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北庫,冰天雪地正當時,於是李戰就抓瞎了——他回不去場站了。
大雪封掉了通往場站唯一的戰備公路,和團裡通了電話之後,他隻能到兵站招待所出示了證件辦理入住手續了。
安頓好,李戰望著場外鵝毛大雪飄落,在路燈下特彆的顯眼。左右無事,他試著用軍線固話往二師打。三個月過去了,再有什麼怨氣也早都消散掉。想念戰友,想聶劍鋒,想唐磊磊,想牛高馬大的牛耀揚,以及受他連累的樓以望。
七轉八繞居然接通了四團機關的電話,更巧合的是機關正在加班,而且樓以望在幫忙。
幾分鐘後,李戰和樓以望聯係上了,激動得就是一通聊。不過樓以望那邊似乎挺慢,李戰不無失落,最後問了一嘴,“是了,聶隊他們怎麼樣,夜鷹中隊還好嗎?”
好,好個屁,你走了還有什麼夜鷹中隊,再說了,就一個殲-8FR了,給你搞出了陰影來,都不太敢飛,早名存實亡了。
樓以望心裡這麼想卻不敢這麼說,他微微歎氣道,“還行吧,肯定沒一哥你在的時候有活力了。聶劍鋒他入選飛鯊集訓隊了,走了有兩個月,唐磊磊還在,師裡成立了改裝大隊,他是其中一員。我也在培訓,要改裝殲十了。”
李戰的失落更甚了,酸溜溜地問,“飛鯊集訓隊,是艦載戰鬥機集訓嗎?”
“是的,傳聞已久,現在是算實錘了。咱們師去了好些尖子。一哥,飛鯊集訓隊是全軍選撥的,空軍航空兵海軍航空兵,隻看實力。你應該報個名,肯定能去。”樓以望通報了一個重要情況。
李戰心裡升起了一絲希望,“原來如此……”
“一哥,彆恨師長。”樓以望沉聲說。
李戰歎氣,“你們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弟兄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但是也得理解師長的苦衷。”樓以望寬慰道。
“沒有什麼恨不恨的了,這邊也不錯的,場站周邊的風景說真的那是相當美,一座山能看到一年四季的風景,在這邊工作就像是在畫裡工作。”李戰言不由衷地笑著說,眼前不斷閃過的是“老六”那老邁的身軀。
樓以望放心了一些,笑道,“那不是太好了,是了,回家探親記得回老部隊看看,我們都挺想你的。”
“好,一定會的,老樓,你忙吧,掛了。”
掛了電話,李戰忍不住唉聲歎氣起來。他對艦載戰鬥機的了解隻存於紙麵上,儘管了解不算深刻,但卻十分清楚開艦載戰鬥機才是每一名飛行員的終極崗位。所有的起降工作在不過二百米長五十米寬的甲板上完成,需要濃縮飛行技術的精華才能實現。
一定要爭取。
李戰一分鐘都等不了了,拿起話筒給團裡打回去,直接找薛向東。
“團長,我李戰,聽說在選撥艦載戰鬥機飛行員,有個飛鯊集訓隊,我想報名參加。”李戰開門見山直截了當。
薛向東也沒含糊,“開殲六上航母嗎?”
一句話把李戰給問住了。
“你說的這件事情我有所耳聞,不過咱們師沒在範圍之內。小李,來日方長,其他的不敢說,有一點我敢給你保證。隻要你在咱們團搞紮實了,以後有的是先進機型讓你飛,放心!”薛向東信誓旦旦地說道。
若是剛到那會兒,李戰沒準就信了。自打從其他軍兵種部隊的青年乾部那裡知道薛向東在軍區裡是出了名的大嘴炮人稱薛大炮,李戰再聽薛向東的話就聽十分話存疑至少五分了。
李戰歎息著說,“我知道了,以後有機會我一定要報名的。”
“這還用說嗎,咱們師要是在選撥範圍內,我直接就給你報上去了,你小子搞得好也是給咱們團爭榮譽啊對不對。好,這個事就暫時放一放。是了,明天停雪,老陸的弟兄會出動清理戰備公路的積雪,我讓他們去接你,順便把你帶回來。”
“是。”李戰有氣無力回答。
又撂了電話,李戰的情緒差得很,忍不住按照師父給的號碼打過去,赫然發現被拒絕轉接了。這讓李戰心裡又蒙上了一層陰霾。
師父到底在乾什麼?
