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是王夫人的陪房,他在聽到賈府的傳命之後,也慌忙不迭的趕往府中。
至門前,就看見管家林之孝交代人把王太醫還有另外兩名老郎中帶入府中。
他走上去,等林之孝得閒了,方拱拱手道:“林總管……”
林之孝回頭看見他,眉目一挑,也回禮道:“周管家。”
兩人本來相熟,周瑞也不兜圈子,把著林之孝的手腕至稍僻靜處,便詢問府裡現下的情況。
林之孝也不瞞他,直接相告。
周瑞本來就有所揣測,此時確認之後,自是忍不住心驚、恐懼。
當初那些方子,就是他和他婆娘二人親自尋來的。他們兩口子都是王夫人的心腹,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其中有什麼貓膩。
此時得之東窗事發,他知道,他們家完了……
因為他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王夫人是不可能抗下這個罪名的,事情到了最後,罪責一定會落到他們頭上。
一旦罪名成立,謀害當家少奶奶,他們怕是真的離死不遠了……
能不認麼?
周瑞自己搖搖頭,低垂著腦袋,喪魂落魄的準備離開。
林之孝見狀,隻略略一想便猜到其中的一些情由。
他是賈寶玉提拔起來的,而周瑞是王夫人的陪房,平時也就管管地租等事,與他之間沒什麼利益衝突。算起來,還是一個陣營的人。
加上,周瑞兩口子素日在府中風評都不錯,主要是會做人,林之孝對他無甚惡感。
於是叫住他,若有似無的提點道:“周管家不必過於憂心,以寶二爺的聰慧和行事手段,你覺得,他會令太太在這件事中聲譽受損麼?”
周瑞抬頭,看著一派氣定神閒的林之孝,眉頭皺了又皺,忽然眼睛一亮:“林總管的意思是?”
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林之孝笑而不語,不過看周瑞一臉希冀之色,到底沒忍住再說一句:“周管家隻管等著,這府裡有很多人要倒黴了,不過,肯定不會周管家便是,嗬嗬……”
說完,林之孝搖著頭走了。
他才升任總管不到一年,雖然資曆是夠的,但是府中老資曆的人太多了,至今還有不少人對他不甚服氣。
周瑞等人是外來人員,非賈家嫡派奴才,但是分量卻是不輕。趁著這個機會示示好,於他而言沒有半分壞處,何樂而不為呢?
“謝林總管指點!”
他的身後,周瑞麵上也逐漸露出豁然開朗之色。
是呀,太太何等身份?
榮國府當家太太、九省檢點嫡妹、貴妃生母……
拋開這些不說,本身也是一品誥命。還有一個名貫京城的伯爵兒子。
在這些力量之下,誰敢讓太太的聲譽有汙?
彆說有汙,便是有所質疑都不能!
是,自古以來棄車保帥是常事,他和他婆娘作為王夫人的陪房,平時享受了彆人沒有的榮寵與富貴,在危難麵前,是該作為敢死的小卒子被拋棄……
但是,所謂棄卒保帥,那是在麵對不可戰勝或者旗鼓相當的對手之時的不得已之法。
而今,賈府沒有這等實力之人。
那麼,又有何人能逼的王夫人棄卒保帥?
要知道,就算推他們出去頂缸,也不能徹底消去王夫人的嫌疑,甚至在明眼人眼裡,根本沒什麼意義。
因為他們是王夫人的陪房,說她們背著王夫人去謀害王熙鳳,有幾個人能相信?
如此看來,隻要寶二爺還有幾分孝順,就不可能真的將事情完全翻起來。
那麼,所謂的驗方子,就有太多的文章可循了。
想到這裡,周瑞不由有種豁然開朗之心境。
不過,到底事關重大,他在高興了那麼一下之後,還是立馬往榮慶堂那邊趕去。
按規矩他們是不能進二門的,但是如今府裡已經下命令,所有人都可以前往榮慶堂前院,見證驗方子的結果……
……
榮慶堂之前的大院子,王太醫和城中兩個老郎中都已經驗方子完畢。
他們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
王太醫身份高於另外兩人,因此其他二人推他出麵說明:
“回稟老太太、靖遠伯,這三張方子我等方才已經仔細查驗過,皆是滋補良方,尤其是對於身子虧損的女子,有著很好的滋補效果。”
王太醫是榮國府的常客,兩家自先輩便有交情。
他是經常來榮國府的,對於這些豪門大族的規矩深有所知。
所以,哪怕此時四麵的走廊上圍著許許多多的人,且他也敏銳的察覺到今日榮國府的氛圍有些異常,他都未曾表現什麼異樣出來。
台階之上,賈寶玉神色淡然,聽了王太醫的話,問道:“可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比如,食材和藥物有沒有錯用或者是不相宜之處?”
王太醫搖頭,“若要說不好的地方,就是其中滋補藥材用的有些多,有些過補之嫌,若是身子不壯之人,不可滋補過甚。最好是隔三日五日一用,便無虞了。”
“我們奶奶都是五六日用一次的……”
平兒生怕彆人誤會,王太醫一說完,她就立馬解釋。
於是王太醫點頭:“那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聽到王太醫下了定論,好些人都露出如釋重負之感。
原來,方子真的沒有問題,就說嘛,太太那麼慈善的人,怎麼可能會害璉二奶奶呢……
璉二奶奶可是太太的親侄女!
