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恍恍惚惚近乎抓狂的樣子，被三個白大褂收入眼底。

大主任和張天陽默契的在樓梯口緩了兩步，等到光頭帶教洋哥追上來之後，才繼續往下走。

狹小的樓梯間裡陷入了沉默。

但並沒有尷尬或者是沉悶的氣氛。

剛剛三人默契的“演”了一把，這時候心裡想法紛飛。

想到男人前後態度的對比，還有最後被玩壞了的樣子，他們的嘴角難免揚起。

走回七樓，從昏暗的樓梯間裡走出來的瞬間，溫和的陽光讓三人都眼前一亮。

不由自主的左右看看，嘴角的弧度漸漸扯大。

“哈哈哈哈哈！”

大主任首先笑了起來。

早就憋不住了的洋哥也拍著自己的光頭，笑得誇張。

張天陽稍微正常點，但也經不住微笑。

然後他正了正臉色，認真的看向大主任。

“主任，謝謝您幫我……”

幫我找場子。

“應該的！”

大主任一揚手，“本來這個病人就有問題，既然不配合醫生治療，那來醫院乾什麼？”

“就是，這種病人就是典型的暴發戶心態，我們見得多了。”

光頭帶教洋哥幫著分析。

“這種人呢，一夜暴富，錢有了，但是心態還停留在以前。

人缺什麼的時候才會更加強調什麼，他刻意為難，看不起實習生，其實是在強調自己的地位。

但另一方麵，麵對足夠強勢，或者他需要求助的人時，他們又會低聲下氣。

這就是為什麼主任要演他一波的原因了，這種病人是需要敲打的。”

這就是在傳授人生經驗了。

張天陽認真的聽著，很快聯想到了男人一些彆扭的舉動。

比如，他的踩高捧低太過於刻意。

比如，明明自稱很有錢，也確實住著很貴的僑科，卻時時刻刻把那個“每天460塊錢”掛在嘴邊。

比如，他被大主任懟了之後，慫的太快，跟他囂張的人設有些不符。

這些不合時宜的細節，帶入到暴發戶的扭曲心態中，卻變得正常了起來。

又學到了奇怪的新姿勢了呢！

大主任聽完光頭帶教洋哥的話，也點頭讚同。

“我也是為了自己省心。

這種病人，必須要一開始就說清楚整明白。

能互相理解咱們就繼續手術，不能就一拍兩散。

要不然，就算做完了手術，也會很麻煩。

小張你不要有壓力，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好了。”

大主任笑著，還不忘開導張天陽兩句。

張天陽默默聽，心裡什麼都明白。

雖然他們倆嘴上不承認，但歸根結底，還是在給他找場子。

單純敲打男人的話，根本沒有必要逼著他跟自己道歉。

畢竟，實習醫生確實不受待見，在患者眼裡如此，在主任眼裡也大多如此。

很多時候，上級醫生都隻是把實習生當做工具人而已。

實習生跟患者起了衝突，一般都是不管到底什麼情況，先罵一頓了事的。

今天這事，按理說，大主任就算不懟他，也應該不會專門替他出頭。

還是護犢子啊！

大主任看起來冰冰冷冷不苟言笑的，其實內心裡還是藏著熱情的吧？

還有些反差萌？

張天陽看著大主任臉上爽朗的笑，默默的在心裡給他又多加了幾個標簽。

“嚴肅”，“認真”，“專注”，“爽朗”，“護犢子”，或許還有“演員的自我修養”？

他又看向旁邊笑眯眯的，將兩隻眼睛都眯成了縫的光頭帶教洋哥。

洋哥，腹黑這個詞我覺得很適合你。

“行了，這事先到這。”

大主任收斂了笑容，“小張你後續還是繼續負責這個病人，包括病曆書寫還有術前準備，術後換藥也是你來。”

“李洋你多關注一點這個病人。”

“小張有事及時溝通，解決不了的事情跟李洋說，或者跟我說都可以。”

重點交代了幾句，大主任頓了幾秒。

“主任，怎麼了？”

張天陽有些不明所以，卻見大主任又扯起嘴角笑了起來。

“小張啊！”

“昂？”

“我發現，你手底下的病人，好像都不太安分啊？

這個病人搞幺蛾子，之前那個李月半手術做到一半又出了掉零件的事情……”

大主任上下掃視著張天陽，眼神意味莫名。

張天陽瞬間讀懂了他的潛台詞——小張你的膚色似乎有點東西啊！

張天陽一瞬間眼皮子猛跳。

“主任，這是巧合！

跟運氣沒關係！

我不是我沒有您彆多想！”

