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一路施施然的走進二尤的小院,便覺有些奇怪。
等到進屋看見三尤,賈寶玉立馬知道,肯定出了什麼事。
雖然三人都強作笑顏,但是賈寶玉何許人,豈能看不見她們眉宇間那些淒然之色。
徑直走到茶桌邊坐下,開口道:“這是怎麼了,一個個這麼凝重?”
尤氏笑著上前,拿起茶杯給賈寶玉添了半盞茶,一邊笑語道:“沒什麼,就是小姐妹兩個拌了兩句嘴,已經沒事了。”
賈寶玉看向二小尤。尤二姐有些害羞的低頭,尤三姐也隻看了賈寶玉,然後偏過了頭……
賈寶玉暫且不理,繼續與尤氏道:“今兒我在居德坊碰見一對賣冰鎮酸梅湯的老夫婦,和他們約定每日送冰到府上,你應該知道了吧。”
尤氏笑著點頭,然後道:“還是二叔考慮的周到,這天氣越發熱了起來,有了這些冰塊,府裡的老太太、太太還有園子裡的姑娘們,也能少遭些罪了。”
賈寶玉也點點頭,“以後還得麻煩大嫂子勞累些,等冰塊送到之後,就往各處分派,多少大嫂子自己裁定,不用問我。”
“你還說呢,你們家那位厲害的璉二奶奶一早就過來,連哄帶逼的把冰塊的處置權都奪過去了,你還讓我大姐勞累。她倒是想勞累,隻怕也沒機會了。”
尤三姐忽然開口,語氣拈酸,更勝往日裡的晴雯一籌。
賈寶玉便不說話了。
尤氏連忙解釋,說是需要用冰的人大多都在那邊,送到那邊去再分派更方便,王熙鳳也是為了幫她雲雲……
“大姐姐又何必自欺欺人,你分明也是不高興的,隻是爭不過她而已。她就是看著大姐姐你沒有根基,所以才敢這麼隨便欺負你!”
“彆說了……”
尤二姐拉了尤三姐的袖子,讓她注意賈寶玉的麵色。
尤三姐自然也看見賈寶玉麵色不虞了,但是一來她覺得自己又沒亂說,二來,賈寶玉如今算是她的情郎,她被欺負了,說這些自然有告狀的意思。
所以根本不慫,反而盯著賈寶玉,看他怎麼做。
“二嫂子來過,還讓你把冰塊送到那邊去?”
賈寶玉淡淡問道。
尤氏怕賈寶玉生氣,先瞪了尤三姐幾眼,然後小聲說道:“隻是一些小事,鳳丫頭今兒本來是過來取冰塊的,隻是這個小丫頭小氣,與人家說了兩句嘴沒說過,就氣著了,所以說話偏頗,你彆往心裡去。”
尤氏的聲音,十分和順,絲毫怨懟不忿也無。賈寶玉看著她,忽然笑了。
“還是大嫂子大度,你放心,這件事回頭我會找二嫂子問問,若真是她的不對,我會讓她給大嫂子致歉的。好了,大嫂子若是無事先回去休息,我和她們兩個有些體己話要說說,還請大嫂子成全。”
賈寶玉此話一說,尤氏頓時不好意思多待了,趕忙站起來,看了旁邊兩個一下子形如鵪鶉的妹妹,會心一笑,什麼也沒說,轉身出去了。
二叔還是這麼直接,還體己話,真是一點也不避諱呢……
屋裡,賈寶玉拍了拍旁邊的凳子,道:“還不坐過來。”
尤二姐尤三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一步一挪的走過來,挨著坐了,卻不敢看賈寶玉。
連方才氣憤難平的尤三姐也埋著頭。
之前多了尤氏還好,如今屋裡隻有他們三個人,頓時讓她們想起昨晚的事來,她們又怎麼能不羞臊呢。
賈寶玉等她們坐下,也不急著說話,反而拿過一早就在桌子上的一個錦繡小包裹,直接拆開瞧了瞧,而後道:
“這包裹誰的?”
其實,她隻看裡麵的一些東西,就知道是誰的了。
尤三姐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眼睛,噘嘴道:“是我的!”
“你收拾包裹準備去哪?”
“我回老家去!”
“回老家?你回老家乾什麼?”
“你管我,總好過在這裡受氣的好……”
賈寶玉眉頭一揚,道:“你急什麼,我是想說,我記得你們老家離京城挺遠的,你一個女孩家路上怕是不安全。
要不我派幾個人送你,正好,有我的腰牌,還可以叫開城牆下的小門,也不至於你還要多在城內滯留一晚。”
尤三姐顯然沒料到賈寶玉會這麼說,極怒一哼,道:“用不著,我自己可以走!”
