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鬨劇,最終散去。
東跨院的賈赦、邢夫人,以及寧國府的賈珍、尤氏等人也匆忙趕過來。不過聽聞事情暫時平息,賈政等人對於事情緣由三緘其口,也就不再多問,歎息著打道回府。
賈寶玉把王熙鳳屋裡搜到的鬼麵紙人也拿過來了,想了想,最終還是沒留,取來火盆,給燒掉了。
鬼神之說,太過於詭譎,還是不要自找刺激,能規避就規避了。
寶釵住在大觀園大主山上,剛才來的遲,沒有隨著李紈離開。此時見眾人都散了,她方上來,看著賈寶玉,關心的問道:“你沒事吧,聽說之前她們也在怡紅院做了法……”
賈寶玉溫潤如玉的臉龐微微一笑,搖搖頭,十分自然的牽起她的手走到裡間。
李靈已經給平兒和豐兒處理好了傷勢。
“平兒姑娘傷的不重,隻是胳膊受了傷,這半個月都不要拿重物,相信很快就能痊愈。隻是她……”
李靈不認識豐兒。
“她手臂上中的一劍倒罷,關鍵是小腹上那道傷口駭人,我剛才給她清理、上藥包紮,她已經昏過去了。
若是明日可以醒來,便還有救,若是醒不來,隻怕我也無能為力了。”
李靈沉穩的話,讓寶釵和香菱、晴雯等都改了顏色。
賈寶玉想,問李靈道:“李姑娘可是有一種法子,能夠紮一針,便讓那人昏睡半日?”
李靈看了賈寶玉一眼,猶豫了一下。那可是她的獨門絕技,既能治病救人,也可以防身。若是彆人問,她定然不會說,這種技能,傳開了就沒那麼大的效果了。
“不過是用了十幾種藥材製作的麻醉藥,用金針淬了,隻要紮在人脖子上的穴道處,輕則昏迷兩三個時辰,重則一兩天都有可能……”
賈寶玉心想,王熙鳳雖然暫時昏迷,但是保不準之後還要發作,若是有李靈在身邊,關鍵時候紮她一針,倒也省事。
另則,這兩個丫鬟的傷勢也要醫生照顧。發生這樣的事,賈寶玉不希望出人命,不然王熙鳳的名聲更難得洗清了。
於是賈寶玉便邀請李靈到園子裡暫住,以供不時之需。
李靈聽了自然有些遲疑。
她和他哥哥都是外人,怎麼好住到內院裡來......
賈寶玉笑著解釋:“李姑娘不必多慮,園子乃是為我家貴妃娘娘修建的省親彆墅,便是如今,除了我之外,也隻有家中姐妹在內居住。
而我準備讓李姑娘住稻香村,那處暫時是我家寡嫂所居,自不會對姑娘清名有所損傷。醫者仁心,還請姑娘看在傷者的份上,暫搬入園醫治,待他日我家二嫂和兩個丫鬟傷勢痊愈,必定重重酬謝姑娘。”
李靈便看了賈寶玉一眼,賈寶玉隻是誠懇以對。她便把頭一低。
她心說,什麼叫做除你之外,便是有你才惹人嫌疑呢。再者在你麵前,我哪裡還有什麼清名......
“李姑娘?”
“哦,知道了,待我回去與家兄商議過後才能答複二爺。”
李靈說了這麼一句,便背著藥箱走了。
賈寶玉笑著謝了一聲,又讓兩個婆子送她回去,回看寶釵目光盈盈的瞧著她,便道:“寶姐姐看我做什麼?”
“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個李姑娘不僅醫術好,人也漂亮,而且,行為大度不拘泥,卻知禮儀。有她進園子照看,隻怕鳳姐姐和平姐姐她們的傷勢很快就能好了。”
寶釵笑道。
賈寶玉細想一番,沒太弄懂寶釵話中的邏輯關係,也就不去多想,而是吩咐眾丫鬟婆子將王熙鳳和平兒、豐兒挪進大觀園稻香村。
平兒本想推辭,說她的傷沒事,要留下照顧王熙鳳。隻是聽到賈寶玉連王熙鳳都要挪進稻香村,這才沒多說什麼。
“我們去瞧瞧三妹妹吧。”
安排好這些,賈寶玉對寶釵說道。寶釵自無異議,與眾人一道入園。
來到稻香村,姐妹們都聚集在這裡,大家麵上都有些凝重和沉默,顯然今晚這樣的事,對她們來說,衝擊力還是太大了。
戲文中那樣家族爭鬥的陰謀詭計直接被擺到台麵上,一下子擊穿了榮國府一向和氣熱鬨的場麵,讓她們這些十餘歲,還未完全脫去稚氣的富貴小姐們,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
李紈見賈寶玉把王熙鳳等弄過來了,也沒有什麼不悅的意思,反而招呼著院裡的丫鬟們,幫忙安排到各屋裡。
所幸稻香村房舍比較多,也不愁安頓不下。
“三妹妹呢?”
