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走到手術室門口的時候,張天陽鬆了一口氣。
救場完成,腎上腺素飆升的效果漸漸褪去,疲倦如潮水般襲來,他登時腳下一軟。
“老師小心!”
主刀醫生正撅著屁股對張天陽翹首以盼,當時就一胳膊扶了上去。
“老師您沒事吧?”
主刀醫生陪著笑,殷勤的扶著張天陽站穩,這才收回手,然後條件反射的搓了搓。
他有點緊張,手心的汗水混合著半凝固的鮮血,搓起來滑膩膩的。
而對麵,一個血手印子赫然出現在了張天陽的手術衣上。
張天陽低頭看著自己衣服上的紫色,沉默。
泌尿外科大主任也低頭看著張天陽身上的紫色,再抬頭看向主刀醫生的時候眼神不善。
“啊這......”
主刀醫生臉上的笑漸漸僵硬,凝固。
問:一不小心把恩人的衣服弄臟了怎麼辦?急,在線等!
“搶救成功了伐?”
最後還是保潔阿姨笑嗬嗬的打斷了三人的尷尬。
阿姨拖著一車黃的黑的垃圾袋,還有一個大號的綠色的桶,輕車熟路的從桶裡摸出了三雙嶄新的拖鞋。
“鞋子臟了伐?來換新的伐?”
張天陽眨了眨眼,回頭看了看身後從血泊裡一直延伸出來的幾排腳印,扭頭衝保潔阿姨露出了符合社會期待的微笑。
“麻煩你了,等會裡麵可能還得收拾。”
“這哪裡有你們麻煩的噻!”保潔阿姨笑眯眯的,“病人救回來了很不容易的噻!”
她都是在手術室裡混了好些年的老油條了,一場手術有沒有成功,從醫生們隻露出一雙眼睛的麵部表情裡就能分辨的出來。
“快去換衣服噻!尤其是你,洗把臉噻!”
充當了一回老媽子的角色,把身上帶血的三個醫生攆去了更衣室,保潔阿姨尤其關照了一下滿頭滿臉血來不及洗的主刀醫生。
“小夥子救人辛苦了噻!”
被保潔阿姨錯誤感謝的主刀醫生嘴唇動了幾下,臉“蹭”的一聲就紅了。
但他臉上掛著亂七八糟的紅色,根本看不出來。
眼看張天陽已經快要走遠了,主刀醫生趕緊趁機跟上。
“老師,今天實在是謝謝您來救場......”
......
手術台上,沉默持續了好一會。
一助又開始盯著腹腔發呆了。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那根被張天陽縫合了的動脈。
患者的輸血已經掛上,濃稠的紅色正快速的從血袋往患者的體內轉移。
在潘麻醉的努力之下,監護儀上的心跳雖然依舊比正常人要快上不少,但也已經變得沉穩而規律起來。
“滴滴,滴滴”
監護儀的叫聲愈發柔順,每一聲都對應著患者的一次心跳。
那根重新鼓起來的血管也就隨著這一聲聲的心跳,一收一縮的躍動。
幾乎細的看不真切的縫線在血管壁上留了短短的線頭。
每一次血流通過的時候,線頭都會因為血管鼓起來的幅度,反射著彩色的光。
讓人擔心下一秒,它會不會就此崩開。
可並沒有。
在一次又一次的血流衝擊當中,縫合位點完美的保存了下來。
一助心中驚歎。
那根該死的血管,剛剛還肆無忌憚的往外噴著熱血。
可現在,竟然一點血也沒有再滲出來了!
他不知道該稱讚張天陽神乎其神,還是該感歎人體的構造精妙絕倫。
他隻知道,從今天開始,那雙淩厲的眼神,他恐怕再也忘不掉了。
......
肝膽外科大主任也在發著呆。
狼藉遍布的手術室和手術台無一不在訴說著剛剛的凶險。
豐富的臨床從業經驗更讓他清楚的知道,動脈破裂又找不到出血點,到底會是一種怎樣恐怖的場景。
可眼下,鱗次櫛比的腹腔卻跟周圍的血汙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
就不提大出血的情況下開腹的難度了。
單說這種精致程度的開腹,自己操刀,需要多久?
