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奉天到呂華,跑高速需要兩個半小時,從高速口下車,彙入國道,他遠離了鋼鐵森林,融入自然,路旁柳樹隨風搖擺,柳葉飄落,被車輛碾壓,又被車尾的風帶起,重新升上天空,再一次跳起了舞,向迎麵而來的下一輛車說聲你好。
自打國家倡導綠色新農村後,鄉下的風景一年比一年好,像是回到了陸澤小時候一般,每個季節都美不勝收。
一望無儘的玉米田已經有了些許金色,茂密的麥田中,時有彎腰的農民起身,揉揉腰,又彎腰蹲下,再次消失在麥中,雖然這幅景象總是能讓陸澤聯想到打地鼠。
原本胡亂開采細沙的河流,被時間和人們重新撫平,水量雖不如陸澤兒時豐富,最深處也不過小腿,但也比前些年快乾枯了強。
有孩子在河中玩耍,家長已經不必擔心發生危險,他們蹲在陸澤兒時就蹲過的火車橋下的石墩上,用簡易的魚竿釣著十分機敏的魚。
不知怎麼,水質清澈的河流中,魚兒的反應總是很快,而那些汙水裡的魚,卻冒著傻氣,直到人們拿起漁網撈起,也懶得動彈一下。
若不是常釣小魚的農村孩子,一般人可真不好釣這種一甩尾巴就在一米開外的魚,看這幾個孩子的打扮,應該是從城裡回來的,陸澤估計,他們今天的成果基本等於零。
把音樂聲關小,放下車窗,涼爽的風伴隨著蛙鳴,便吹進了車內,饒有興致的看這幾個孩子忙活一陣,這才點腳油門進村。
陸澤出錢修的路又被重新壓了一層柏油,估計剛鋪不久,還泛著一陣油光,大中午的,也沒老人在村口乘涼,隻有午飯很早吃完的村民扛著鋤頭朝著耕地走著,見陌生的車輛進村,停下腳步,伸頭張望,透過風擋,見是陸澤,熱情的擺擺手。
“大澤回來啦?”
“嗯,下地啊李叔?”
村裡人少了,聽李玉梅說,如今鄉下的死亡率與出生率在十比一左右,老一輩沒幾個還在的,小一輩的全都進城討生活,就算要孩子,也不再落到村上戶口。
曾經三百多戶人家,如今隻有七十多戶還在這兒生活,荒廢的房子比住人的房子還多,除了老陸家之內這幾家兒女有出息的老人,留在村子裡純粹是為了養老,其他沒離開的基本都沒什麼門路離開的。
偶爾見到個同齡人,也基本是男的,都打扮的不是很乾淨利索,從根兒上冒著一股憨勁兒,按老一輩的話說,要麼是懶漢,不想走,要麼膽兒小,不敢走,靠著家裡那點地混吃等死,連討個老婆生個孩子也成了問題。
恰好,陸澤親戚家就有個這樣的,四個兄弟隻有他還留在家裡跟父母住在一塊,也不種地,就靠個開個小食雜店,賣點煙和五毛一塊的冰棍飲料過活。
倒也沒單著,他爹媽拿錢在朝鮮買了個媳婦,女人給他生了個男孩沒多久就跑了,大概兩年後才回來,如今孩子就讓老爹老媽照顧著,這兩口子就窩在炕上看電視,一趴就是一天,成為了全村人嫌棄的對象。
如今,正好車就開到了他家門口,房子還是那樣,從陸澤十二歲時翻新過後就再也沒變樣子,如今看起來,隻是更破敗,院子裡也沒了禽類的叫喚聲,估計是什麼都不養了。
陸澤買了不少禮品,自然有他們家的份兒,但猶豫了一會,沒進去把禮送了,他看不了那兩口子的邋遢樣,又沒資格說什麼,還是眼不見心不煩吧,待會讓陸楠送過來算了。