賈寶玉坐下,問道。
黛玉回說:“三丫頭之前哭了好久,後來睡過去了,大嫂子就把她安頓在她的屋裡了,就在裡麵。”
她以目示意探春在李紈的寢居之內。
便在此時,屋裡發出一陣夢囈之聲,然後隻聽探春叫“二哥哥”。眾人忙起身來至裡間。
就見隻著一身中衣的探春已經掀開被子,撐坐在床上,滿麵淚痕。看到賈寶玉,更是立馬就要下床。
賈寶玉連忙過去,她便撲入賈寶玉的懷中,大聲哭到:“她,她怎麼可以這樣做,怎麼可以,二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如此這般聲淚俱下,歇斯底裡的模樣,與往日明朗大氣的敏探春,判若兩人,直令寶釵等所有人也跟著落淚。
她們都能明白一二探春的感受,不論如何說,趙姨娘都是探春的生母,趙姨娘做出這樣的事來,不說她自己的結果,便是連探春,日後在府中也抬不起頭來。
她是那麼要強的一個人。
賈寶玉一邊撫著她的背,一邊安慰著:“好了好了,這原就不關你的事,彆哭了,二哥哥從來沒怪你。你這麼哭,讓二哥哥心裡也不好受了。”
探春聞言,卻哭得更傷心了。
沒有人能切身體會到她心中的絕望。
她是姨娘生的孩子,在這國公府中自小就低人一等。小時候她還有些不懂,明明是親兄妹,為什麼家裡的人都捧著寶玉,而對她不冷不熱,漠不關心。
後來她明白了,那是因為自己不是太太肚子裡出來的孩子!
她心中有過自卑、怨恨,慢慢的,就開始疏遠那個與旁的長輩格格不入,粗俗不堪的親娘。長大些,讀書明理,知道了更多的道理,她心中不再有怨念,但是,卻開始從心裡嫌惡那個粗俗,不修德行的姨娘。
是的,在她心裡她也是叫的姨娘。因為她從沒有在趙姨娘身上感受到過一點母親的關懷,她看到的、聽到的全部都是趙姨娘為了幼弟賈環,做出的那些幼稚、可笑的算計。
今兒從這裡摸一樣東西,明兒克扣丫鬟幾十個銅板,甚至連她的月錢都要索要,美其名曰給她弟弟積攢取媳婦的銀子,說現在若是不多籌劃,將來誰還管她們娘兒倆?
也是,將來分府,趙姨娘是要跟著賈環一起過的。而她賈探春,則要嫁人,成為彆人家的人。趙姨娘從一開始,就把她和她們娘兒倆分了開來。
她明白了,尊貴的人是與生俱來的。趙姨娘永遠不可能像太太那般端莊明理,受人尊重,哪怕她做了姨娘,骨子裡仍舊是一個下人。
但是她賈探春終究不同,她是國公府名正言順的小姐,她應當是尊貴,受人尊重的,怎麼能叫旁人帶歪了她去?
所以,她選擇無視趙姨娘,反正對方也不在乎她。
甚至以趙姨娘為鏡,力求所行、所言附和國公府小姐的身份。她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乖巧、懂事、明理,並遵從她禮法上的母親,名門出身的王夫人。
她的努力沒白費,她的不同引起了長輩們的一些關注,得到了來自賈母和王夫人等的一些誇讚。
從此,家裡那些下人們果真對她多了些尊重。
也由此讓她更加明白,她的選擇沒有錯。
她不求趙姨娘能夠給她什麼,隻希望她能最小程度的不要影響到她,讓她能夠真正的像一個千金小姐一樣的在這國公府中生活。
可惜,這一點趙姨娘是不可能做到的。趙姨娘每鬨出一次笑話,被王夫人罰跪一次,她表麵上不在意,背地裡,不知道默默哭過了多少回。
如今好了,因為她的貪心、愚蠢,把她自己、她還有環兒三個人一齊毀了。
她多年來的努力,根本經不起趙姨娘簡簡單單一個妙筆生花......
這就是血脈!
可笑,真的是太可笑了。
她根本不用去思考,便知道,從今以後,哪怕她還能再在這國公府中生活,也隻能活在指指點點和自責當中。
庶出的女兒就是這麼脆弱,根本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她多麼希望,賈寶玉也像彆人那樣,遷怒她,責備她,讓她心灰的更徹底一些,如此,也就不會有那麼大的愧疚了。
偏偏賈寶玉還對她這麼好,她的母親,要害他的性命呀!
感動、羞愧、自責和憤恨等等情緒,讓她隻能以悲痛的哭聲來表達。
“嗚嗚嗚,三姐姐,你彆哭了,哭的我好難受.......”
惜春年紀小,已經忍不住了,她也上前抱著探春,哭個不停。
賈寶玉本來就苦於不知道如何快速有效的安慰探春,隻能讓她伏在肩頭哭一陣再說,此時看見惜春這個小不點居然跑過來添油加醋,心頭閃過一抹無奈,也隻能把她也抱在懷裡。
還是寶釵自製力高,見賈寶玉環抱著兩個妹妹,旁邊還有幾個也在低聲的流淚,她便拉過湘雲,道:“咱們出去吧,在這裡反而讓三丫頭不自在。讓他一個人在這裡勸慰幾句,或許還好些。”
湘雲點點頭,拉著黛玉、迎春走了。
寶釵也過去把小惜春帶走,並給了賈寶玉一個眼神。
賈寶玉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