她上前一把抓住自己的包裹,就要負氣而走。
尤二姐連忙一把抓住她,而後對賈寶玉道:“二爺不要生氣,她就是一時說的氣話,不是真要走,三姐兒,快給二爺說說好話……”
自從昨晚之後,她們二人的一輩子也算是交到了賈寶玉的手上,所以尤二姐知道,她們無論如何也是不能得罪賈寶玉的。
尤三姐麵色倔強,到底在姐姐的死命拉扯下駐了足。
看著外麵已經黑下來的天色,她心中才突然升起一抹恐懼。
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過母親和姐姐的她,實在沒有想通這大晚上,她一個人該往哪兒走。
在京城還好,真要出了城,數日的腳程,她真的能走回家麼,回家之後,又該怎麼辦……
這些之前從來沒考慮過的問題,一下子出現在她的腦海中,讓她衝動的大腦變得有些冷靜下來。
然後,就開始委屈。本來在她姐姐的勸慰下,她已經沒想走了,可惡的男人,一點也知道疼人,居然叫她走!負心漢,白眼狼……
耳邊,是姐姐那溫柔而急切的勸誡之語,終於,她慢慢轉過身來。
眼淚汪汪的眼睛看著賈寶玉,她不信,這個男人真的突然變得這麼絕情無義。
卻不是她變了性格,居然這麼容易就服軟了,而是,在這個時代,向自己的男人服軟,並不是一件羞恥的事,自然也就不是那麼不能接受。
賈寶玉卻還是淡淡的麵色,見她回頭,隻冷冷道:“跪下。”
一聽這兩個字,尤三姐頓時又爆了:“憑什麼!!”
這下怎麼也受不了了,死活要掙開尤二姐的手。
尤二姐感覺拉不住,自己先跪了,訴道:“二爺不要生氣,我代她跪了……”
她一邊要拉著自己妹妹,一邊又想要給賈寶玉磕頭,兩邊都有些控製不住,那模樣,實在有些令人心疼。
賈寶玉有心想叫她起來,隻是看見尤三姐的模樣卻隻能忍了,冷笑道:“夫為妻綱,你說憑什麼?”
尤三姐神色一窒,有心回說她才不是他的妻子,隻是腦海中隻是這麼一想,就覺得一陣兒暈眩。
妻子?她做夢的吧,以她的身份,至多就隻能做個良妾,而且,還要憑賈寶玉高興,妻子,這輩子怕是不可能了……
因此,這樣違心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而且心中還在想,賈寶玉為什麼這麼說,隻是一時口誤了,還是自己在他心中真有這麼高的位份,妻子……
人都是很複雜的,一麵是現實,一麵是自尊,最終,她隻強道:“我又沒錯,憑什麼跪!”
她也算是使了個小聰明。
若是姬妾之流,跪丈夫是天經地義。但是妻子不然,妻子與丈夫的地位是平等的,縱然夫為妻綱,但是隻要她沒犯錯,自然不用跪!
反正,“妻”這個字眼是從賈寶玉的嘴裡出來的,也不算厚顏。
賈寶玉單手端著茶杯喝了一口,看著明顯已經氣軟,卻鼓著氣的尤三姐,淡淡道:“頂撞夫君,算不算是錯?
你若是覺得自己一點錯沒有,可以不跪。”
“好妹妹,快給二爺服個軟……”
在尤二姐的拉扯下,噘著嘴兒的尤三姐終於一個沒繃住,順著她姐姐的力道,挨著跪了下來。
然後,那眼淚兒就像是斷了線的水珠似的,一個勁兒的往下落,且有嗚嗚聲傳來。
好委屈,要不是看中你的人品,任你有萬千身家本小姐也不會委屈自己的,誰知道剛剛得了人家的身子,就欺負人,嗚嗚嗚……
“哈哈哈。”賈寶玉忽然笑了出來。
尤三姐抹了一把眼淚兒,看了他一眼,哭的更傷心了。
賈寶玉終於走上前,牽著兩個美人起來,讓尤三姐坐他腿上,而後取笑道:“真有這麼委屈,看這眼淚嘩嘩的,把衣裳都打濕透了。”
賈寶玉作勢要去摸她胸前的衣裳,被尤三姐推開手。
賈寶玉也不介意,而後勾起她的下巴,給她擦擦眼淚,道:“好了,要是真氣不過,你打我兩下出出氣好了。”
“哇~~”
賈寶玉一溫柔起來,尤三姐哪裡還兜得住,萬千心緒湧上心頭,哭訴道:“你這個壞人,你都不知道之前彆人怎麼罵我的,你來了不說幫人家做主,還欺負人,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