承認臉黑是不可能承認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承認。

病人病情，嗯還有情緒的變化，跟他張天陽有什麼關係？

至於器械？

器械他們有自己的想法！

快速的拋出否認三連，張天陽果斷找了個借口光速開溜。

聊不下去了，告辭！

……

目送著張天陽火燒屁股一樣的溜走，大主任啞然一笑。

“我就開了個玩笑，這反應也太大了。”

微微搖頭，他招呼著光頭帶教洋哥，“走吧，去我辦公室聊。”

……

泌尿外科的醫生辦公室有好多個。

最大的辦公室就是早晨用來交班的那一個，就在護士站後麵，沒有門，誰都能進。

除了早交班，也是小醫生們日常活動的場所。

給病人做術前談話的時候也會在這裡。

還有一個稍大的辦公室，是給東方醫院的正式醫生用的，藏在病房走廊的最深處，門常年從內反鎖，非醫務人員一般找不到。

光頭帶教洋哥一般就在這裡頭待著。

這間辦公室有很多“工位”，看起來跟一般的公司也沒什麼兩樣。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主任辦公室”，兩個“副主任辦公室”，以及各種示教室之類的地方。

大主任的辦公室光頭帶教洋哥來過，但次數不多。

坐在沙發上的時候，他也隻敢輕輕的放上半個屁股，還不敢坐實了。

表麵上淡定，心裡卻在思考，大主任到底有什麼目的??

很快，他就破案了。

在聊了一些日常交接之後，大主任很快把話題引到了張天陽身上。

“你覺得小張怎麼樣？”

原來是要聊張天陽！

並不是自己哪裡出了紕漏啊……

光頭帶教洋哥瞬間就輕鬆了。

紮馬步的腿瞬間就卸了力氣，整個人深陷進沙發裡，手也撫上了自己的光頭。

“小張啊，怎麼說呢，他雖然是個實習生，但是我總覺得，他懂的東西有點太多了，而且操作方麵也過於熟練。”

都是在醫院裡混了半輩子的老油條了，正兒八經的實習生是什麼樣子的他難道不知道嗎？

懵懵懂懂，戰戰兢兢，一問三不知。

要理論沒理論，要實操沒實操，基礎學的理論知識下了臨床就跟全還給了老師一樣。

不分任務給他們吧，好像不利於後輩發展。

分任務給他們吧，他們又能給你捅各種各樣的簍子。

一個不留神，就得幫他們擦屁股。

就跟前幾天手術室裡把針崩掉了的那個一樣。

帶實習生可以帶的腦殼疼。

但張天陽卻完全不一樣。

光頭帶教洋哥回想了一下昨天手術室裡自己默默被打的臉，歎了口氣。

“有時候我甚至會忘記他是實習生，覺得旁邊是一個正兒八經合同製的醫生。至少得是個住院醫吧？”

“哦，那挺正常的。”

大主任沒有表現出驚訝，仿佛這些都在他預料當中一樣。

“昨天晚上回去，我順手打聽了一下，沒想到還打聽到了不少東西。”

泌尿外科大主任自然也是加了很多群的。

但身為外科醫生，不是在做手術，就是在去做手術的路上，哪有那麼多時間跟內科醫生一樣，水群水的飛起？

他的微信裡早就掛滿了99+的紅色提示，但他基本都不看。

所以，前段時間群裡討論張天陽討論的最熱的時候，他錯過了。

再加上，內科係統和外科係統基本不相通，張天陽之前都在內科轉悠，他也沒怎麼關注。

所以，攢了這麼久，有關張天陽的爆料就有點多了。

“我給你念念啊。”

大主任掏出手機，翻出備忘錄，開始對著念。

“下臨床第一個科室，獨立送病人時遭遇呼吸暫停，妥善處理。”

“下臨床第二個科室，開始接手危重病人，在診斷方麵表現出色。”

“感染內科輪轉時，接手了馬爾尼菲青黴菌的病人，全院會診的時候，感染內科，呼吸科的幾個老家夥都沒建樹，小張跳出來指出了病因。”

“啊！那個病例我知道！”

光頭帶教洋哥忍不住發問，“是這小子診斷出來的嗎？不能吧？”

