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回榮慶堂自己屋裡,準備換一件衣服。
晴雯和麝月、茜雪、香菱四個正在打牌,熱火朝天的,看見賈寶玉走進來,晴雯笑道:“二爺怎麼不去薛家吃酒?”
賈寶玉不理他。
一旁坐著做針線的襲人走過來,一邊將賈寶玉身上的衣裳解下來,一邊笑道:“都是爺慣的她們,看見爺回來了,她們幾個也不知道動一動。”
聽襲人這麼一說,原本就略有些不安的香菱、茜雪立馬站起來,卻被晴雯拉住:
“你們理她呢,她比咱們都會伺候爺,有她在,哪裡用的著我們,咱們隻管打牌。”
香菱和茜雪左看看右看看,坐下了。
貌似晴雯姐姐說的不錯呢……
賈寶玉沒好氣的看了晴雯一眼,趁著襲人進屋拿衣裳的時間,他便道:“香菱會摸骨牌嗎?定然是你們缺錢使了,所以合起火來,逼著她上桌,好騙她的月錢。”
麝月笑道:“二爺這可說錯了,您瞧瞧這桌子上,哪家的錢堆得高就明白了。”
賈寶玉走過去,循著麝月的眼光,赫然發現,桌子上,就香菱麵前的錢堆得最多,比晴雯等三個的加起來還要多……
“看不出來,香菱還是隱藏的高手啊,改天咱們切磋切磋。”
賈寶玉笑道。他是真沒想到,平時看起來呆呆的,也沒見打過牌的香菱,竟然能贏過晴雯這些賭場老油條。
香菱很是不好意思:“我願不想玩的,是晴雯姐姐她們非要拉著我玩……”
晴雯聽了頓時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今兒她可輸了好幾百了,此時聽香菱這話,著實有些刺耳。
襲人替賈寶玉把衣裳穿好,給他配上飾物,也笑著道:“說出來也是奇了,以前她們打牌的時候,香菱也隻是在一邊看,叫她上場也不願意。
今兒太太奶奶們都去薛姨太太那邊吃酒,小丫頭們就都躲了懶玩去了,她們湊不足人,便拉香菱說隻打兩文錢的大小,香菱才勉強應了。
誰知道上了場之後,她倒像是作弊似的,每把都能摸到好牌,讓晴雯她們叫苦連天半日了……
可見,今兒合該香菱發財,運道這個東西,也真是奇怪的很。”
賈寶玉點點頭,又道:“你們誰和我到薛姨媽那邊吃酒去?”
一般賈寶玉都是獨自出門,不過像這樣近處赴酒席,他還是願意帶個丫鬟在身邊的,因為傳話取東西等,確實要方便不少。
“還是香菱去吧,二爺不是最喜歡帶香菱出門麼?”
襲人這般道。
賈寶玉看了聞言就站起來,連桌上的錢也不管的香菱,卻搖搖頭:“算了,還是你和我一道去吧,難得太太她們都不在,就讓她們好好玩玩……”
襲人便不說什麼,看了自己身上一眼,道:“那爺等等,我也去換件衣裳,身上這件太素了,不太好。”
賈寶玉點點頭,任由襲人回她屋裡去,他倒站在香菱身邊,想看看這個菜鳥是如何在一群老鳥嘴裡奪食的。
“我知道今兒二爺為什麼不帶香菱。”
晴雯忽然的話,讓麝月幾個同時看向她。
晴雯眼角一揚,眼中露出戲謔之色,嬌聲道:“如今香菱被咱們二爺作養的越發好了,誰瞧了不喜歡?誰不知道她是當初薛家大爺從彆人手裡搶來送給二爺的,如今二爺要是把她帶去薛家,要是被薛大爺看見,他後悔了就不好了,是吧,嘻嘻嘻……”
麝月、茜雪兩個聽了,都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香菱頓時臉臊的通紅。
賈寶玉忽然走到晴雯身邊,狠狠地在她額頭上敲了一個爆栗,道:“晴雯,反正你也這麼懶,留在我屋裡也沒什麼用,乾脆我把你送給薛家抵香菱的債算了。
正好你這麼聰明,走到哪裡都不會吃虧……”
晴雯捂著額頭,之前眼中未散儘的戲謔全部化作淚意,因為真的有點疼。
有心想申訴賈寶玉的暴行,到底沒敢。
要真是被賈寶玉送給薛蟠那樣的人,那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不過嘛,她也知道賈寶玉隻是嚇唬她而已。
不說賈寶玉對她那麼好,肯定不舍把她送人,就說她名義上還是賈母帳下的人,隻是送給賈寶玉使的,賈寶玉也不可能說轉送誰就送了。
……
賈寶玉帶著襲人來到薛家新宅,竟發現薛姨媽身邊的丫鬟同貴在角門上侯著。
見賈寶玉過來,連忙領著他們進府。
“老太太、太太她們都在花園子裡看戲呢,就等寶二爺了。”
賈寶玉點點頭,忽問同貴道:“姨媽怎麼知道我這會兒來,難道她叫你一直在這裡等著不成?”