那些造謠生事的人,真是可恨。
賈寶玉卻不理會眾人的反應,他似乎不查清楚誓不罷休一樣。
他繞過王太醫,又看著那底下有些唯唯諾諾樣的老郎中,複問了一遍。
兩人皆道:“吾等的判斷和王太醫一致,這些方子並無不良之處。”
賈寶玉這才露出一分釋懷,對三人道:“此事事關我府內事,三位先生都是德高望重之人,出府之後,還請三位守口如瓶,切莫與他人言談此事,本爵在此謝過了。”
賈寶玉拱手深深一拜。
三人連連擺手避讓,表示自己出去之後一定不會亂說……
確實不會亂說。
除了王太醫,其他兩個老頭都是京城的老字號招牌,活得久了,懂得自然多些。
便是賈寶玉不單獨囑咐,他們都知道這等豪門之內的事不能亂說,否則,說不定便會有橫禍降臨。
更何況,以賈寶玉之尊,親自叮囑……隻要他們還清醒,都不敢亂說。
活在這個時代的人,都很謹小慎微。
賈寶玉也不與他們多客氣,招過旁邊的婆子,把早封好的銀子呈送,就讓林之孝家的送他們出去。
看到事情就這麼了了,很多人心中還感覺有些空落落的。
賈寶玉忽然轉身,對似乎有些不高興的邢夫人道:“大太太是否還有疑慮,要不然,再請彆的大夫進來驗一驗?”
邢夫人本來正有這個疑慮,因為人都是賈寶玉派人去請的……
不過看著周圍人看她的目光,特彆是賈母那道老邁卻充滿威嚴的眼神,令她頓時打消了念頭,訕訕道:“寶哥兒說的哪裡話,既然查清楚是誤會了,那再好不過了,不用再驗了,不用再驗了……”
賈寶玉看著她,笑道:“大太太滿意了就好。”
……
回到屋裡,還沒等眾人坐下,那仍舊跪在堂內的趙姨娘便尖著聲音問道:“怎樣了,我沒有胡說吧,那方子就是有問題,是周媽媽親口說的,她親眼看著平兒她們把那一鍋有毒的補品都倒了……”
她的話,換來的是一屋人的沉默。
因為誰都知道趙姨娘倒黴是倒黴定了的,所以之前沒有人進來告訴她結果。
此時麵對她最後的“掙紮”和希冀的目光,大家都很同情。
平兒站出來,對賈母道:“回老太太,昨晚我們是倒了一些東西,但那並非我們奶奶的補藥,而是昨兒早上我們給奶奶熬的烏雞湯,奶奶嫌油膩,沒吃多少,加上天兒又大,那東西自然不好隔夜,所以才給倒了……”
賈母揮揮手表示知道了,等平兒退下,她看著還在高聲狡辯的趙姨娘,眼神冷了下來。
對這個惹事精蠢婦,她是真的痛恨極了。
要知道,今日這事一個沒處理好,結果豈是她一個奴才秧子能夠承擔的起的?
可是,在怎麼處置她的事情上,賈母又開始犯難了。
趙姨娘畢竟是賈家兩個孩子的生母,而且,賈政現在沒在家,要是處置的太過,賈政的麵子上也過不去……
但是她這次犯了這麼大的罪,要是輕輕放過,實在是太便宜了她,而且,萬一她下次再這樣……
賈寶玉看出賈母的搖擺之意,他走到王夫人身邊,跪下道:“太太,寶玉不孝,讓您受委屈了,您放心,如今事情水落石出,老太太會給您做主的,絕對不會輕饒那些肆意構陷太太之人。”
賈母心下一頓,她知道,賈寶玉這番話是說給她聽的。
看來今日之事,令賈寶玉也動了真怒,否則,以他的性子,不會這般落井下石的。
“好孩子,快起來。”
王夫人更是立馬明白賈寶玉的意思,她開始淚目起來。
沒有人知道她今日的心路曆程。
之前在這堂內義正言辭的陳述,有多少心虛的成分,隻有她自己知道。
後來賈寶玉答應驗方子,她作為被指控的人,也不能明著拒絕。
她如何能不擔心?
那麼一瞬間,她真的以為兒子不向著他了……
但是轉念一想,賈寶玉又不知道此事,或許他是太相信自己,所以才要那麼做,以證她的清白。
她真的慌了,所以讓周瑞家的自己主動出來認罪。
反正那方子就是周瑞去弄的,隻要他們兩口子把罪責承擔下來,哪怕彆人心有疑慮,也就拿她無礙了。
當然,彆人心裡真的怎麼想,這個她也就管不著了……
如今這種結果,真是令她也沒想到。
但是她是何等人,隻是簡單一想,就明白了,這一切,肯定都是賈寶玉在背後操縱的。
雖然她不知道賈寶玉是怎麼做到顛倒乾坤,特彆是怎麼說服王熙鳳配合他的,但是,結果真的很好,幾乎百分百洗去她身上的汙名。
兒子真的長大了。
又看他跪在麵前,“脅迫”賈母嚴懲趙姨娘等人,更是令她覺得,此生有此一子,是她最大的福氣。
於是她趕忙扶起賈寶玉,眼中含淚的道:“不委屈,不委屈,倒是娘親不好,累得你跟著擔心……”
她這分明是感動的熱淚盈眶,但是看在彆人眼裡,倒像是一對受了委屈的母子二人在互相拭淚一般。
好些淚點低的丫鬟都沒忍住紅了眼眶。
賈母撤回目光,一杵拐杖道:“趙氏目無尊卑,屢次作禍,如今更是構陷太太,著打六十,削去頭發,發往水月庵為尼,永不許踏入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