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是誰,於是主動避讓,稍微往後站些,更靠近隔壁店麵的門口,麵容有些局促,比起停下的腳步,她此時或許更希望聽到毫不停留的踏水聲,直到聽見來人的聲音,才像是個放下心來的孩子,不作偽的長舒下一口氣。
“不是說今晚不要出門麼?而且還下了這麼大的雨。”
她的不安感解除許多,但情緒卻並未平和,反而更加用力些的抓緊傘柄,陸澤可以很明顯的看到她手上肌肉線條的緊縮,微微垂頭,又突然想起什麼,急匆匆的將手中的雨傘向前伸了伸,撞在陸澤的額頭,隨後又嚇的趕緊縮回手。
傘骨差點戳到眼睛,雨水完成交接,從眉間滑落,在陸澤的長睫毛上停留,帶著絲絲癢感,他隻好抬袖胡亂蹭了蹭,看著眼前的小鵪鶉無聲的笑了笑。
“對不起……”
“沒事,我先開門。”
卷簾門在上次離開時已經拔電,他蹲下開鎖,卻又感覺到雨水的消失,回頭望向她,又見她站的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此刻正彎著腰,努力將雨傘向前端遞,陸澤沒說話,手上速度加快了些,嘩啦聲響起後,進屋,開燈。
入眼可見的是薄薄一層灰塵,鞋上帶著的雨水在屋內攪拌成了泥,陸澤沒在意,她倒是進門前使勁跺了跺腳,收起雨傘放在門外,猶豫的走了進來,站在門口就沒再動。
扯了些紙巾胡亂蹭了蹭腦袋,又遞過紙巾交給她,已經被打濕的紙巾也沒浪費,正好擦去凳子上的灰塵,卻沒挪到她的麵前,故意在桌邊弄出些聲響。
“坐吧。”
她剛想說些什麼,卻又連忙止住,步伐邁動雖慢,卻很堅定,一步是一步,並沒有試探,很輕鬆的握住椅背坐下,這是她每次來時常坐的位置,斜跨的麻布小包輕輕放在桌上,而後安靜的坐著,隻是麵容有些心事重重。
水龍頭打開放水,跟她言語一聲後陸澤拿起店裡的雨傘出門采買,幾分鐘後回來,燒了壺熱水,洗乾淨杯子泡了兩塊板藍根,在她對麵坐下,將杯子遞到她麵前。
沒有播放音樂,也沒有交流,隻有風雨聲清晰入耳,她雙手交叉握著杯子緩解手指的冰涼,陸澤則翹著二郎腿,靠著椅背,端著水杯,儀態優雅的輕抿著熱水。
屋裡隻開了二人頭頂的這一盞壁燈,落地窗同時倒映著房間內的兩人與窗外的點點霓虹,細雨飄落,沿著先前流淌水珠的紋路重新走過。
這景,如果要是拍一幕男女主角分手的片段是極好的,說是典中典也不為過,隻是相比她如同入戲一般的狀態,陸澤時不時吹吹熱水,然後滋溜滋溜抿上些許一小口的作態和眉宇間表露的小惡趣味怎麼看都讓旁人覺得反倒是這位名滿天下的演員先生有些出戲。
似乎是感受到了陸澤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漸漸的,淡淡紅暈爬上她白皙的臉頰,臉上的熱量讓她頭低的更厲害了些,也讓陸澤嘴角那若有若無的笑容有了擴張的趨勢。
“怎麼不說話?”
沒有用話語引導她放鬆情緒,反而想讓她起個話題,毫無疑問的難為人,陸澤確實夠壞的,他總是這樣,與外人交流時總是客氣中帶著友善,語言也從不會帶給人壓迫感,反而和煦的像是微風拂麵,體貼和適度的誇讚,以及英俊且人畜無害的臉會讓人迅速產生好感與信任。
但這卻是溫柔的陷阱,多數年輕人或心態上難以放平,把自己放在低他一等的人會情不自禁的在與陸澤交流的過程中或多或少的透露出內心真實的想法,更單純的人甚至會把自己的老底兒都起個乾淨,比如很多老頭老太太就會在短短幾十分鐘後開始聊上家長裡短,讓陸澤輕易捋清他們的家庭組成和人脈關係,這還是陸澤沒有故意引導的情況下,若是想故意用語言給你下套兒,那即便是內斂的聰明人也要認真防範。
但在親近的人麵前,陸澤的口吻則會有不小的轉變,包括父母在內,大夥兒都知道陸澤的嘴是很損的,若是想逗逗你,就會迅速化身壓力怪,幾句話就能破你的防,讓你又氣又想笑,這也是陸澤心態放鬆時的最明顯表現。
於是她便僵住了,本就緊張的情況下,更是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磕磕絆絆的說了句根本不通順的話。
“呃……我,我想說……我沒想好。”
這時候來上一句,“沒關係,慢點想,”將會是絕殺,但她不禁逗,陸澤也沒有想要繼續捉弄她的心思,收斂了惡趣味,開口說道:“大晚上出來挺危險的,還下著雨,我明天下午不是才走嘛。”
她仍然沒有抬頭,柔順的發絲遮擋了她的麵部輪廓,她隻是輕輕推開水杯,又輕輕拿過自己一直挎著的小麻布包,從裡麵掏出一個保溫袋,解開,是用一條洗的乾乾淨淨白毛巾包裹起來的老式鋁製飯盒。
“我聽說……火車上的東西又貴又不好吃,我……我怕你餓。”
老飯盒,手柄翻過去可以當夾子的款式,很難蓋的嚴,難免會有些油水流出來,被白毛巾吸了個乾淨,在上麵塗染出片片淡黃色的油花,陸澤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沉默了一會,才擠出些許笑容,將飯盒打開。
“我確實餓著呢,溜肉段啊,你們學校食堂做的好吃。”
飯還溫熱,離近了香氣還有一些,陸澤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不知是太久太久沒吃油水的原因,還是豬肉好,即便時間有點長了,捂的口感有些發泡,可吃下去還是特彆的香。
“學校孩子也愛吃,今年社會援助比往年多好多,食堂就總做。”
“是嘛,好事啊。”
“嗯嗯,學校今年把書桌都換成新的了,還每個教室都配了電腦呢,今年有個孩子有病了,很嚴重,爸媽也沒錢治,就一直拖著,本來都覺得沒希望了,沒想到校長一個電話就有人捐款了。”
“現在孩子怎麼樣?”
“已經能走了,好多了。”
她的世界很小,隻有學校和附近幾條街的大小,很多事、很多東西也隻是聽彆人說,讓她總是說話猶猶豫豫,沒有勇氣在陸澤這兒求證是否真實,可猶豫時,做出的抉擇卻一直都是將聽說的信以為真。
直到有些事發生在了她的世界中,她真的親身參與了,言語間就忽然多出了真實感,而真實給予她的是隱藏在心底多年的小小勇氣,或許聊起“世界以外”的話題,她還是會變成那個怯懦的自己,但此時她並沒意識到自己的轉變是巨大的。
這是陸澤所希望看到的,希望她堅定的說著堅定的話,因為堅定的信念是可以傳染的。
言語逐漸流利,對於陸澤的問題也可以給予一些解答,陸澤扒著飯,若換做是其他的任何一餐,吃下去後內心的痛苦都會讓陸澤失眠個兩天,但這次……
真的好香。
所以……這錢花的還挺值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