此時的陸楠還在睡夢中,這一路就沒醒過,也不知道陸澤默默派給了她個苦差事,還睡得正香,直到到達家門口,陸澤才將她推醒。
“起來,到家了。”
“好~”
她伸了個懶腰,並不在乎T恤很短而露出的白皙肚皮,下車幫陸澤推開家中大門,方便他把車停進來。
家裡還是那樣,三層的小樓,比剛建好時多了些煙火氣息,房門前台階上蓋了個很美觀的玻璃棚,方便晾衣服或者曬些乾貨,更重要的一點是冬天時特彆的保暖。
此刻爬山虎已經順著早已搭好的架子蔓延上了樓體的最頂端,並且被修剪的絲毫不妨礙采光,車庫內還停放著陸澤買的那輛蔚來,雖然大半年沒開,上麵卻沒有丁點的灰塵,看來父母在他離開時沒少擦車。
車庫上方用紅磚砌的糧倉已經不存放玉米了,被修改了成了涼亭,擺放著幾張南宮椅與茶台,方便村裡人找陸衛國打撲克,免得把屋裡牆體熏黃。
此刻的涼亭並沒有人,反而有一隻漆黑漆黑的醜貓從椅子扶手下方伸出腦袋,看向下方剛停好車的二人,正好與抬頭觀望的陸澤對上眼。
“瘸子,還認不認識我了?”
他向瘸子打了個招呼,但它隻是冷淡的看了一眼陸澤,便縮回了腦袋,消失在陸澤視線中,沒辦法,陸澤隻能走上涼亭,這才發現,瘸子已經不能稱之為一隻貓了,如果非要找個詞彙來形容的話,估計一灘貓更加合適。
“你怎麼這麼胖了啊?夥食太好了是不是?”
他把圓滾滾的瘸子抱在懷裡,感受著它的分量,彆說,抱起來也還挺費勁,特彆的壓手,瘸子倒也沒掙紮,乖乖的趴在陸澤懷裡,張大了嘴,使勁的打了個哈欠,隻可惜,任憑陸澤怎麼跟它說話,它都不給一點反應,懶得搭理這個根本不稱職的鏟屎官,直到陸澤說了一句:“你該減肥了”,才讓瘸子突然炸了毛,反手給了陸澤一巴掌。
它被打理的很好,每個月陸楠回家時,都會抽空帶它去做身體檢查,對於瘸子的健康,陸澤還是放心的,隻是再這麼放任下去,以後它的健康可就沒人敢保證了。
他抱著貓朝著家裡走去,心裡還想著要不要把涼亭台階改成電動的,可隨後就被自己否決,陸衛國隻是腿傷很嚴重,走路雖然困難,但扶著扶手上幾階台階還是沒問題的,真要是換成電動的,反而會惹陸衛國不高興。
一進到棚裡,氣溫瞬間升高好幾度,拉開房門,李玉梅正在廚房做飯,見陸澤進屋,露出了笑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笑嗬嗬的說道:“黑了。”
沒有熱情的擁抱,沒有欣喜的拉著兒子的手,甚至連句回來啦都沒有,隻是看他麵色黝黑卻紅潤,健健康康的到家,她這顆心也就放下了。
“嗯,媽,以後彆給瘸子喂那麼多吃的,太胖了不好,爸。”
他把瘸子放下,見它一瘸一拐的走開,轉身對李玉梅囑咐了一句,又向剛從房間裡出來的陸衛國招呼了一聲。
“結實了,挺好。”
陸澤比原來瘦了些,但從兩隻棱角分明的胳膊就能出來,這是把肥肉給減掉了,變結實了,這是好事。
廚房內飄出陣陣的飯菜香,不覺間,陸澤的肚子響了一聲,從鞋櫃裡拿出拖鞋換上,他背身對著母親問道:“什麼時候吃飯?”
“再有半個點兒怎麼也能吃上了,大澤,小海他們兩口子之前打過幾次電話,昨天又送了不少東西過來,估計是有事兒。”
“他媽也跟著回來了?”