十五分鐘?
二十分鐘?
可自己從接到電話到趕過來,才多久?
十分鐘不到吧?
而且,聽說那個救場的醫生還不是第一時間過來查看情況的,從他衝上來到開腹完成,滿打滿算,五分鐘?
五分鐘,如果扔給自己手下那幫醫生的話,他們能乾什麼?
或許才剛剛切開皮膚,點完出血點吧?
所以,那個醫生到底是誰?
他是怎麼做到的?
聽台下護士說,救場的醫生麵生的很。
東方醫院的外科係統裡,新來了一個這樣的高手嗎?
泌尿外科大主任帶著過來的人......
等手術結束,先去泌尿外科那邊問問,然後在去罵自家那隻蠢貨好了!
......
血管外科的兩個醫生也很驚歎。
他們其實不太清楚之前的大出血事件,但他們知道自己被叫過來的任務——
他們是來縫合血管的。
可現在......
血管外科的主任忍不住穿上了手術衣,帶了手套,小心的把那根縫合過的大動脈周圍的組織扒拉開,眯著眼睛細細的打量。
“手法很不錯啊!”
又看了一會,他讚許的點頭。
“我感覺等會不需要把病人拉去介入室看血管了,這縫合沒毛病!是專業的!”
話音剛落,他又愣了一會。
“台下姑娘,你剛剛說,救場的醫生是泌尿外科的?”
血管外科大主任眉頭緊皺。
“是不是看錯人了啊?怎麼著也應該是個創傷骨科手足組的吧?”
他下意識的往手術室門口張望。
剛剛那兩個擦肩而過的醫生卻已經不見了蹤影。
台下護士“撕拉”一聲拆開了新器械的包裝,翻了個白眼。
“那個小哥上周我在手術室裡也見過,就是泌尿外科的人啊!而且,剛剛人家泌尿外科的主任也在!怎麼就不信我呢!”
“你認得他!”
血管外科的主任眼睛一亮。
“不行,台下姑娘,等會下了台你得帶我去認認人!”
“行行行,你們這台手術現在準備怎麼辦?先做完再說吧......”
......
“誒呦,誒呦,剛才肯定很凶險噻!”
保潔阿姨拎著一應打掃工具,在手術室門口站定。
從手術室門口通往手術台的路上,乾涸半乾涸的血腳印縱橫交錯,觸目驚心。
再往裡麵,一灘灘大大小小的血泊反著光,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血腥味。
保潔阿姨打量著手術室裡狼狽的殘局,輕輕搖了搖頭。
腦海裡又回想起了剛剛接到電話通知的時候,保潔們專屬休息室裡的爭吵。
“啊!22室啊?那邊剛剛出意外了,血噴的到處都是,我才不要去打掃!”
“我這邊還有兩個手術室剛剛做完手術沒掃呢,沒空,你們去吧!”
“這個點哪個手術室能完成第一台手術?不想去也找個好點的理由啊!”
“那你去啊!”
“我才不去!”
沒有人願意來打掃這間手術室。
因為到處都是血。
也因為“不吉利”。
但她卻直接站了出來,挑了一套器械就過來了。
不是因為她“任勞任怨”,跟“職場欺壓”也沒有關係。
純粹是因為她自己想來。
在手術室裡待了這麼多年,她最喜歡打掃的手術室就是這種了。
雖然不知道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外。
但是,不管怎樣,那個剛剛在死神手裡溜了一圈的病人,現在還好好的躺在那裡,不是嗎?
這是多麼“幸運”的事情。
能見證這種奇跡,又是多麼美妙。
抬頭看了看手術台的方向。
那裡,幾個身影已經換上了嶄新的手術衣,低著頭,認真操作。
保潔阿姨念叨一聲。
“辛苦了噻!”
......
咕嚕嚕嚕嚕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