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艙裡有些亂,坐前段和中段的乘客停下來放置行李導致了擁堵,空姐不停的提醒他們讓出過道來,隊伍得意慢慢的向前推進。
儘管氣氛有些煩躁,但對於終於能踏上回家過年班機的人們來說並不算什麼,有相熟的笑著聊天,討論著帶了什麼禮物回家回到家後要參加哪些聚會。
同樣的場景會在長達一個多月的春運期間在任何一種交通工具裡出現,人類一年一度的過億人次大遷徙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年輕勤勞的人們是這個國家經濟引擎中最有活力最重要的組成部分,推動著中國這架龐大的飛機高速向前飛行。
執行此次航班的波音-737推出停機位,隨機沿著滑行道加入了起飛隊列,慢慢的往跑道的起飛線而去。
透過艙窗李戰看到一架體型龐大的全貨機停在遠端停機位上,那是一架也許服役了十多年的波音-747-400重型貨機。在紛飛的小雪中它的身影有些模糊,卻沒有影響李戰想起了師姐朱晴瑩。穀地重遊總會更容易地想起一些過去的人和事。
不知道師姐過得怎麼樣了。
飛機轟隆隆起飛,借助先進的飛行控製係統,現代客機可以在能見度很低的情況下安全飛行。以標準程序離場後繼續爬升到巡航高度,在此過程中完成了航向的調整。空乘人員開始提供服務。
南下冷空氣和來自南海西部的熱氣流相遇,狹路相逢勇者勝,但這一場交鋒最終會在補充南下的冷空氣到達之後以熱氣流一方失敗而告終,中南大氣不可避免的進入了漫長的冬季,而此時此刻冷熱相交的鋒麵之處正在形成長達上千公裡寬度超過五十公裡的亂流區,如同一道牆壁擋在了南方1993的前麵。
飛行四十分鐘後李戰最先察覺到了異常,透過艙窗他居然看不到太陽——這可是在九千八百米的高空。
萬米高空出現雲層的現象極其少見,這意味著前方出現了超級積雨雲,飛機幾乎難以通過提升高度飛躍過去。一般客機的升限在一萬兩千米,在這個高度飛機的獲得的升力會減少,需要發動機提供更大的動力來維持飛行。
結合他從張源那裡得到的沿途天氣數據,無論如何李戰認為前麵是飛不過去的了,他記得右翼不遠處是七號導航點,而七號導航點那座數千米高的山峰已經被厚重的雲峰遮住,這意味著繞飛也基本不可行了。
李戰摁下了服務燈。
笑得甜甜的空姐連忙過來,先熄滅了服務燈然後對坐在最後一排挨著廁所的李戰說,“先生您有什麼需要嗎?”
李戰取出自己的證件,說道,“我是空軍專業人員,前麵的天氣可能比較惡劣,建議機組詢問最新的天氣通報,甚至備降。”
語出驚人,反正是把空姐給驚到了,好一陣子空姐才回過神來,“同誌您是說前麵飛不過去?”
她倒是很認真的看了李戰的軍官證,上麵的軍銜空軍少校級彆正營無疑是最有說服力的,反而是對外的部隊代號是看不懂的。
李戰嚴肅的說,“以我的經驗判斷,飛過去很危險。請你馬上向機長轉達我的意見。”
空姐雙手遞著證件還給李戰,笑著說,“同誌請您放心,我們是經過專業訓練的,有信心有能力保證您的安全。”
李戰皺眉,正準備說你們肯定我沒專業,猛地意識到這是民航班機之後,隻能無奈搖頭閉上嘴巴了。
“還有什麼需要嗎?”空姐問李戰。
李戰說,“我知道可能不太合適,但是根據我的經驗來判斷,前方是冷熱空氣相接的鋒麵,氣流非常的混亂,而且機長很快就能看到高空閃電,到那個時候時間上就來不及了。如果可能我還是希望你能向機長轉達我的判斷。”
這一次空姐沒說什麼了,轉身就朝前艙走去。她要先向乘務長報告,然後由乘務長決定是否向機長轉達李戰的判斷。儘管整個過程用不了幾分鐘,但天氣的變化之快遠超所有人的想象。
仿佛是頃刻之間窗外黑暗了下來,不少乘客注意到飛機飛進了雲團裡,大片大片厚厚的雲團黑乎乎的。
如果此時機長果斷轉向掉頭,也就還來得及遠離惡劣天氣,但是機長根本不知道前方天氣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而乘務長依然在考慮是否將一名來自部隊的乘客的警告轉告機長。
機長是飛機上的絕對權威,乘務長和空姐的顧慮是正常的。
當乘務長決定轉告機長的時候,南方1993次航班已經一頭紮進了“攪拌機”裡,幾乎同時機長收到了空管中心發來的最新天氣預報建議繞行,但是此時機長意識到轉向會讓飛機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之中。
飛機開始劇烈顛簸後,空姐過來對李戰說,“少校同誌,機長請您過去。”
李戰起身就走。
