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所有人都離開屋子,老薩滿衝張恒招了招手。
後者走到了她的身前,庫娜猶望向張恒的目光顯得格外複雜,片刻後她伸出了一隻手來,示意張恒將手掌放在她的的手上。
兩人的手掌貼合在一起,庫娜猶的手隻有張恒的一半大小,而且很是枯瘦,握起來就像一節木頭,但是意外的卻很溫暖。
張恒握住老薩滿的手,下一刻視野就發生了變化,他還身處在庫娜猶的屋子裡,隻是左手側靠近衛星電視的方向多出了一個龐大的身影。
那是一頭渾身雪白的北極熊,坐在地板上,腦袋快要頂上天花板。
張恒知道,這應該就是庫娜猶的守護靈古莫克了,隻是後者現在的神色看起來有些萎靡,腹部上還有一個碗口大的傷口,不但在往外滲著血,而且傷口表麵已經腐爛。
北極熊的神色顯得很是痛苦,它的身體也在瑟瑟發抖,而且看到張恒向它望來,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恐懼之色,往庫娜猶的身邊縮了縮。
“抱歉,它剛受到了一些驚嚇,還沒緩過勁兒來。”庫娜猶的聲音從張恒耳邊傳來,這一次張恒卻是無需翻譯小姐翻譯就能聽懂老薩滿的話。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老薩滿又解釋道,“我們現在是通靈狀態,直接通過心靈來交流,就像我平時和古莫克的溝通,跨過了語言的障礙。”
“我之前見過一件遊戲道具,倒是也有這方麵的作用。”
“遊戲道具?”庫娜猶的神色顯得有些疑惑。
“沒什麼。”
張恒試探了下,發現老薩滿似乎並不知道這場諸神的遊戲,也不知道玩家的存在,而礙於相關規定,張恒也沒法解釋給她聽,好在庫娜猶沒有再追問下去。
她將話題直接引入了正題,“剛才阿蕾希雅他們問我在那個夢境裡究竟看到了什麼,我並沒有實話實說,因為我所看到的東西實在太過驚悚和讓人難以置信。”
“您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你毀滅了我們的祖祖輩輩所居住的格陵蘭島,之後又毀滅了整個世界,將恐怖散播到人類文明的各個角落,我所見到的一切都在燃燒,人們彼此追逐殺戮,同時滿心歡喜。”
“這也是為什麼您放在沙發下的那隻手之前握著槍的原因嗎?”張恒問道。
老薩滿怔了怔,“你的觀察力一直這麼出色的嗎?”
“我還以為我們握手的時候您就會抽出那把槍來的。”
“我的確這麼想過,”老薩滿坦然道,“必須的承認,這是個很有誘惑力的念頭,如果殺掉一個人就可以阻止這一切,很多人都會選擇賭上一把的,儘管我知道我得手的希望並不大。”
“那為什麼又中途放棄了?您並不像是一個會惜身的人,能做到部落的薩滿,應該也會將部落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才對。”
“我被嚇到了,如果你也在那裡,就會明白我的恐懼從何而來,”庫娜猶望著張恒的眼睛,“我並不怕死,也不怕變瘋掉,活到我這個歲數,很多年輕時看起來很可怕的事情都不再困擾我,更何況我知道我死後靈魂會去哪裡,古莫克會來接我回家,那意味著永遠的寧靜,我能接受這樣的結局,但是……但是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在我的麵前,那些我一直在守護的東西全都化為烏有,每個我人認識的人都化身惡魔,這些的確超出了我能承受的極限。”
“我能理解您的擔憂。”張恒道,“換我處在你的位置上也會選擇賭一把。”
“不,我不應該這麼做,”庫娜猶搖了搖頭,“從我遇到你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好孩子。”
“恕我直言,薩滿,您並不了解我,我或許不是壞人,但也絕對算不上什麼好人,我的手上也沾滿了鮮血,這些鮮血中絕大多數來自惡徒,但也有一些人……即便他們也曾犯有惡行,但罪不至死,更彆說這其中或許還有一些無辜的人,當一夥人一擁而上的時候我是不會一個個去翻他們的人生履曆的,子彈不長眼,邪惡或善良,到頭來他們的心臟被子彈穿過後都會停止呼吸,人人平等,”張恒平靜道。
“這個世界上每個人對於好人的定義都不相同,我的確不了解你的過往,但卻能感受到你心裡對於這個世界的善意,即便這份善意你自己都不曾察覺到,但你是你母親的兒子,儘管我到現在都沒有明白,你母親怎麼創造了你,但是你的身體中有她的血液,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否則我的祝福也不可能生效。”
庫娜猶頓了頓,“我告訴我的學生,要順其自然,凡事不可強求,但這些都是胡扯,如果殺掉一個人就能拯救這個世界,保護我的族人,我不介意化身魔鬼,但是如果我錯了呢,如果……我不是在消滅魔鬼,而是在親手塑造一個魔鬼呢?你幫助了我,就在幾分鐘之前,將我從那恐怖的噩夢中喚醒,再早一些時間,你從那些狂信徒的手中救出了我的學生,結果轉過頭來我就用槍指著你,對你扣下扳機……我忽然醒悟到,或許這才是那個惡靈希望我或者這個世界上其他人做的事情,一點點殺死你的身體中屬於人的那部分。”
“我能理解這並不是個人恩怨。”
“不,不要低估這個世界對你的影響,孩子,不管你有多麼的鐵石心腸,我們是世界的一部分,你的所作所為在改變著這個世界,而這個世界也無時無刻不再反饋著你,善良,就像是一株柔弱的花朵,它並不是無緣無故出現在那裡的,也不能獨自生長,需要人來小心嗬護,如果一個好人對世界報以善良,但收獲到的卻全都是惡意,那他心中的花朵也會漸漸枯萎。與其去賭你的刀快還是我的子彈快,我更願意去賭無論發生什麼你心底的那朵花並不會凋謝,而我要做的就是先為它澆上第一勺水。”
張恒聞言也陷入到了沉默中,片刻後他抬起頭來,“謝謝您,薩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