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榮慶堂。
賈母問王夫人:“這麼說,薛蟠的案子已經結了,他是被人冤枉的?”
“確實是被人冤枉的,如今蟠兒已經被無罪釋放了。”
賈母聞言點點頭,麵色好看了一些,又道:“寶玉呢?”
王熙鳳插話道:“老祖宗不知道,今兒在那順天府的大堂上寶兄弟有多神,就這麼坐在那兒,什麼話都沒說,他手底下的人就把事情全給辦了。
連順天府的老爺都沒弄清楚的事,偏寶兄弟給弄清楚了,不但給薛家大兄弟洗清了冤屈,還把那目擊證人,也就是吳貴妃的那個混賬弟弟給牽扯了出來。
原來竟是出賊喊捉賊的戲碼。
那個吳家大公子才真不是個人,自己把人打死了,冤枉到薛家大兄弟的身上就罷了。
為了掩飾罪行,他還把人家的孫女給殺了。”
王熙鳳自然知道是怎麼殺的,隻是因為三春及湘雲都在,她沒說細。
就這般,還讓三春等人“啊”的叫出聲來,捂嘴驚駭。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比薛大傻子壞多了!
賈母也歎道:“說起來也是名門了,怎麼乾出這般下作的事?”
“老祖宗不知道,那個什麼吳家大公子和薛家大兄弟有仇,以前在熙園的時候就鬨過一回。”
王熙鳳還是隻說彆人的不好,賈寶玉和人也有仇的事是一點也不提。
賈母便道:“所以我就說,爺們家沒出息就罷了,隻要不出去惹事,家裡的富貴也就夠受用的了,也不用親人長輩跟著擔驚受怕。
這一點,璉兒就做的很好,他就從來不在外麵惹事。”
賈母當麵誇賈璉,眾人自然看著王熙鳳一笑。
王熙鳳一撇嘴,又把話題岔開:“方才老太太還問寶玉哪兒去了,寶兄弟幫了姨媽家這麼大的忙,姨媽自然把他心疼到骨子裡去了,這回子旁人都不請,隻把寶兄弟請到自家院子裡,單獨設了酒宴款待呢!”
“鳳丫頭就愛渾說,倒不是不請旁個,之前他姨媽就派人來說了,今日天色已晚,不敢驚動老太太,等明兒她自然要在家裡再設酒宴,邀請咱們一起都過去熱鬨熱鬨。”
王夫人怕賈母多想,適時打斷了王熙鳳的話。
賈母卻沒多想:“你們去吧,明兒我就不去了,身上不大好。”
賈母雖然喜歡熱鬨,連奴才們的酒宴,若是心情好了,她也願意去。但她也不是什麼酒席都往上湊的。
她不喜歡的人,她就懶得去。
薛家為薛蟠賀,她當然不樂意去。
“對了,現在這麼晚了,你們記得派人去接寶玉,彆讓他吃的太醉了,對身子不好。”
賈母囑咐了一句,王夫人立馬道:“老太太放心,他姨媽很心疼他,不會讓他吃太多酒的。”
賈母這才點點頭。
......
薛家小院,薛姨媽卻並不像王夫人預料的那樣,讓賈寶玉少吃酒。
“媽,上回從蘇州買回來的酒呢,怎麼不搬出來招待寶兄弟?”
薛蟠已經神誌不清了,但是還記著招待賈寶玉。
他拿起酒壺一看,發覺裡麵似乎是沒酒了,頓時對寶釵喝道。
寶釵正在給薛姨媽斟酒,聞言自是好好瞪了他一回。薛蟠尚有一絲清明,意識到看錯了人,又掃視了一圈,衝丫鬟同喜道:“還不快去拿好酒來,我還要和寶兄弟再戰三百回合!”
薛蟠的醜態百出,讓薛姨媽很是覺得丟臉。
看了一眼旁邊的賈寶玉,見他也已經是憨態可掬,心中一笑,便命人扶薛蟠下去休息了。
“不,我還要喝,喝......”
隨著薛蟠不服的聲音,他人已經被婆子丫頭們拖走了。
“我的兒,可儘興了?”薛姨媽笑著問。
賈寶玉反應遲鈍,隨即才道:“有點頭暈......”
薛姨媽嗬嗬一笑,道:“要是還沒儘興,儘管再喝,姨媽家彆的沒有,酒還是有的。”
說著已經端了另外一壺過來。
賈寶玉頓時嚇得直搖腦袋。
寶釵嗔道:“媽,寶兄弟已經喝的不少了,你就彆讓他再喝了。”
言語間,儼然一副護夫的模樣,讓薛姨媽看著她直笑。
寶釵被看的不好意思,又瞧了賈寶玉一眼,發現他已經沒了往日的精明,隻是跟著薛姨媽一起笑,心頭就鬆了口氣。
一時薛姨媽叫廚房新做的菜端上來,薛姨媽就夾了一塊到賈寶玉的碗裡:“來,我的兒,再吃一塊鹿肉,之前光顧著讓你吃酒,你肯定還餓著呢!”
