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殿內十數位大臣的神色,太上皇知道,木秋波所言之事若是不能說個清楚明白,隻怕他們心中的疑雲是解不開了。
此次鐵網山之行,先是他遇到行刺,然後政變,而且政變的幕後主使還是皇帝,如此種種,皇家的顏麵已經掃地。
若是再有一個天大的關乎天家血統的醜聞、疑雲縈繞在朝野之間,隻怕大玄的根基都要動蕩了!
這是他絕對不允許的事。
但他卻也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
索性,打開了說,說清楚說明白了,人沒有了疑惑,也就不會那麼好奇了。
正好,他也想聽聽,皇帝,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皇帝。
這麼多年了,他以為他對皇帝已經足夠了解,現在看來,還遠遠不夠。
麵如烏雲一般的太上皇,蒼然立在禦階之前,看著前麵的景泰帝,問道:
“皇帝,你怎麼說?”
景泰帝麵色陰沉如水,他死死的盯了木秋波一陣兒之後,轉過了頭。
到底他還是一個帝王,在木秋波對他視而不見的時候,不至於罵街……
但是,不失態,不代表他內心沒有激起驚濤駭浪!
他為何要急著從太上皇手中奪權?
除了因為這麼多年來的憋屈,除了大皇子的死對他的巨大打擊,更有一點,蘇玉成臨死之前說的話給了他警示!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他最大的秘密,早晚有被人揭露的一天,到了那時,麵對天下人的指摘,他一個不能一言九鼎的帝王如何自處?
怕是隻能羞憤而死!
但若是他已經徹底掌握大權,成為真正的人間至尊帝王了呢?
自然情況就不一樣了。
相信,在屠刀的刀鋒之下,沒有幾個人,願意拿自己的生命來“鄙視他”。
所以,他必須要奪權,儘快的奪權,且必須要成功……
可惜,他還是失敗了。
不但失敗了,還失敗的那麼徹底,那麼的毫無還手之力!
他不甘,他憤怒。
不甘心失敗,憤怒自己在太上皇麵前的弱小,也怨恨他的父皇,居然一直防備他至此……
在失敗和這些負麵情緒之下,他感覺他已經壓製不住自己了,也不想壓製了。
所以,麵對太上皇的問罪,他不再委曲求全,不再忍辱負重。
此時,聽得太上皇之言,他甚至心中發出一陣笑聲,而後輕飄飄的回道:“兒臣謹遵父皇之意,父皇想要如何,便如何。”
既然父皇你想聽,那就聽吧。
無所謂了……
這個天下是你的,皇家的體麵也是你的,而我,除了恥辱,什麼都不是。
見景泰帝如此,太上皇強忍心中怒意,不再理他,轉而對沐秋波道:
“你可知,今日你的話,但凡有一句不真,從今而後,大玄將再無沐王府。”
“臣明白,謝太上皇恩典。”
沐秋波似絲毫聽不出來太上皇話中的冷意,他伏地叩謝皇恩。
場麵一時安靜,連仍舊跪在殿內,無人在意的吳天佑和趙權等人都早已停止了哀嚎,尖著耳朵等候聽這等皇家秘聞。
禮部尚書李守善略顯性急,加之知道這種事太上皇不便親口詢問,便主動出來問道:“沐王爺,你方才所言可有憑證?陛下雖然對大皇子略有偏愛,但也不能因此就揣測二皇子三公主等人皆非陛下子嗣!
王爺可知道,你方才的話若是傳出去,對朝野有多麼大的影響?”
沐秋波直起身,偏頭看著李守善,臉頰上的肉微微一動,語氣莫名道:“憑證?就憑當今陛下,早在二十年前就不能人道,如此可夠?”
沐秋波的話語雖淡,但是聽在李守善等人的耳中,卻如平地驚雷一般響亮!
堂堂天子,九五至尊,居然……這如何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覺的看向景泰帝,欲求真假。
許是早有心理準備,景泰帝並沒有太多的反應,他冰冷的目光迎向眾人,所有人與他對視一眼,皆避開。
不管怎麼說,景泰帝都是皇帝,哪怕今日是景泰帝最落魄的時候,但是當了十多年皇帝的那一絲皇權加注的威嚴,仍舊令人心生畏懼。
隻有沐秋波沒有,他臉上沒什麼表情,若真要說,大概也就是淡淡的嘲諷之色了。
景泰帝看見,眼神更加陰沉幾分。
但是,他還是沒有說什麼。
帝王的驕傲,讓他不屑於在這等事上糾纏,做沒有意義的辯駁。
當然,他也不會主動承認什麼。
隻是慢慢的轉回頭,保持之前的狀態,垂首而立。
這樣,也就沒人能看見他的神態了。
見到這個狀況,跪在太上皇身側的葉瓊忍不住身子都晃了晃……
景泰帝的反應,無疑有默認之意。
若是這樣,那景灝,莫非真的不是帝王血脈?
