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長樂宮的宮門,賈寶玉還在為自己的行為反思。
又騙了一個女孩子!
可是,之前那樣的情況,要是不那樣說,豈不是無端會傷了一個女孩的心?自己如此一個受過高等教育,深諳五講四美原則的新社會好青年,怎麼忍心.......
再說,若是不安撫住那個小妞,誰知道她會不會真的為了成全他,傻乎乎的想辦法去破壞這樁賜婚,那才真的是無端生事好吧?萬一她鬨出事來了不說,追根溯源,要是讓大佬們知道最初的原因竟然是自己不情願,估計,最後最慘的還是自己。
人家,至少還有太師和皇後娘娘保護......
賈寶玉一向覺得自己是個深思熟慮,不圖一時快意的人,所以,剛才那樣做,並非哄騙,而是最正確的決定。
對,就是這樣。
賈寶玉從後宮往外走,中間遇到一行儀駕,他看得出來是後妃的儀仗隊,所以旁邊垂手侍立,以示尊敬。
誰知道儀駕卻在他麵前停了下來。
“賈寶玉?”
一道清麗中帶著妖媚的年輕聲音響起。
賈寶玉下意識的抬頭一眼,卻見到了一個最不想看見的人,於是連忙跪下請安道:“微臣賈寶玉,見過吳貴妃娘娘。”
上方儀駕上的人沒說話,似乎在醞釀情緒。果然一會兒之後,與之前聲線一致,但是感情色調完全不一樣的聲音便在賈寶玉耳邊回響:
“虧你倒是認得本宮。”
賈寶玉立馬回道:“娘娘儀態天成,金尊玉貴,豔冠六宮,微臣不敢不認得......”
“哼,你以為你拍本宮兩句馬屁,本宮就能忘了本宮的弟弟是如何死的?”
無貴妃聲音陡然變得陰冷,賈寶玉不抬頭都能知道其現在的麵色必定十分不好看。
心中縱然有萬千想法賈寶玉此時也不敢表露,隻是道:“吳公子之死,微臣初聞之時也深感驚詫,不過微臣相信,朝廷明斷,定然能夠查出凶手,還吳公子一個公道。”
一個本就該死之人,不過因為有個尊貴的姐姐,所以勉強逃得一條狗命,卻在半道上被人取走性命,賈寶玉自然不會將這樣的事放在心上。
不過顯然,對方已經將吳凡的死歸結到他的身上了。隻聽吳貴妃怨恨道:“若不是你行下作手段,顛倒黑白,為了私怨陰謀誣陷我弟,我弟又豈能被判充軍,又如何會死?”
“吳公子之罪,乃國法公斷,娘娘若是覺得此案不公,可以收尋證據為吳公子翻案,洗清冤屈。否則,微臣實不敢當此罪。”
賈寶玉不徐不悲的道。
“哼,你且得意,早晚有一日,本宮要為我弟弟討回一個公道。”
吳貴妃自然聽得出來賈寶玉言語中的諷刺,心中雖恨,卻知無法對他如何,因此隻是深深的看了賈寶玉一眼,然後冷哼一聲,叫儀駕啟程。
“恭送貴妃娘娘!”
賈寶玉納頭一拜,等到吳貴妃的儀駕都走出很遠,他才站起來,輕輕拍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軟袍。
人在權利的漩渦之中,哪怕他再如何的不想惹事,但是也終究難逃被麻煩找上來。
不過,隻要自己不行差踏錯,且能夠一直保持“有用之身”,便是二皇子對他,都隻能信重,而不可能背離。
一個後宮裡的女人,他還不至於畏懼。
揮了揮衣袖,賈寶玉大跨步出了後宮。
......
時入隆冬,天空飄揚著細細的雪花。
蘇州城林家祖宅之內,黛玉剛吃了小半碗粟米粥,紫鵑便帶著李靈過來給她號平安脈。
黛玉神情幽幽。每年到了這個季節,她的心情都不會太好。
“林姑娘近來的身體狀態比之前要好了一些,每日可有按我說的各處走一走?她這身子骨,最怕的就是待在一個地方不走動。氣血和經絡若是不通暢了,怎麼調養都沒用呢。”
李靈一邊收拾藥箱,一邊笑道。
紫鵑連忙答說:“都走呢,每日飯後,我都會叫姑娘走個百八十步的。”
李靈看了黛玉一眼,見她眉頭微微一蹙,顯然對讓她走路這件事不是很開心,頓時笑道:“還是不夠,還得多走一些才好。”
紫鵑口裡應承了,心裡卻道:就這百八十步,還得我好說歹勸的哄著才能行呢,還叫多走一些,你以為我是寶二爺呢。
李靈似乎根本不知道黛玉的心情不佳,收拾好藥箱之後不著急走,反而伸手入懷,作掏東西的樣子。
立馬,就把黛玉的目光引了過來。
李靈掏了半日,掏出一張手帕,給自己擦了擦汗......卻也不知這大冷天哪來的汗。
她的注意力也沒放在上頭,而是眼角瞧著黛玉,見到她目光中明顯的失望之色,就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紫鵑和黛玉便看著她,於是她放下手帕,從懷裡摸出一封粉色的信。
黛玉這才知道自己被戲弄了,頓時臉上一紅,瞪著李靈道:“你真是越來越討厭了!”