一夜難眠,次日,駐紮在附近的一個陸軍步兵團來了台太拖拉重卡,帶上李戰,一路轟鳴著往北庫場站方向開去。約莫有一個營的部隊使用各類掃雪機械對戰備公路上的積雪進行清理。赫然有59坦克底盤改裝而來的鏟雪車,兩台並列一馬當前在前麵推進,部隊在後麵跟進清理殘留的積雪。
就這麼一直搞到傍晚,才和從場站往城區方向清理的場務連順利會合。雙方的合作由來已久了,流程相當的熟練,打個招呼各自打道回府。
楊錦山從獵豹車上跳下來,他穿一身黑色的皮質飛行服,手裡提了一件07式沙漠迷彩大衣,大步走過來。
“小李,把這穿上。”楊錦山把手裡的大衣遞給李戰,駕駛員也早把李戰的行李給接了過去。
李戰凍得發抖,也不客氣,連忙的把大衣穿上,“這裡的冷和北方的冷不太一樣,我該帶上大衣的。”
“按照攜行規定,你的背囊沒打錯,三個月前是秋季嘛。”楊錦山遞過去根煙,給李戰點上,然後自己點了一根。
李戰猶豫了一下,然後舒舒坦坦地抽了起來。
“怎麼樣培訓搞得,住宿環境夥食都還不錯吧,我之前參加的時候那叫一個艱苦,聽說現在都是單人宿舍。”楊錦山笑著和李戰攀談起來,絲毫沒有拿李戰當下級軍官來看待。
那一邊,場務連、機務大隊的官兵們正在熱火朝天地把路麵上的最後一部分積雪給清掃到邊上去。
李戰回答,“聽教員說環境是好了很多,我們這回住的新營房,單人小套間,住宿環境很舒適,夥食是以學員級彆最高標準走的,我不是軍銜級彆最高的,但我是空勤灶標準,所以夥食就統一為空勤灶標準了。”
“喲嗬,這麼說那幫人是沾了你的光。”楊錦山笑道,重重吐出一口煙霧來。
李戰看著吐出的煙霧很快的上升消失掉,也重重抽了口煙,問,“楊副團,咱們團的官兵好像抽煙都挺凶。”
“十年前我到101團也是這麼問我的團長的,哦,師長是咱們團的老團長,那會兒團長還是大隊長。”楊錦山舉步走向戰備公路路邊去,望著不遠處一片白的樹林,說,“你看看這裡,場站距離北庫城區兩個小時車程,大雪封山的季節則乾脆是斷了溝通。從場站到最近的市集,是個鄉鎮市集,也要一個小時的車程。”
說到這裡,他看著李戰,說道,“許多義務兵在101團兩年,一次場站都沒出去過。缺乏課餘活動,也缺乏文娛設施。要當101團的團長,不看飛行技術,看管理能力。團部這麼些領導裡,薛團長的飛行技術是中上水平的。但是他有本事把地處荒漠山麓之下的101團給管好。從他當團參謀長到現在,整整十年,101團沒有出現過一起違紀事件。”
李戰眼前閃過薛向東敦厚的形象,肅然起敬。
憑著一股熱血與敵人同歸於儘,絕大多數中國軍人都能做到。但是,在非戰爭時期能做到讓全團官兵心服口服規規矩矩整整十年沒有出過違紀,堪稱典範。
非戰爭時期的部隊管理比戰爭時期的部隊管理更能考驗部隊長的領導管理能力。
他李戰不就是個明證嗎?
他的異想天開,折射的其實是齊宏和方成河管理能力方麵的欠缺。
“所以啊,以後團長但凡有些話說得不太中聽,你千萬不要往心裡去,他就是那性格,大家都知道。把自己給過沒了的團長,他早不隻是我們的團長。”楊錦山帶著回憶說,說著就沉重起來。
李戰體會到了個中情感,認真地說道,“當然,團長的話就是命令,我絕對服從管理服從命令。”
“李戰,我也不跟你拐外抹角,101團的人也不喜歡拐彎抹角,我這麼跟你說吧,你不是一般乾部,由不得團領導不區彆對待。你就看現在,我一副團長和你站在一起抽煙聊天,換個乾部敢這樣嗎,你彆忘了,團裡對乾部的管理非常嚴格,哪個乾部敢這樣第二天就得交班會檢討。”楊錦山開門見山地說道。
盯著李戰的眼睛,楊錦山說,“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李戰說道,“楊副團,你們把事情想得太複雜,我就是個兵,不管以前怎麼樣,我終究隻是個兵,我完全清楚自己的位置。”
四個一等功加身,李戰可以打橫了在101團走,可以打橫了在73師走,可以……他可以做的太多了,而且完全可以肯定的是,隻要不是和地方上的事情扯上關聯,在部隊裡,他就是那個最靚的仔。
把煙頭扔下踩滅,李戰苦笑著說,“楊副團,你不會專門跑過來警告我的吧,我真的從來就沒有恃才傲物的意思。以前的功勞代表的是過去,連現在也說明不了,更逞論未來。我也絕不是賭一口氣要求留在101團,而是在很短的時間裡感悟了一些道理。難道在所謂的王牌部隊才能做出一番成績來嗎?如果是這樣,我軍的軍史怎麼解釋,那麼多以劣勝優的戰例是從何而來的?我不信手裡的匕首捅不死手持自動步槍的敵人,起碼在麵對那樣的敵人,我有勇氣衝向前,哪怕隻能用血肉之軀去阻擋。”
楊錦山怔怔地看著李戰,重新認識李戰,良久,他說道,“你應該乾政工的,連我都讓你說得熱血沸騰恨不得拋頭顱灑熱血去了。”
“我哪乾得了政工,就是心裡話。”
“行了,看來團長提議你當個大隊長是很有眼光的。”
“我當大隊長啊……不是副的了?”
還能升官,人挪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