被新鮮熱騰的香味一衝,賈寶玉果然覺得腹中有些饑餓感,倒是毫不客氣的吃了鹿肉。
見狀,寶釵又給他夾了兩筷。
賈寶玉更是喜不可遏的吃了起來。
薛姨媽母女兩個就看著他吃東西,氣氛一掃之前的喧鬨,變得有那麼一絲溫馨之意。
一時賈寶玉吃畢,薛姨媽又勸了兩句,被賈寶玉推遲了之後,薛姨媽便叫寶釵和鶯兒送賈寶玉到她外間的炕上去歇息。
薛家自然有廂房,隻是此時已入冬,廂房不如她屋裡的炕暖和。加上賈寶玉是她的甥兒,也沒有什麼不合適的。
賈寶玉連說不用,說他還能走。
薛姨媽遂笑道:“我的兒,如今時辰尚早,你又吃了好些酒,外麵的都是些糙漢子,哪裡知道如何服侍人?等會你們府上定然要派人來接的,到時候再走也不遲。
再說,姨媽這裡也不是旁處,你就好好歇歇,等會我讓人叫你。”
賈寶玉聽了,恰恰此時打了一個酒嗝,他臉一紅,看著周圍露出嘲笑表情的人,倒也不好意思拒絕了。
於是,在寶釵的和鶯兒的扶持下往正屋而去。
休說此舉違禮,寶釵是賈寶玉的親表姐。姐妹之間攙扶照顧算不得什麼出格的事,正如探春和惜春等一般,攙扶拉扯都是常事。
唯一的區彆可能就是,表姐是可以娶的......
薛家在異鄉,家裡伺候的丫鬟是很少的,薛姨媽都隻三四個,寶釵隻有兩個,經常跟著她的更是隻有鶯兒一人。
在扶賈寶玉到正屋的外間之後,寶釵親自給整理了熱炕,鶯兒扶著賈寶玉坐下,又給脫了鞋襪,抬著腿上了炕。
寶釵便道:“寶兄弟就在這兒歇一歇,等會兒你們家的人來了,我再叫你。”
“多謝寶姐姐......”
醉酒之後,人是很容易犯困的,特彆是不能沾床,一沾床,保準睡意滾滾而來。
更彆說薛姨媽這張炕又大又暖和,賈寶玉幾乎想也沒想,倒下就開始眯眼。
寶釵本來是叫人準備了醒酒湯的,見賈寶玉這般,心下一笑,沒忍心叫他起來,故而隻用眼神示意鶯兒將湯端下去,自己又給他披上被子,然後就在邊上坐著,也不說話打擾。
其實憑她的知禮,自然知道,服侍賈寶玉歇下之後,她就該離開的。
隻是,這樣能好好觀摩一下賈寶玉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
她很舍不得走開。
經過這麼長時間以來薛姨媽對她的灌輸,加上,她自己對萬事萬物獨到而自信的理解,她早已明白,賈寶玉便是她理想中的未來夫君人選。
身份尊貴,才學與誌向皆不同凡俗,偏偏還生的那般俊逸。
還有很多很多令她都忍不住心動的地方。
特彆是,賈寶玉對她還那麼尊重。尊重她的家世,尊重她的處事,尊重她的守禮。
這樣人,什麼樣情竇初開的女孩子不喜歡?
甚至,曾經她還想過,若是她也能像黛玉那樣,不顧世俗禮法,像普通姐妹那樣和他廝混在一處,打鬨頑笑......
可惜,廣博的學識告訴她,成功的女子,是不能這樣的!
或者說,她已經做不到那樣了。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女子出嫁之前需懂事、守禮。出嫁之後,三從四德,幫助夫君處理好背後之事,讓其沒有後顧之憂,這才是一個官家太太該有的責任。
若是失了規矩,自然會令人看不起,日後也難服眾。
寶釵一時走神,竟也忘了想要借著機會細瞧瞧賈寶玉的初衷。
旁邊的鶯兒見姑娘不走,她自然也不能走,否則,才真的容易招人閒話呢。
所以,她就安安靜靜的躲在旁邊,偷偷瞧自家姑娘麵上的神色。
好有趣呢,好難得看見姑娘露出這些小兒女的姿態。
忽聞炕上一陣低低的囈語。
不是特彆清楚,鶯兒細聽之下才勉強聽到三個字:
“寶姐姐......”
鶯兒一愣,看著自家姑娘原本白皙的臉蛋慢慢變得緋紅,鶯兒咯咯笑出了聲。
寶釵抬頭瞪了她一眼,然後回頭看了已經睡著的賈寶玉,麵上一羞,再也忍不住,起身說了一句:“你在這裡守著。”然後就抬腳走了出去。
心中卻在直顫,寶兄弟怎麼會這樣,他是夢著什麼了嗎?
輕輕拍了拍自己發燙的臉,寶釵加快腳步去尋母親去了。
後麵鶯兒在寶釵走後,居然又悄悄上前看了一眼賈寶玉,她的感官完全不同。
呀,寶二爺真的好俊,而且,好可愛呢......
她側耳想再聽聽賈寶玉說的什麼,可惜,就再沒聽到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