“啊,回來了,昨天還在咱家坐了半天,話裡有話問過我,你什麼時候能回來,我給含糊給去了,沒跟他們說。”
小海是陸澤的堂兄,兩人的爺爺是親兄弟,到陸澤這輩關係也不算遠,隻是因為陸澤混的太好了,這才讓兩兄弟少了很多聯係。
找了件寬鬆的T恤和短褲,進了父母的臥室,桌麵上放著一盒煙,他拿過點了一根,叼著煙把襪子脫掉,問了一句:“他沒說什麼事兒?”
“都獻了大半年殷勤了,一直說等你回來,估計就是家裡那倆孩子的事兒吧。”
小海比陸澤大,在奉天做建材生意,雖然乾的不算大,但也絕對算的上富貴了,起早貪黑這麼多年打拚下來,肯定攢了不少家底,因為結婚早,生的雙胞胎女兒估計都上高中了,陸澤確實想不出,他還有什麼事兒求自己。
“下午給小海打個電話,就說我回來了,今天晚上讓他們過來吃吧,四大爺剛沒不長時間,一大家子少個人,過節心裡難受,讓他們過來吧,爸你說呢?”
“挺好,人多了也熱鬨。”
按照往常來說,就以陸衛國的性格,點個頭,說個嗯就不錯了,這次說了這麼多話,看得出來陸衛國還是高興的,這也是陸澤問陸衛國的原因。
陸老爺子的兄弟上了戰場就再也沒回來過,因此,小海他爸當年就經常來陸老爺子家蹭飯,並且對陸衛國這個小弟很照顧,這一輩輩的感情傳到現在,也讓他把小海視如己出。
當然,這也得看跟誰比,跟親生兒子是肯定比不了,這也是他不拍板,替陸澤答應幫小海辦事的原因,這點橫豎,陸衛國心裡還是有的。
剛從父母臥室出來,樓上陸楠也換好了衣服下了樓,幫著李玉梅做起了飯,多了個幫手,很快飯菜就上了桌,陸衛國坐在主位,陸澤坐在他身邊,大中午的,酒就不喝了。
烀肘子,紅燒肉燉豆角,攤黃菜、蒜薹炒肉,油麥菜,再加個拌花菜,有葷有素,連湯帶水的都有了,或許是小時候窮,見不到什麼葷腥,陸澤從小就養成了愛吃皮的習慣,瘦的都給陸楠吃了……
一塊肘子皮沾上些醬汁,再來一筷子花菜裡的土豆絲,摞成摞,放在晶瑩剔透,冒著油光的米飯上,使勁刨上一口,滿口噴香卻不膩嘴,吃相很粗獷,南方孩子或許接受不能,但隻要試一次,保準就會愛上,不過按照當地飯桌規矩,挨不挨打另說。
“小楠,待會你把月餅送出去,小良那,你給五百塊錢,彆多給,背著點他媽。”
小良就是陸澤的堂弟與朝鮮女人生的孩子,或許因為她是買來的媳婦,她的心並不在那個家上,聽說有背著堂弟存錢的習慣,或許某天攢夠了錢,她還會離開。
這兩口子過的是好是壞跟陸澤挨不著,但小良畢竟姓陸,得管陸澤叫聲大爺,他是老陸家的孩子,理應得到陸澤的一份關心。
“我不想去……我去他那我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哥,要不小良那你去吧,彆家我都去。”
“讓你去就去,留點錢就走,費什麼話。”
呲了一頓陸楠,她總算老實了,默默扒著飯,陸澤又盛了一碗飯,剛坐下,就看見凳子旁邊蹲著的,那直勾勾看著陸澤的小肉山,看得出來,它是饞了。
陸澤沒搭理,畢竟它吃的比人早,早就已經吃過飯了,還想吃,就得到飯點兒,陸母倒是有點舍不得了,夾起一塊肘子肉準備遞給瘸子,被陸澤連忙阻止。
