紫鵑說話,轉頭重新看向了池麵。
乾枯的荷葉之下,一隻水禽將頭埋於肋下,獨自酣眠,絲毫不被四周的蕭瑟與初秋的涼風所擾。
黛玉瞧著瞧著,眼圈忽然就紅了,心中訥訥道:
“寶玉,你若再不回來,許就真的再也見不到玉兒了……”
……
雙拳難敵四手,包勇再勇武,也不免失手被擒。
禁軍們四五個人一起,將受傷的他按壓在地上。
而他那些手下,之前也不過是憑借他的勇武勉強跟著他殺出來,此時他被擒,自然立馬土崩瓦解。
官兵徹底掌控了局勢。
韓之渙從後麵走上來,用腳踩在包勇的手上。
包勇眉頭都沒皺一下,仰頭啐了他一口,罵道:“呸,狗東西!!”
“賤骨頭!”
韓之渙本來想要折辱包勇一番,以報之前被其驚嚇、擒拿之仇。
隻是包勇皮糙肉厚,對他的碾踩並沒有什麼反應,他隻得狠狠的踹了包勇一腳,而後恨恨的鬆開。
先不急,以後有的是時間收拾這幫狗東西。
現在,他必須先找個地方換一條褲子。秋天了,涼涼的感覺並不好受。
剛要走,忽然又笑了起來。
他倒是想起來,包勇這一夥人,倒是幫他省了不少事。
“賈家勾結叛逆謀反,證據確鑿!將兩府所有人丁全部羈押,待本官慢慢審訊,清查同黨……”
韓之渙高聲吩咐了一句,就要離開。
指揮使上前,低聲道:“韓大人,北靜王爺隻是叫我等將賈府看守起來,並無抄拿的諭命,不知韓大人這裡……”
韓之渙知道他說的什麼意思,不悅道:“賈家勾結叛逆,又當街刺殺本官,罪證確鑿。
本官受齊王之命,清查城內一切叛逆,職責在身,義不容辭。
章指揮若是怕擔責任,隻管不動便是,本官自回王府叫人來緝拿。
隻是如今城內到處需要人手,王府本就人手不足……回頭王爺若是問起,本官可就隻有實話實說了。”
兩府人丁眾多,隻靠韓之渙自己帶的人,根本拿不過來。
章誌城麵色微微一變。
他不過是禁軍馬步軍司馬軍轄下的一軍指揮,品級不高,自然不敢隨意對賈府這宗人家動手。
他問話的意思,確實是想知道方才韓之渙的命令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二皇子的意思……
可是韓之渙顯然不準備給他準信,吃準了他不敢反抗他的話。
猶豫了片刻,他抱拳一禮:“卑職遵命!”
正要招呼人手破門,忽見手下匆忙來報:“稟指揮使,京師養生堂暴亂,數不清的人現在正朝著這邊湧過來,咱們該怎麼辦?”
“什麼?”
章誌城大吃一驚,回身望去,果然就聽見街邊傳來大批人員行動的聲響,隱約還有斑雜的口號傳來:
“總裁無罪……”
“賈家無罪……”
“大哥哥是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