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裡陷入了長久的安靜。
器械護士正在生張天陽的悶氣,暫時不想說話。
孟師兄感覺自己被打擊到了,暫時也不想說話。
大主任和張天陽本來就不喜歡在乾活的時候說廢話。
所以大家都不說話的時候,一些細小的聲音就顯得格外清晰。
比如器械護士整理金屬器械的“叮叮咣咣”;
比如三個上台的醫生開始給準備用的大型器械套上無菌隔膜的嘻嘻索索;
還有眾人的呼吸聲,以及監護儀跟著心跳發出的規律“滴滴”聲。
無形之中,手術室裡的氣壓似乎也因為這樣的“安靜”而低沉了不少。
如果患者是半麻而不是全麻的話,說不定會自己把自己嚇得半死。
因為網絡上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
如果你做手術的時候,手術醫生們嘻嘻哈哈,背景音樂和段子齊飛,還能開開心心的討論做完手術吃什麼的話,那你的手術基本就穩了。
但要是你做手術的時候,醫生們嚴肅的一比。
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就可以準備人生的走馬燈了。
免得等會來不及。
幸運的是現在患者並沒有處在清醒狀態。
不幸運的是旁邊剛剛在屏幕上點下“手術開始”的麻醉實習生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隻看到幾個外科醫生互相說了幾句很正常的話,然後突然之間大家就沉默了下來。
可嚇人了!
是因為這台手術主刀的是主任嗎?
不,明明剛剛那兩個男醫生跟主任說話的時候態度都沒有那麼戰戰兢兢的,肯定不至於因為害怕而不敢說話。
那麼,真想隻有一個!
這台手術,很難!
麻醉實習生悄悄的回頭看了一眼屏幕,上麵顯示的是:經腹腔鏡左側腎切除術。
按照他這幾個月輪轉的經驗,還有這三天在麻醉科廝混的經驗來講——
切腎,對於泌尿外科來說,這應該是一個常規的手術吧?
所以現在的沉默並不是“術式”導致的。
那麼難點,應該是在病人身上?
這個病人有什麼嚴重的基礎疾病嗎?
高血壓?高血糖?腫瘤?
還是什麼彆的?
麻醉實習生眼裡充滿了沉重。
同樣的手術,因為病人的基礎條件不同,所能承受的程度自然也不同。
這樣的病人,對於外科醫生來說,手術操作步驟沒有什麼區彆。
但是對於麻醉醫生們來說,就是一個硬茬。
必須高度注意患者的各項生命體征,隨時了解它們的改變,並及時暫停或終止手術,以免因為患者本身體質的原因,引發嚴重的後果。
也就是說,麻醉醫生們必須給這台手術“喊停”!
額頭的汗水瞬間就淌了下來。
麻醉實習生感受到了肩膀上無形的重擔。
同時,心裡欲哭無淚。
他可還是個下臨床不到三個月,在麻醉科待的時間不到三天的真·實習生啊!
這不是他這個年紀應該承受的東西!
麻醉實習生下意識的看向了依舊靠在門口旁邊的牆上安安穩穩玩著手機的麻醉醫生。
這才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麻醉醫生啊!
泰山即將崩於前而不變色。
他好想把老師喊過來仔細問問這台手術他應該注意什麼啊......
但是他又扭頭看了看被抬高到上腹和胸部平齊的電腦......
算了,還是他自己滾到老師那邊去吧!
他抹去額頭上的汗水,屁顛屁顛的邁著小碎步溜了過去。
“老師......”
“怎麼?”
沉迷於手機的麻醉醫生有些茫然的抬起頭,臉上還掛著傻笑的餘韻。
但他在看到自己那個憨憨實習生的時候瞬間板起了臉,習慣性的作出嚴肅的模樣。
“手術開始了是嗎?”
他根本沒管欲言又止的實習生想說什麼,抬眼看了看手術台。
那邊進展速度很快。
因為張天陽這個原本應該是“添頭”的“實習生位”意外的擁有一定的能力,所以備物的時間比麻醉醫生預料的要快了點。
所有需要套上透明無菌膜的大型器械都弄好了,手術刀和電刀也已經就位。
大主任甚至已經問器械護士要來了尖刀,然後跟張天陽示意,“你來第一刀?”
“確實應該給藥了。”
麻醉醫生依依不舍的把手機往兜裡一踹,彎著腰手一撈,又把身下的小圓凳搬回了電腦前。
然後在旁邊屬於麻醉醫生專用的備物台上翻找了一下,捏起了貼著特定顏色標簽的5ml注射器,一彎腰鑽到了手術台下方,準確的找到患者的靜脈通道。
很快,他手裡的藥物就少了一截。
“誒呦,嘶——”
起來的時候,他錘了兩下自己的老腰。
但在麻醉實習生看過來的時候,再次板起了臉,做嚴肅狀。
甚至還專門解釋了兩句,作為掩飾。
“手術開始前,咱們麻醉的目的隻是讓患者陷入沉睡,不影響醫生做準備即可。
但手術開始後,有創操作是會產生疼痛刺激的,這時候要補上一定量的鎮痛藥物。
你要知道,如果不用鎮痛藥的話,雖然患者在肌鬆藥的作用下並不能動,會乖乖的躺在那裡,但實際上,所有的疼痛他都能感受得到。
沒有及時補充藥物,就是在犯罪。”
講起課來的時候,麻醉醫生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渾身散發出“可靠”的氣息。
剛剛那一瞬間因為腰不好引起的窘迫也自然而然的消散。
他隨手把用了一部分的注射器重新放回剛剛的備物台上,然後一屁股在依舊溫暖的小圓凳上坐下。
一邊繼續講解,一邊下意識的伸手去摸電腦,準備把剛剛補充的藥物和劑量錄入麻醉記錄裡。
“麻醉藥物分為好多種,這個你們上課應該講過吧?
有鎮靜的,鎮痛的,以及肌鬆藥等等......
嗯?”
正在沉浸式講課的麻醉醫生感覺自己一把摸了個空。
他疑惑的轉過頭,盯著自己懸在空中的胳膊,陷入了停頓。
怎麼肥四?
我電腦呢?
我放在這裡的辣麼大一台電腦呢!
它自己長上翅膀飛走啦?
“老師......”
被麻醉醫生突然講課吸引到的麻醉實習生匆匆忙忙的放下手裡記錄了一半的小本本,艱難的咽了口唾沫。
額頭上本來就沒乾的汗漬瞬間再次變成了新鮮的汗水。
他小心翼翼的開口。
“老師,如果您是在找電腦的話......它可能在您上麵......”
麻醉醫生:“???”
麻醉醫生:“!!!”
......
“嗯?”
張天陽的餘光在隔壁突然抓狂的麻醉醫生和麻醉實習生身上掃過。
手裡捏著的手術刀並沒有因此晃動分毫。
大主任疑惑,“怎麼了?”
“嗯......應該沒事。”
張天陽想了想,按下心中再次泛起的淡淡的不安,然後沉心靜氣。
“那麼,主任,我下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