這就讓瘸子來了脾氣,向後倒退兩步,想要跳到李玉梅的腿上,衝刺!大跳!沒蹦上去,撞在了凳沿上,摔在地上喵喵叫了兩下,這才氣衝衝的扭頭走了。
這幅舉動逗笑一家人,畢竟很少能見瘸子有吃癟的時候,作為家庭的一份子,它已經被老兩口慣壞了,隻要是貓能吃的,老兩口都會給瘸子留點,不管是飯前還是飯後,這才將它養成了個球樣。
陸澤隻能三令五申,強調了貓咪肥胖的可怕,這讓這兩個隻知道讓瘸子吃好、喝好、玩好的老人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飯後,有老友找陸衛國打牌,地點沒約在陸澤家,由陸楠陪著將陸衛國送到指定地點,隨後開始為各家親戚派送中秋禮品。
李玉梅開始準備晚宴的食材,而中午的剩菜則會留在明日再吃,似乎每個普通家庭都是如此,過節,大吃大喝,從第二天開始,吃剩菜,吃剩菜,吃剩菜,直到吃光為止。
陸澤當然也有工作,換上的多年前的長衣長褲,背上黃紙冥燭,酒水貢品,緩步登山,去給列祖列宗上墳。
山路崎嶇,恰好前天下了雨,一盞茶的功夫都沒有,腳底板就沾滿了黃泥,極大的增加了鞋子的負重,即便是陸澤如今的體能,也累的氣喘籲籲,走一會,歇一會,等到了地方,已經是下午近兩點。
這二十多座墳塚,都是陸家的先人,有的埋了屍骨,小一部分埋了衣冠,已經有其他分家上過墳了,陸澤爺爺奶奶也有其他家的後人送了錢,灰燼沒有飄散,聚成一團,拿起他人留下的樹枝,翻翻灰燼堆,燒的很乾淨,沒留下火星。
倒了些水,擦乾淨墓碑,倒上酒,擺上貢品,上了煙,也給自己點了一根,他擦了擦汗,拿過幾張黃紙墊在膝蓋下,給爺爺奶奶磕了三個頭,點燃了第一張黃紙。
“爺,奶,大孫子來晚了,還得跟自家墳燒的比他家還晚,孫子不孝順,過節了,中秋了,家裡人齊了。”
這不是千裡孤墳,卻也稱得上淒涼,陸衛國上不了山,李玉梅按規矩不該上山,陸楠害怕不敢上山,祭祖隻能靠陸澤,他要是工作忙,回不來,隻能在路口燒點紙,萬幸其他分家幫襯,不至於讓墳荒了,不然陸澤還真沒臉再踏入祖墳半步。
從十七歲燒到三十四歲,但凡回家,總會上來一趟,從開始的心慌,到如今的淡然,都說上墳不能一人,但除了結伴之外,老陸家能拿出的人丁也就陸澤一個,實在沒辦法。
他跟陸老爺子說了很多話,彙報了近一年家裡的情況,其實他跟陸老爺子的關係更親些,比跟陸衛國和李玉梅都親,畢竟從小撫養他到大的,是陸老爺子,陸澤感覺最對不起的,也是陸老爺子。
小時候打架給陸澤兜底的是陸老爺子,窮成那樣還總能變出花的給陸澤糖吃的是陸老爺子,教陸澤處世道理是陸老爺子,難受了不說,等瘦脫了相,才被陸澤看出來有病,沒挺過一個星期就走了的是陸老爺子,心心念念著說看不到陸澤上大學了的是陸老爺子。
總之,陸澤童年時的那年快樂記憶很大一部分都是陸老爺子給予的,他或許對陸澤跟陸楠做不到一視同仁,明擺著更偏愛孫子一些,但對陸楠也不差,他是個好爺爺,可陸澤卻忘記了他的聲音,甚至連模樣都有些回憶不起來了。
畢竟都二十多年了。
所以覺得對不住。