雖然如今的二皇子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對他的話言聽計從,但是到底是他看著長大的名義上的外孫,他對他也是有感情的。
他很難想象,若這便是真相,對那個自小內心要強,如今也還不到及冠之年的小小人兒,會是怎樣的厄運。
他可能經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嗬嗬,受不住又如何?世上最不公平的是命,最公平的,也是命。
回頭想想,從這些年景泰帝的行為當中,其實還是能夠觀察到一些蛛絲馬跡的,隻是沒有人敢往這個方向懷疑。
如今,似乎一切都能說得通了。
原來堂堂天子,大玄皇帝陛下,竟然隻有一個大皇子是他所出。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會如此?
與葉瓊一樣看出端倪的人很多,和他一樣疑惑的人也很多。
李守善強自鎮定,他不敢去追問景泰帝他的生理問題,隻能把問題拋還沐秋波:“你如何知道這些?”
是啊,這等隱秘之事,沐秋波如何知道?
二十年前,沐秋波也才幾歲吧?
沐秋波並沒有解釋他為何知道,他緩緩開口,語氣沉穩,猶如回憶多年往事一般:
“自承瑞太子薨逝之後,儲君之位空懸,太上皇膝下僅剩的數位皇子之中,三皇子勇武剛毅,四皇子溫潤謙和,乃是最有希望奪得儲君之位的人選……”
在場不乏太上皇一朝的老人,聞言一愣之後,隨即心內一聲長歎。
回想起來,當年可非正是如此?
三皇子好武藝,擅長軍事,太上皇數度親征,皆會隨行,以弱冠之年,便在軍中立下了赫赫戰功,深得軍中將領的愛戴和尊崇。
反觀四皇子,雖然平素默默無聞,但在諸皇子中,是出了名的性格好。加上當時太上皇子嗣遭難之後,所剩皇子不多,四皇子齒序又在前麵,所以太上皇出京,幾乎都是留的四皇子監國。
四皇子雖無天賦之才,但是處理朝政十分勤奮,所以一來二往,也得了朝中許多大臣的青睞。
想當年,他們還曾猜測過,太上皇究竟會在他二人中選擇哪一位做太子。
當然,大多數人的猜測還是三皇子,畢竟三皇子較之四皇子,既是嫡,又是長。
可惜……
“三皇子和四皇子兩位殿下各有所長,表麵上雖然兄友弟恭,但實際上卻是互不相服,甚至為了奪得儲君之位,明爭暗鬥……”
這些皇室的陳年舊事,往常人都不敢提,但是沐秋波卻無所顧忌,就像是評論普通豪門一般,將這些事一一抖露出來。
“兩位殿下在暗地裡的爭鬥中,互有勝負,最終是三皇子殿下勝出了,太上皇明確表示出了立三皇子為儲君的意思。
於是三皇子殿下心安了,他以為他和四皇子不過是利益之爭,也或許是覺得手足所剩不多,想要挽留這一段兄弟之情,當然,也有可能是以勝利者的姿態表現自己的大度也有可能。
總之,三皇子最後沒有乘勝追擊,反而主動與四皇子示好。
四皇子欣然接受……
但是三皇子不知道的是,那時的四皇子早已對他恨之入骨,又怎麼可能真心接受他的示好?
果然,沒過太久,三皇子就在四皇子的策劃之下,就卷入了麗妃案中,不得不舉兵逼宮,事敗後自刎謝罪而死。”
這些往事,便是他們這些朝中重臣,都隻敢私下裡悄悄和親密之人偶爾提及,萬萬不敢與外人述說。
如今聽得沐秋波之言,自然都顯得很沉默。
而且,沐秋波說了半日,似乎沒有說到重點……
“各位大人可是想問我說這些作甚?或者為何我要說四皇子早就對三殿下恨之入骨?
嗬嗬嗬……其實這是一個問題,因為,早在曾經的一次爭鬥中,三殿下手下的俠士,誤傷了四皇子,致使四皇子身體有缺,成為不全之人!
至於這是哪一年哪個時節的事,小王並不知清楚,各位大人若是真想知道,估計隻能問我們的皇帝陛下了。”
眾臣訕訕,深歎沐秋波大膽,竟然說這種事的時候還敢笑?
哪怕景泰帝過不了這一關,但是你這樣,落在太上皇眼中,也是妥妥的蔑視、侮辱皇家之罪啊。
但是正如不太明智的沐秋波一樣,群臣之中,也有些不太理智之人,竟然當真向景泰帝投去詢問的目光……
陛下,你真的是太監麼?
景泰帝餘光見之,麵色微微猙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