出乎意料的顛簸讓所有乘客都屏氣凝神起來,有的緊張的透過艙窗看向外麵,天色昏暗雲層密布,有的眼睛發直的頂著前麵雙手緊緊的抓住了座椅扶手。現在沒有人把空姐說得最多的一句話當耳旁風了——請係好安全帶。
絕大多數時候選擇飛機作為交通工具的乘客都隻會在起降階段感覺到是在一架飛機上,高空巡航以及下降高度的過程常常十分的平穩,有腳踏實地之感。而現在上下左右晃動的情況下使得人們切切實實的感受到了飛行,強烈的拋離感會讓人心慌,不由自主的擔心下一秒鐘飛機會墜地。
李戰進入駕駛艙後抓著機長和副駕駛的椅背說的第一句話是:“加大油門衝過去,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辦法。”
機長回頭看了李戰一眼,詫異於李戰的年輕,但對李戰提前預判到了前方空域天氣變化的能力是信服的,他說,“我飛這條航線上百次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天氣,太反常了!備降也許是最安全的。”
“不。”李戰果斷地說道,“備降需要下降高度,低空氣流更強。我們現在是在冷熱空氣交織的鋒麵雲層裡,氣流非常複雜且無規律可循,繼續保持在高高度加速穿過去是首選。”
他很想取而代之,但這是下策,眼前的情況依然可控,而能當機長的飛行員都是有極強處置應對能力的。
氣象雷達的圖像證明了李戰的主張是最保險的,雲層的運動軌跡雜亂而無序顯得十分的詭異,從大體上看是一個南北對向的大的對衝氣流。機長注意到鋒麵顏色最深的地方不過二三十公裡寬,在這種情況下顯然沒有比硬著頭皮穿過去更好的辦法。
下降高度會遇到更加強烈的氣流,轉向會遭遇強烈側風,都會讓飛機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
機長有能力處理危機,但台畢竟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而航班上恰好有一位空軍的專業人士,這給他帶來了至關重要的信心。
機組人員也許不是缺乏技術而隻是在遭遇驟然的天氣巨變無法迅速建立起信心來。李戰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提出明確的建議有助於幫助機組人員建立強大的信心。
他沉聲說道,“二位不需要過多的擔心,隻需要保持航向高度以最大的速度穿過去我們就能夠看到太陽。事實上我是戰鬥機飛行員,在我過去的飛行生涯裡遭遇過多種險情以及比當前更惡劣的天氣,但每一次我都逢凶化吉安全落地了。事實證明我的確具備了常人不具備的好運體質,因此完全不需要擔心的。”
副駕駛忽然說,“難道不是黴運體質嗎少校?要知道我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壞天氣。”
李戰反駁說,“你怎麼能這樣想呢,如果是黴運體質我恐怕隻能在天上保佑你們的,而現在我是在你們身邊,隨時提供任何協助。”
“少校,你會開這個飛機嗎?”機長問。
李戰說,“隻要有操縱杆的我都會開,但還是你開吧,我喜歡飆超音速並且不太習慣沒有加力的飛機。”
“哈哈哈!”
幾句交談後大家緊張的情緒得以緩解,這對應對當前的情況有好處。
“再堅持五分鐘,最多五分鐘我們就能迎來太陽了。”李戰沉聲說,“不過在降落的時候需要注意微下擊暴流,那玩意兒十分的危險。”
機長微微倒抽了一口涼氣,“會嗎,這可是冬季。”
“南方的冬季。關鍵在於短沙紅花機場恰好在冷熱空氣交接的區域內,有產生微下擊暴流的客觀條件。”李戰說。
機長點頭表示認可,提高了警惕。
熱空氣上升冷空氣下降,高空形成的猛烈的下沉氣流就是微下擊暴流,範圍不會很大但是下沉的力度非常大,在撞擊地麵後會形成四散開去的強烈陣風,風力甚至可高達每小時二百七十公裡,對經過的飛行器產生極其致命的威脅,尤其是對處於起降階段的飛行器。
持續了將近八分鐘的強烈顛簸終於結束了,乘客們有劫後餘生之感,經驗豐富的機長都重重的的鬆了一口氣。
這八分鐘讓許多乘客暗自決定再也不選擇飛機作為交通工具了。相較之下,他們赫然發現火車原來是如此讓人心安,儘管時效上會差一些,但至少不比如此提心掉膽。可是剛剛過去的2011年7月的溫州動車事故卻又讓他們躊躇起來……
2011年是不平凡的一年。
然後他們終於看到了太陽,前方天氣相對較好,再巡航半個小時就到了下降階段了,目的地就在前方。
李戰索性在駕駛艙坐下了,不安全落地他哪也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