將陸老爺子和老太太的紙錢燒完,反複扒拉,確認燒乾淨後,他拿起小火鏟,鏟了些鬆土,把紙錢灰燼壓實,保證不會複燃引起山火,才起身為其他叔爺上墳。
下山時,日頭都快下山了,村裡的老人都從耕地回來,見陸澤滿身泥點的從山上下來,熱情的打著招呼,邀請陸澤去他們家做客,遠處百家炊煙嫋嫋升空,如同白色的墨汁,在橘黃色的畫卷上畫出了一幅安靜祥和的畫。
聞著家家戶戶的飯菜香,最終尋到了家的方向,從鐵門向內望,小海一家人已經到了,正在幫忙擺放碗筷,菜應該做的差不多了,隻不過陸澤沒回來,就沒動筷子罷了。
“哥。”
她蹲在門口,拿著火腿丁逗著瘸子,看它站起來,用肉乎乎的爪子扒著她的手腕,張大了嘴,眼睛裡寫滿了渴望,惹得她眯著眼睛,輕聲笑著,見陸澤回來,才把小拇指蓋大小的火腿喂給瘸子,跑過去,接過陸澤背著的竹筐。
“怎麼不進屋?”
“這不是等你回來嘛。”
“東西送完了?”
“不止送好了,還拿回來不少呢,可給我累夠嗆。”
她抱著貓,陪著陸澤進了家門,陸澤二奶奶身子骨很硬實,與小海媳婦兒一塊在廚房陪著李玉梅忙活,小海正與陸衛國聊天,見陸澤回家,撲棱就站起來了,熱情的向陸澤問好。
“哥!”
“哎,二奶,還用得著你乾活啊,小楠你怎麼一點眼力見沒有,自己閒著讓你二奶乾活?趕緊交班,小海你等我幾分鐘,身上埋汰,等會我洗個澡。”
言語一聲,他上樓衝了個涼,將滿身的泥點清洗了個乾淨,等再下樓時,倆小孩也露了麵,剛才在陸衛國臥室玩手機呢,沒等出來問好,陸澤就上樓了。
這倆孩子有點靦腆,就站在門口,倚著鞋櫃,向陸澤鞠躬,說了聲大爺好。
陸澤應了一聲,看向倆孩子,上次見麵的時候,倆人才幾歲,這回可都是大丫頭了,十五歲的年紀,個子就不矮,足有一米六五,將來還能長點,倆孩子長一個模樣,很俊俏,隨了老陸家的根兒。
對於陸澤,這倆丫頭可能是除了陸楠之外,了解的最為清楚的人了,可見到陸澤,流露出的激動之色並沒有那麼多,更多的是忐忑與戰戰兢兢。
“快坐吧,彆站著了,弟妹你也彆忙活了。”
除了三位長輩,其他人都等著陸澤的發號施令,聽到陸澤說坐,才根據輩分坐好,倆孩子也有些眼力見,拎著啤酒放在了陸澤幾人的腳下。
今天過節,自然要喝好酒,老汾酒,比陸澤歲數都大,可不好淘到,要不是陳老爺子跟汾酒老總是舊識,陸澤也不好弄到手,可既然開了,那最好就是一頓喝完,給陸衛國倒了半杯,自己和陸海則滿上,率先舉杯,提了一個。
自打第一口酒下肚,陸海的話匣子就算打開了,不過作為生意人,說話一點不討人嫌,說話很中聽,不過他主攻的對象並非是陸澤,而是陸衛國。
他心裡也清楚,他跟陸澤說不上話,兩人境界不在一個層麵上,馬屁容易拍到馬腿上,還不如跟陸衛國親近親近,畢竟陸衛國一直對他很好,眼界也不寬,更容易接受他的糖衣炮彈,隻可惜,陸衛國眼界不寬歸不寬,卻一點也不傻,雖然被小海哄的很高興,但還是表明了意思,現在是由陸澤當家,一切由陸澤做主。
陸澤就這麼饒有興致的聽著,看他一點點把話題從陸衛國身上抽離,轉移到了陸澤身上,開始了計劃二,憶童年。
從上樹掏鳥,再到下河摸魚,從一塊割草喂豬,到與隔壁村小孩打架,兩人共同經曆的快樂童年像是一本並不油膩的賬本,被他一點點翻開,有時陸澤也會跟著他的回憶走,想起某件好笑的事,忍不住露出笑容。
