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回籠覺睡到大天亮,終究被丫頭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吵醒。
“她們鬨什麼呢?”
賈寶玉一邊任由襲人給他穿衣裳,一邊不滿的問道。
他如今是“在家養傷”的期間,不管睡多久都沒人能說什麼,也沒人敢說什麼。
被丫鬟們吵醒,自然有些不爽。
襲人則笑道:“今兒天色好,她們都在收拾家夥什,準備去紅香圃那邊采花瓣呢,要不我出去叫她們悄聲點?”
賈寶玉一聽原來如此,女孩家都愛什麼花啊粉啊的,現在又是春天,園子裡百花齊放,自然是采花的好時節。再說花瓣的用途很廣,不論是做胭脂還是香粉香料都很有用,嗯,還可以用來沐花瓣浴......
沒讓襲人出去掃大家的興,反而指著一邊,獨自默默係衣裳的杜秋娘道:“等會兒你們若是都要去,把她也捎上。”
說起來杜秋娘也還不滿十七歲,正是碧玉年華,想來還有些童心,賈寶玉還想讓她當老師呢,自然不能讓她孤立在怡紅院的圈子之外。
“姨奶奶也要去麼,那她們怕是不敢造次了。”
襲人本是隨意一說,杜秋娘身份畢竟不是丫鬟,有她在,小丫頭們難免拘謹一些。
賈寶玉道:“那是你們的問題,怎麼平兒姐姐你們往日和她玩笑取樂肆無忌憚呢?”
襲人一窒,有心說平兒那是從小也過這邊府裡,很多丫鬟們都玩熟了的,所以大家才對她的身份變化沒什麼反應。不過這麼說有頂嘴的嫌疑,而一旦讓二爺下不來台,下場就可能會挨家法。
倒是杜秋娘自己說:“我就不去了,我還是回養生堂吧.......”
話沒說完,被賈寶玉看一眼,就不敢再說了。賈寶玉之前已經說了,讓她在家裡休養兩日再說,她不敢明著違逆賈寶玉的意思。而且,賈寶玉這麼做明顯是為她好,怕她“帶傷”工作傷了身體。
看她這麼怕他,賈寶玉倒不好逼迫她,轉口道:“你若實在不想去,就在屋裡歇著也好。”
青春嬌嫩的身體雖然美麗,賈寶玉總不忍心摧殘。杜秋娘是他有預謀收納的第一個青春處子,年紀也是最小的一個,他自然心疼一些。
“嗯。”如此杜秋娘便乖乖的點頭應了。
簡單用了點早飯,賈寶玉又問早上可有人來找過他,襲人回說:“三姑娘過來過,不過聽說二爺昨兒勞累了一天還在睡覺,三姑娘就走了,說晚些時候再來找二爺。”
襲人說著,聲音莫名羞臊。二爺昨兒確實忙碌,晚上也不消停!
昨晚裡麵雖然是香菱和小紫伺候,但是外間什麼遞毛巾端水的工作還是她和晴雯等人協作完成的,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見賈寶玉戲謔的瞧著她,她立馬轉移話題:“還有,後門上有人來回,說是薛大爺請二爺出去吃酒,我已經幫二爺回了,就說二爺不得空。”
賈寶玉點點頭,襲人作為他屋裡最得力的丫鬟,應付這種小事的權力是他賦予她的。薛蟠的宴,從來沒什麼營養,真要有事,他會去找茗煙或者他的親兵。
沒將薛蟠的邀請放在心上,賈寶玉在屋裡略作修整,還是決定過東府去瞧瞧。
再怎麼說,那也是他的伯爵了,他這個正主老不出現,裡麵的人沒個主心骨,日子長了可能會生事端。
到了東府,賈寶玉主動去更換衣裳的地方,換上了全身的孝服。
即便再怎麼不在意,麵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好的。麵子上的功夫做好了,即便是閒人,也很難說出閒話來。
來到寧安堂,看見成群結隊的丫鬟和婆子在打掃院子,整理櫥窗,儼然一派大掃除的氣象。
大守喪的其間,還灑掃庭除?
“見過老爺。”
一個管事的老媽媽看見賈寶玉過來,眼力界十足的上前打千似的跪拜,然後其他丫鬟婆子們也有樣學樣,跟著大禮跪拜。
賈寶玉不以為忤,他知道這個時候這些人這麼稱呼他並沒什麼問題。
不過心中還是不大喜歡,這些寧國府的老人叫他老爺,就像他是繼承寧國府的爵位一般。可見馮祥那日帶禁軍過來,準備幫他清理門戶是有章程可循的。
寧國府相當於是皇家收回去,然後再賜予他的府邸,如今少了這個收的過程,難免有些尷尬的成分。
但是賈寶玉向來是不會與死人計較的,至少寧國府表麵上是完全絕戶了,所以他也並不太介意,把這些人叫起,便問:“你們這是做什麼?”