大主任輕飄飄的看了光頭帶教洋哥一眼，淡定的繼續念。

這就震驚了？

這才開了個頭！

“後來感染內科有個病人酒精肝肝硬化食管胃底靜脈曲張破裂大出血，消化內科在胃鏡室值班的醫生都放棄了，那小子弄了個無視野胃鏡，給人救回來了。”

光頭帶教洋哥站了起來，“臥槽？這都能救回來？”

“急診科上次出事的那個女大夫，你知道吧？當時小張就在旁邊，給做了緊急處理，要不然不一定救的回來。”

光頭帶教洋哥雙目瞪得渾圓，“這……”

“國慶的時候，正嘉那個食物中毒事件你知道嗎？”

光頭帶教洋哥張大了嘴巴，“那個該不會也……”

“對，小張當時就在附近，首先判斷出了病情，聯係了醫院，然後統籌調度了所有資源，還自己弄出了兩輛自製救護車。

68個患者，二十多號重症，托他的福，一個沒死。”

“這也……”

大主任瞟了一眼呆住的光頭帶教洋哥，輕輕的笑起來。

“我還得到了一個消息，這二十個重症患者，裡麵有十六七個病人的深靜脈置管都是他一個人做的。”

“……”

光頭帶教洋哥說不出話了。

不說還沒什麼，各種事跡一說出來，他才覺得瞠目結舌。

那小子這麼厲害的嗎？

那我還低估他了？

想象著張天陽那張淡定的臉，光頭帶教洋哥覺得自己有些牙疼。

這小子，看起來真不像是能這樣攪動風雲的人啊??

可直覺又告訴他，大主任說的都是真的。

光頭帶教洋哥直愣愣的杵在原地，眼神恍惚，茫然的像是個兩百斤的孩子。

緩了好久，他突然想起了一個段子。

普通學生考試拿了98分，去考了100分的學霸麵前炫耀，說，咱們隻差兩分，我跟你差不了多少。

學霸卻說：“你考98，是因為你隻能考到98，我考100，是因為試卷總分隻有100。”

李洋無意識的撓著自己的光頭，感覺張天陽這貨就是這樣。

他還是實習生，因為製度限製了他。

要不然分分鐘飛起來給你看！

他之前覺得，孫羽這姑娘已經算是實習生裡的佼佼者了。

恰好孫羽不怕辛苦，又對泌尿外科有興趣。

可現在一對比，他果斷拋棄了勤勤懇懇的孫羽姑娘，雙眼放光的盯著大主任。

“主任，這個好苗子，要不然……”

“哈哈！”

大主任失笑，輕輕搖頭。

“算了吧！他估計誌不在此！

你知道嗎，內科好幾個大主任為了搶他，腦子都要打出來了。

腎內科的，感染內科的，急診科的，心內科的，神經內科的，一個個都在搶，但小張誰都沒答應。”

嘶，這麼香餑餑？

光頭帶教洋哥咧著嘴，不說話了。

想想自己當年實習的情況……還有這一路評上副主任醫師經曆的風風雨雨……

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

“拐過來就彆想了，人家有誌向呢。”

大主任臉色淡定，輕輕搖頭。

“咱們安心做一個培訓基地就好了。

對了，他想上手就讓他上吧，不用限製，也不用太刻意示好，隨緣。

當然，你想結個善緣我也沒意見。”

“嗯嗯。”

光頭帶教洋哥猛點頭。

但表麵上聽主任的話，心裡依舊默默打小九九。

大主任人脈廣闊，自然不需要在意。

但自己不過是個剛剛升上來的副主任。

結交好苗子是沒錯的。

就算他不會成為自己的學生或者同門師弟，但這樣的人，以後不論去哪個科室，都很有可能成為大拿。

那到時候這個關係就很值錢了。

畢竟，誰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就會需要了呢？

醫生也是人，也會生病的嘛！

就算自己沒病，誰還沒幾個倒黴親戚呢？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洋哥去乾活去了。

辦公室裡又安靜了下來。

大主任臉色漸漸平淡，手指無意識敲著桌子。

說實話，這麼好的苗子放在眼前，他確實有點饞。

但他收到的消息裡，消化內科那邊，竟然還有蠢貨唱反調。

真的是暴殄天物。

要不要出手呢？

他讓洋哥多給機會，也存著一絲期待張天陽超常發揮，也給他泌尿外科整出點跟無視野胃鏡一樣的東西來。

雖然可能性不大。

畢竟泌尿外科的手術也沒什麼操作難點。

想了半天，大主任終究沒有做出行動。

“呼——”

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還是隨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