就連那倆孩子也忍不住豎起耳朵聽著,自己父親和娛樂圈的大佬伯伯童年玩的那麼好,傳出去也算是一段佳話了。
“哥,我就一直覺著,我家這倆姑娘,長的不太像我,除了鼻子,但老陸家的人鼻梁子都不矮,後來我才想起來小楠,才發現這倆丫頭跟她小姑長得真像,彆看她倆在這兒不說話,在家也淘氣,性子跟小楠小時候一樣一樣的。”
“不像,小楠小時候淘的厲害,半大小子都沒她蹦躂的歡,小婕小君這不挺好的麼。”
“哪兒啊,你是沒看到她倆在家的模樣,房頂都能讓她倆掀起來,給我弄的實在沒招了,不像小楠,你教的好,淘氣歸淘氣,但也真聰明,成了名牌大學生,還是法學研究生,不像這倆小淘氣包子,我是根本管不了,學習……就我這小學畢業的水平,說兩句她倆就跟我對著乾,我也說不過她倆,後來我就想著,怎麼能把這性子改改,免得長大了都找不到對象。”
他開始上正題了,陸澤也沒拒絕,接著往下聽,順著他的話問了下去,看看他忙活大半年,到底想求自己辦什麼事兒。
“孩子就這性子,你能怎麼改?又不像我們小時候,不聽話了給兩耳刮子,現在孩子可打不得。”
陸海一聽這話就高興了,有時想要引出主題,對方的態度就在問句或者肯定句之間,如果對方有興趣,通常接的話都是問句,表示自己願意聽聽,對後麵的話報以期待。
若是肯定句,比如此刻談的事兒陸澤要是做出這樣的回答:“都這樣,等長大了就好了”,就能把話頭堵死,把主題噎在陸海嗓子眼裡。
中華語言中的求與應,皆存在與問句與肯定句之中,說來簡單,但能聽個明白的,腦子都活泛,若是對方以肯定句委婉回絕,你再求,多半是求之不得。
“我就想吧,讓她倆學學藝術,培養培養氣質。”
陸澤點點頭,夾了口菜慢慢咀嚼,這才回答道:“學藝術可苦啊,不比文化生輕鬆,而且講究天分,想混出頭,沒點天賦,想走的遠,難。”
“哥,老話講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嘛,我也沒想她倆能成名成腕的,將來能考上個好大學,畢業了當個藝術老師,這輩子就不愁了。”
“你想讓她倆學什麼?”
“起初是想讓她倆學舞蹈,但是我也打聽過,跳舞這東西得從小學,跟鋼琴一樣,講究的是童子功,現在倆孩子都定型了,再學就晚了,美術吧,倆孩子也沒什麼興趣,她倆倒是對音樂特彆有好感,雖然也晚了,但是找老師補小課,拚命往回攆攆還是能追的回來的,起碼我谘詢過的聲樂老師是這麼說的,而且老師還說她倆挺有天賦的。”
這點陸澤信,雖然老師為了收學生,之前肯定會誇兩句,但真要是五音不全的孩子,誰好意思睜眼說瞎話?人家家長也不聾不是?既然五音全,高一起步也不算太晚,如果有個好老師教的話,成才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陸澤抿了口酒,雙手交叉靠在椅背上,全家的目光望向倆孩子,弄的她倆還挺緊張,眼巴巴的看著陸澤,似乎在期待他給出個答複。
“音樂也分好多種,你打算讓她倆學什麼?”