那管事婆子賈寶玉還算認識,是府裡一個姓劉的管家的婆娘。她帶著諂媚之色,滿麵菊花帶笑的說:“大奶奶說了,從今兒起她搬到西邊的偏院去住,這裡就是老爺您的起居之所,叫奴才們好好打掃乾淨,再重新布置規整一番,好迎接老爺過府。”
賈寶玉何等明見,一聽就知道尤氏這是怕礙他的眼,主動退避三舍,以求安身之所。
一輩子謹小慎微的女人,在這些方麵,果然夠小心謹慎的。
“你們大奶奶呢?”
“大奶奶在守靈。”
賈寶玉點頭,抬腿已經走出了寧安堂後院,往前廳而去。
來到靈堂,這裡居然來了數名不速之客。
趙全,錦衣軍副指揮使正在靈前裝模作樣的上香......
“卑下參見伯爵爺。”
以前在賈寶玉麵前雖然客氣,但言必稱本官的趙全這一次麵對賈寶玉之時,卻抱拳彎腰參見。
以前他的官階比賈寶玉高一級。現在,賈寶玉比他高很多級......
“嗬嗬,原來是趙大人,不知趙大人駕臨鄙府,又有何賜教?”
賈寶玉也拱手一禮,然後笑嗬嗬的問道。
趙全麵色訕訕,上次他來是抓人的,賈寶玉這麼說,有諷刺的意思。
“伯爵爺不要誤會,卑下此來,是將貴府小蓉公子的骨灰送回來的。”
“骨灰?”
賈寶玉淡淡問了一句。
“是這樣,因為衙門裡一直未接到上命,又擔心時間久了屍體腐變,迫不得已,才將小蓉公子的遺體燒成骨灰。今早剛接到上命,便立馬給貴府送回。”
雖然趙全說的貌似合理,賈寶玉卻知道其中必有隱情。
若是怕屍體腐變,難道不能調集冰塊防腐?再有裝進棺材裡封存就是,哪有直接幫人家燒成骨灰的,要知道像賈府這樣的人家,有的是很忌諱燒埋遺體的。
不過還是那句話,賈寶玉並不關心賈珍、賈蓉父子的死活,因此也無心深究,與趙全道了謝便送他出去了。
這種算是惡客,燒柱香也就是大家留體麵了,沒可能讓他在靈堂多待。
送走趙全回府,尤氏已經命人把“賈蓉”裝入早已準備好的棺材當中,與賈珍並列。
“二叔。”
方才外人在,尤氏不便多禮,如今隻剩家裡人,她才上前盈盈一拜。賈寶玉還了禮,看著陳列在廳內的四口棺材,把原本寬闊的前廳都擠滿了,他覺得有些不舒服,便道:“如今天氣漸熱了,為防屍體腐壞,我準備三日後便讓敬大伯他們入土為安。”
因為賈珍、賈蓉之事,欽天監隻給了賈家停靈二十七日的期限,也就是最多不能停靈超過二十七日。如今還差十多天,賈寶玉卻無意給停足日子。
認真說起來,現在賈敬等人的棺槨停在這裡,已經算是賈寶玉借地方給他們了。要是遇上那不講情麵的,昨日就把他們給挪到大街上去了。反正他既不是賈敬的兒子,也不是賈珍的兒子。
“一切聽二叔的安排就是。”尤氏心頭一歎,就算一直停著又如何,反正也不會再有一個人專程過來祭拜他們,多停一日,就是在多提示世人一天那些肮臟齷蹉的事。
早些了結也好,她也早些解脫。
“二叔今日可事忙?”
賈寶玉正讓丫鬟們送惜春下去休息,聞尤氏問話也不回頭,隻道:“並無,大嫂子可有事吩咐?”
“如何算是吩咐,隻是如今伯爵府新立,還有許多重要的事情與二叔交接。”
賈寶玉這才回看了她一眼,搖頭道:“並不需要,我暫時也不會住到府裡來,這邊的一切,還是大嫂子打理著就是。”
怡紅院他住的好好的,都怕有人舉報他,說他在園子裡和姑娘們住在一處不合適,哪裡肯主動搬出來?
這邊除了尤氏幾姐妹讓他還算放在心上,其他一點吸引力沒有。
“這裡是二叔的伯爵府,怎麼二叔不搬過來?”