說著,一把從李靈手中拿過信來,卻也不急著拆開。
李靈這時倒是很識趣的站起來,道:“我先走了,明兒再來給姑娘診脈。”
黛玉點頭,讓紫鵑相送,紫鵑便送李靈往前院走。
林家的祖宅經年未用,以前隻有一些簡單的仆人在打掃著,自然也不是那麼用心。
這次賈璉與黛玉護送林如海的靈柩下蘇州安葬,便命人把林家祖宅收拾了一遍,讓黛玉住下。
此時庭院幽深,一些較為僻靜和潮濕的地方,還有許多青苔瀝瀝,越發讓寬敞寂寥的庭院,多了幾分蒼涼寂寞之感。
紫鵑為打破寂靜,對李靈道:“這一年來,對虧了姑娘了,若非有姑娘為我們姑娘精心調養身子,我們姑娘這一遭,真不知道如何熬得過去。”
黛玉本就生性多愁善感,此番親生父親離世,對黛玉來說,自是一次極大的打擊。
幸虧有李靈每日看診,開方給黛玉調養,黛玉才能安然到今日。
李靈卻不居功,她歎了歎道:“說起來,我每日看診之功,還不如寶二爺每月的一封信對林姑娘有用,也多虧了寶二爺有這耐心,每個月,竟是一次也不落下,總有信送過來。
不知紫鵑姑娘可發現了,但凡林姑娘收到寶二爺的信之後幾天,她的精神都會好很多?我給姑娘診脈,連她的氣血都感覺要比往常通順不少。”
紫鵑笑了笑,這一點,她自然知道。
不但知道這一點,而且她還知道,黛玉會經常偷著翻出那些信來瞧,然後一個人在那又羞又笑。可想而知,二爺都在信裡寫了些什麼,難怪不敢送到璉二爺的手裡,而是每次都通過李家兄妹兩個,再轉呈黛玉。
“林姑娘有寶二爺這樣一位體貼照顧的表哥,可真幸福呢。”
李靈不知道想到了何處,如此歎了一句,然後似乎怕紫鵑誤會,又趕緊收斂了神色,與她作揖一彆,便叫她留步,自己出去了。
紫鵑回到之前黛玉用餐的小廳之內,果然黛玉已經不在那兒了,四周一尋,才發現黛玉早已躲進房間,在她最喜歡的靠窗的書桌下,埋著脖子閱覽信箋。
紫鵑知道黛玉這個時候最是“敏感”,因此也不去打擾她,就在屋裡安靜的做會兒針線,時不時的抬頭看一眼黛玉,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若不是知道窗下是一位小姐,單看紫鵑這模樣,旁人定然會認為她是位多情的娘子在守著寒窗苦讀的夫君呢!
“紫鵑。”
黛玉突然的呼喚,讓紫鵑抬起脖子,就見黛玉在向她招手。
紫鵑便放下東西走過去。
“怎麼了姑娘。”
黛玉摸了一摸懷中,似乎那裡藏了什麼東西,察覺不會掉出來,這才將手中的單一頁紙遞給紫鵑:“你幫我瞧瞧,二哥哥又在弄什麼把戲。”
紫鵑隻接過來看了兩眼,便忍不住撲哧一笑,看了黛玉一眼,心說姑娘的耐力果然被二爺鍛煉的提高了不少,這樣的信居然能悄悄無聲的看完!
“他就是那樣的人,你彆隻顧著笑,快看看,他到底想說什麼!”黛玉半惱的催促。實在是賈寶玉最後寫的幾段話,讓素來自詡聰明的她也不大明白,可惜這裡也沒有多的人可以參謀,就隻能叫紫鵑。
反正這個丫頭以前也偷看過我的信,再給她看一眼,應該也無妨。黛玉如此想到。
紫鵑便憋著笑意看完了,然後道:“估計是二爺故意寫來逗姑娘的吧,能有多大的意思?”
黛玉看紫鵑沒看出什麼名堂,頓時把信箋奪了過去,道:“不對,他一定是藏了意思在這裡頭!”
黛玉很篤定,又自己從頭到尾的瞧了一遍。
紫鵑看黛玉神神秘秘的在那兒猜測,便笑道:“有這時間在這猜的,姑娘何不寫信回去問他?或者,反正老爺也已經下葬了半個月,姑娘一直待在這裡也沒多大的必要了,不如就叫璉二爺啟程回京了吧。正好寶二爺也叫你快回去救他性命呢,等到了京城,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黛玉思考的思緒被紫鵑打斷,回過神來,似乎覺得紫鵑說的也有理。
“哼,璉二哥哥怕是還舍不得走呢,他倒是比我還喜歡這裡。”
黛玉嘴兒一噘,吐槽道。
黛玉的話讓紫鵑一笑,又是一臉紅。
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賈璉自到了蘇州之後,除了處理林家的事,等閒了便悄悄出去喝花酒,這些事下麵的人傳的多了,黛玉主仆自然也就知道了。
雖然在黛玉父親的喪期去做那些事不是很合適,但那是賈璉,連璉二奶奶那樣厲害的人物都管不住他,紫鵑和王嬤嬤等人自然就更不可能了。
好在賈璉還算靠譜,每次都是悄悄帶人出去,並不曾明目張膽過。
“倒也不是呢,自姑娘走的這一年來,聽說京中家裡發生了不少的事,璉二奶奶也順利生下了女兒。前兒聽外麵的人說,璉二爺似乎也想回京去看女兒了。”紫鵑如此說。
黛玉想了想,看了看外麵寂寥的庭院,又想起京中那一張張熟悉又快要陌生的臉,終於點點頭道:“那你等會就去找王媽媽,讓她去給璉二哥哥說啟程返京的事。”
“好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