“民族樂吧,學流行的話據說最好還是邊讀書,邊進音樂公司當練習生,可我聽說音樂公司對於練習生的待遇不是很好,學美聲還得出國學,國內美聲不吃香,所以我感覺民族樂挺合適的。”
看來陸海是真用心考慮過了,當然,不下定了決心,他也不可能在事兒沒確定之前就過來求陸澤,陸澤也覺得學民族樂是最合適的,點點頭,思索了許久,又問道。
“現在有什麼困難?”
“這個……就是聽說很多有名的老師不輕易招學生,首先是要有些功底,最重要的是得有這方麵人脈,沒這方麵的關係,老師是不掙你這份兒錢的,我的意思是,哥你有沒有這方麵的人脈,哪怕我們先找個普通老師學些基礎,再跟那些名師上課,怎麼也不能給你掉價不是。”
“掉價什麼的不至於,隻要孩子認學,既然都說了有天賦,那學段時間肯定會有成果,這樣,我給你個建議,現在孩子一點基礎沒有,先找個老師學基礎,等差不多了,直接找泱院教授上課,肯定不能耽誤孩子,另外,你打算讓她倆上奉天的音樂附中?”
“對。”
陸海鬆了口氣,連身邊的妻子欣喜的連笑容都掩蓋不住了,他是雖然有心裡準備,但卻陸澤的人脈並沒有特彆清晰的認知,居然隨口就能安排自家女兒跟頂級音樂學院的名師上課,要知道全國那麼多藝術生,能跟這樣的大家學習的能有幾個?彆說高中生了,對聲樂係研究生來說都是十分難得的。
至於名師幾千塊錢一節課的高昂費用,根本算不了什麼,他這麼多年拚下來的這些家底足夠支撐兩個女兒去追求夢想,哪怕散儘家財他也心甘情願。
藝術生家庭有幾個差錢的?幾千塊錢一節課又不是一天上好幾節,很多家庭都支付的起,但為什麼卻不在名師手下學習?還不是沒有門路?比起門路,錢根本算不上問題。
得到陸澤的承諾,兩口子整個人都泄下來了,眼前冒著金星,仿佛頂級音樂學府的錄取通知書正向兩個寶貝女兒緩緩招手,這讓陸海差點喊出寶貝勇敢飛,老爹永相隨的口號了。
可這邊還沒歇夠呢,陸澤又拋出了一個對於兩口子來說堪稱重磅的炸彈。
“奉天的音樂附中,差點意思,去泱院附中讀吧,借讀,我找人給你開個推薦信,不用擔心借讀期限。”
借讀通常都是一個學期或者一學年,除非你是精英人士子女,或士兵子女,否則這種頂尖學府的附屬高中很難允許你連續借讀三年,不過有校內老師的推薦信就不同了,比如鋼琴係教授莊雪的推薦信,或許壓根不用推薦信,言語一聲就行了。
“去帝都?會不會太遠了?孩子還小,而且還是女孩,我有點不放心。”
這時,陸海妻子突然插話,她表現的有些猶豫,確實是舍不得女兒跑那麼遠,即便她也知道那裡有著更好的學習環境,更好的師資力量。
“如果舍不得,那就得做好每個星期往返帝都和奉天通勤上課的準備,這樣一來確實會很辛苦,並且孩子的學習狀態也不敢保證。”
“哥,不用,就去帝都借讀,我十五歲的時候就乾力工了,我女兒隻不過是求學,我相信她倆能獨立,去!回去我去辦手續。”
相比於妻子的猶豫優柔寡斷,陸海答應的乾脆利落,為了孩子好,早些體驗分離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起碼在帝都,兩個孩子受到的教育會更好,他端起酒杯,敬了陸澤一杯酒,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對陸澤表達著謝意。
“麻煩你了哥,又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老陸家的孩子,我自然沒有不幫的道理,來,乾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