尤氏驚詫的問了一句,沒得到賈寶玉的回複也意味過來,對於旁人來說富麗堂皇的府邸,對賈寶玉來說,隻是他日後家產的一部分而已,他喜歡住哪,自然是由他的意。
而且賈寶玉直說這邊府裡的事還是她來打理,也讓她心中頗為感動。
“就算二叔不搬過來住,府裡也還有許多件大事,還需要二叔親自裁定。”
她說的溫柔,賈寶玉便摸了摸惜春的腦袋,對她說了一聲“去吧”,然後才與尤氏點點頭,隨著她離開靈堂。
“二叔往這邊。”
走回後院,尤氏卻往長廊的另一邊帶路,賈寶玉就想起來,剛才劉婆子說了,尤氏已經搬了新居。
“其實大嫂子不必搬到這邊來,主屋空著也是空著,大嫂子住了那麼多年,應該更習慣些,不如還搬回去住的好。”
賈寶玉如此說了一句。
尤氏便回頭,笑意盈盈的瞅著賈寶玉,不過看著後麵的的丫鬟們也在偷偷瞧著他們,這才收回目光,然後道:“你是伯爵府的老爺,正屋自然該你住。以我的身份,你不嫌棄,讓我留在府中有個容身之所我就心滿意足了。要叫我以後繼續住正屋,其他人怕是該罵我了。”
聲音清麗平和,似乎還有些高興的樣子,若非身上穿著孝服,旁人必然不知道她是丈夫剛死的寡婦。
賈寶玉心說,尤氏的心態很不錯嘛。
這樣才好,他也不喜歡自怨自艾,戚戚哀哀的婦人。嗯,林黛玉那樣的小仙子除外。
寧安堂西邊一個簡單的院落裡,尤氏將賈寶玉引入其中,親自給賈寶玉奉了茶。
賈寶玉四下看了看,房間比正堂是要小了不少,不過還算精巧彆致。
“大嫂子眼光不錯。”
賈寶玉讚了一句,接過茶喝了一口。
尤氏隻是笑笑,也不廢話,直接說正事:“首先想問問二叔,家裡這些人,二叔打算如何處置?”
所為一朝天子一朝臣,高門大戶也是如此。府裡二百多號人,好些都是伺候過賈代化、賈敬、賈珍幾代的老人,可能就有不明事理的人,在其中興風作浪。
對此賈寶玉道:“我以後還是住在怡紅院,這邊府裡的事都需要大嫂子幫我打理,也不完全是幫我,也是幫大嫂子自己,畢竟如今這府裡,就你我兩個主子,我們雖為叔嫂,算起來也是一家人,以後大嫂子也不必和我客氣。
對了,那些幾輩子的老人,大嫂子不方便處置的,隻管讓銀碟來告訴我,我再幫大嫂子處置就是了。
我的事情比較多,以後可能不太會經常過這邊府裡來,所以這邊偌大的府裡,以後還要依賴大嫂子籌謀規劃,還望大嫂子多多費心。”
賈寶玉這麼說,尤氏就太高興了。按理說若是朝廷把寧國府另賜旁人,她是無論如何也沒理由繼續住在這座府裡,賈母等人會給她另外安排出路。
但是恰好是賜給了賈寶玉,大家本來就是一家人,她自然還可以住在這府裡,隻是身份多少有些尷尬。
解除尷尬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她仍舊被賈府有權的人物看重,憐惜,比如賈母。隻要賈母一句話,她仍舊可以好好的生活在賈府。不過以這段時間的情況來看,賈母並沒有將她這個侄孫媳婦多放在心上。
雖然知道賈寶玉看重她,畢竟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容易令人詬病的叔嫂......
所以這不能作為憑仗。
當然,除了賈母等人的看重,還有另一種情況,那就是她手中仍舊有權力,一樣可以令人生畏,令人巴結討好,自然也可以一定程度的消除尷尬。
賈寶玉讓她處置裁決府裡的事,無疑就是在保留她的權力。這些日子那些下人們之所以敢對她陽奉陰違,就是忖度著,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失勢,成為府裡無關輕重,甚至令人鄙夷的身份尷尬的寡婦。隻是靠著家族的一絲憐憫生活。
賈寶玉這番話,給了她信心。
都說大丈夫不能一日無權,其實對女人來說,一樣如此,隻是女人的權力來源於——男人。
想到這些,尤氏不由深深的看著賈寶玉。
賈寶玉身子下意識的往後一躲,他覺得有種被猛獸盯上的錯覺。
他的反應讓尤氏一笑,似害怕嚇著賈寶玉,尤氏恢複了常態,又道:“二叔既然這般說,妾身就領命了。隻是眼下就有一件事妾身不好處置,就是你珍大哥他們留下了十幾房姨娘姨太太,這些人往日裡仗著身份和寵愛,把我都不大放在心上。”
“這些人全部趕出去就是了......罷了,每個人給她們發一百兩銀子安家,另外若是有忠心的奴仆願意跟著她們的,也可以一並帶著,不過得花十兩銀子買走身契,就這麼辦吧。”
這些二主子,賈寶玉自然不會留下膈應人。
給一百銀子,加上她們自身肯定也有一定的家底,已經算是厚待了。前世看電視劇,這種女人被淨身趕出門的大把,通常就是男、女主角的母親......
“全部嗎?”尤氏似乎有些意外。
“不然呢?”
賈寶玉覺得莫名其妙。
尤氏瞧了賈寶玉兩眼,忽道:“你珍大哥屋裡有兩個姨娘,叫做偕鸞和佩鳳的,都生的很好,性格也不太張揚,二叔要是覺得可以留下,以後二叔過來,我安排她們來伺候二叔......”
賈寶玉偏頭,斜視著尤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