同貴嘻嘻笑道:“不是,我們太太一早叫了小廝去你們府上侯著,打聽你回府了立馬就來報,所以才叫我在這兒等候二爺呢。”
襲人忍不住笑道:“姨太太對二爺倒是用心疼呢。”
賈寶玉微微一笑,倒也沒說什麼,便跟著進府,順道打量一下薛家新宅。
比起榮國府這樣典型的深宅大院來說,薛家新宅倒有種江南煙雨,小家碧玉之感。
竹石小道,深紅的房垣碧青的瓦,好些地方還有翻新過的痕跡。看起來雖然不是很寬敞,但勝在有一股難得的清幽氣象。
繞過大廳,跨過儀門,沿著正院的抄手遊廊,穿過一道纏繞著藤蔓植株的葫蘆型洞門,便進入薛家花園,
還未見人,便已聽得陣陣雜音,其中一道很是特彆、明顯:
“寶姐姐,寶姐姐,再給我盛一點嘛……”
賈寶玉一笑,這個丫頭怎麼來了,看來榮國府又要熱鬨一陣子了。
……
“寶玉來了!”
隨著賈寶玉進入眾人的視線,最先發現他的是王熙鳳。
“你這個時候才來,我們飯吃過了,酒也喝完了,莫非,你是來洗盤子的不成?”
王熙鳳似乎對賈寶玉很有意見,一見麵便是打趣挖苦。
賈寶玉嗬嗬一笑,暫不理她,走進廳內,對著眾長輩見了一遍禮儀之後,方對賈母道:“璉二嫂子不是身懷咱們賈家的子嗣了麼,不好好在家裡待著,四處亂跑不說,還要喝酒?
這也太不把我侄女兒當一回事了,老祖宗你也不管她一管。”
“嗬嗬,我可管不了她,一聽說姨太太這邊擺酒,就跟貓兒聞到了腥一般,一竄就來了,攔都攔不住!
以前璉兒在的時候,她就上躥下跳的,一點不懂得矜持,如今你璉二哥不在,沒人管著她,她還不像脫韁的野馬一樣,肆意撒歡了?
我想著,橫豎她懷的也是她自己的兒子,與我這個老婆子什麼相乾?”
賈母是頗具幽默感的人,此時正色的說起這番話來,倒真是叫眾人憋笑不已。
王熙鳳的笑話,大概就隻有賈母可以隨便編造給眾人取樂了。
“瞧老祖宗說的我也太不堪了,我這不是想著姨媽平時對我那麼好,今兒她喬遷之喜,又逢寶釵妹妹的生兒,我是定要來討姨媽一個喜氣兒,順道再給寶釵妹妹祝個壽。
我一番誠心,倒叫人不能理解了。”
王熙鳳一番討巧的話說的哏都不打一個。
要是換做彆人,聽到像賈母說的那些什麼“貓兒聞著腥”、“不矜持”、“野馬”之類話,就算不敢生氣,怕是也要放在心裡去。
但是她一點也不。
她本來就自認為天下男子大多不如她,難道就憑她是女子,就要處處小心謹慎,看男人的臉色行事?
這些話對女子來說是貶低的話,但是放在男兒家的身上,就不算什麼了。
所以,她一向覺得,隻要她能大氣一些,不被小女兒姿態左右,便是女子,又豈能不如男?
當然,世道畢竟男尊女卑,為了達到這一個目的,活的痛快,她還必須要討好賈母。
隻要賈母喜歡她,本來就不如她的賈璉,在她麵前就不敢說彆的。連賈璉都壓製不住她,彆人就更不用說了。
當然,也不單是為了壓製賈璉,還為了方便掌管府裡的大權……
所以,一直以來哪怕府裡的事兒再多,每天到賈母房裡請安這件事,她可從來不曾落下過。
賈母喜歡熱鬨,聽她說笑,她便想方設法的製造熱鬨,講笑話。可是一個人唱戲終究是很累的,終於有一天,她猛然發現家裡有另外一個人,不但可以做她的捧哏,還能主動奪過她的逗哏角色……
這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啊,所以,她才會一有機會就找賈寶玉的麻煩。
就是知道,賈寶玉可以很好的把這個麻煩給她包圓打回來,然後兩人你來我往,就能把這個過程轉化為笑料,讓賈母開心。
她相信,賈寶玉定然也有這個意思,不然,他一個小叔怎麼敢隨便開自己的玩笑?
不過彩衣娛親而已。
她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