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升鬥小民與做官,是大不一樣的,普通老百姓,隻要率性一些的,就可以做到愛憎分明最低可以不與討厭之人往來,但是做官就大不一樣,有些時候哪怕已經鄙視一個人到了極點,也不得不與他談合作。
趙嘉現在就是這個樣子。
假如他現在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哪怕他還是一個小小的溧陽縣令,也不會與周遊藝這種小人說上哪怕半句話,甚至於見麵都不會見。
但是現在,他是執掌朝廷中樞的宰相,是李大都督門下的謀主,他需要考慮的事情非常之多,哪怕對周遊藝厭惡到了極處,當著麵也不得不和顏悅色的與他說話。
畢竟這個人,是朝廷裡第一個獻祥瑞之人,也是第一個“勸進”之人,留著他以後還有大用處。
人就是這樣。
隨著年紀增長,很可能就會做出少年時最厭惡之事,乃至於成為少年時自己最厭惡之人,被世事磨圓搓扁,然後變得八麵玲瓏,終年戴著一張張麵具做人做事。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壞事。
太多人張口閉口就是初心二字,其實少年時候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往往都過於淺薄片麵,那時候意誌昂揚,說下的豪言壯語,立下的壯誌雄心,絕大多數都十分偏激幼稚。
隨著年齡增長,少年時的初心也會隨著認知不斷改變,這是一個人的成熟的過程,成熟從來都不是罪過。
戴著一張張麵具在外人麵前行走,也並不是什麼悲哀的事情,隻要不被麵具同化,麵具之下仍然可以看到自己的本來麵目,心中留有一些原則,一些紅線就好。
這個世界上,少年時期能夠尋到清涼如水,皎潔如月的,大有人在,但是很少有人能夠終生如此,真有人做到,也可能是天上謫仙,不是人間俗物。
李信是人間俗物,趙嘉也是。
京城裡每個人都是,都在為自己的前程奔忙,都在為一家老小辛苦,都在紅塵之中浮沉。
…………
延康二年四月。
上一次周遊藝等人勸進之後,京城裡許多人都覺得第二次勸進很快就會到來,有不少人也打算加入這個“勸進”的群體之中,以便討得那位大都督歡心,也為將來謀個前程。
令人詫異的是,周遊藝在第一次勸進之後,便就此安分下來,每日乖乖的去尚書台點卯報道,隻不過尚書台再也不敢安排他去未央宮上班,這位殿中侍禦史就此清閒了下來,除了去禦史台點卯之外,便閒在家裡照顧花花草草,仿佛京城裡的事情,與他毫無關聯。
皇城裡的天子與靖安侯府裡的大都督,也當做這件事全然沒有發生過,京城裡明麵上一點波瀾都沒有,靜謐到了詭異的地步。
不過京城裡雖然相安無事,但是從勸進之事過去之後,這一個月的時間裡,大晉各地一共起了七處義軍,都要進京勤王,掃清天子身邊這些西南的逆賊。
這些義軍,大多不成氣候,有六處被地方衙門清理乾淨,隻剩下一處廣陵趙王殿下率領的義軍,總共裹挾了近十萬軍民,意圖打進京城裡來,清除李信這些姬氏的叛徒。
這一支廣陵義軍,帶兵的便是李信的舊相識,曾經的趙王殿下姬桓。
本來太康朝的時候,太康天子就幾次想要弄死他,但是礙於各種各樣的事情,一直沒有動手,後來太康天子身子出了問題,便隻能把這件事擱置一邊,以至於這位曾經與太康天子奪嫡的四皇子,一直活到了今天。
不過現在西南軍大勢已成,京城幾十萬禁軍都沒有攔住李信,這些廣陵的反賊最多也就是蹦噠一兩個月,就會被朝廷輕易撲滅。
京城的四月,已經開始有點熱了。
靖安侯府的後院裡,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家,看著自己眼前的兩個嬰兒,目光複雜。
良久之後,她才拉著九公主的手,輕聲問道:“哪個是承兒,哪個是世兒?”
九公主伸手指了指左邊的那個嬰兒,輕聲道:“阿娘,這個是承兒。”
九公主的娘親,自然就是當今的太皇太後了,她久在宮中居住,今天九公主親自去把她接出了宮,到外麵來轉一轉。
太皇太後點了點頭,身手摸了摸左邊那個孩子的腦袋,輕聲道:“這個是我的重孫兒。”
老太太又看向右邊那個,慈祥一笑:“這個是我的外孫。”
李信站在一邊陪著,聞言笑著說道:“嶽母要是喜歡,可以把這孩子接進宮裡帶幾天。”
太皇太後抬頭看了一眼李信,微微搖頭,歎氣道:“還是養在你家裡罷,如今這個世道,活在你家宅子外麵的姬家人,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死了。”
老太太又看了看自己的重孫,扭頭對九公主說道:“小九啊,要不然……給這孩子改個名字?”
“阿娘,不用……”
九公主聽到這句話,眼睛也有些發紅,她低頭抹了抹眼淚,開口道:“怎麼樣也不能讓七哥絕了香火。”
“他就信姬。”
老太太又扭頭看向李信。
李大都督苦笑道:“嶽母看我做什麼,我又不是什麼殺人惡魔,這孩子既然住在我家裡,他就一定能安然長大,他父親姓姬,他自然也姓姬。”
老太太這才放心,低頭歎了口氣。
“我代咱們家,謝謝你了。”
李信皺了皺眉頭,正要開口說話,突然看到院子門口有一個熟悉的獨臂身影正在等著,李信沒有猶豫,直接對九公主說道:“夫人在這裡陪著嶽母,我去處理一些事情。”
九公主聲音平靜。
“你去就是,我與阿娘說些話。”
李信微微低頭,與丈母娘打了聲招呼,轉頭走出了這間院子。
院子外麵,見到李信走了出來,獨臂的陳十六立刻上前,對著李信低頭道:“侯爺,北邊……”
“打起來了!”
李信目光一凝,沉聲道:“葉茂與鮮卑人打起來了?”
陳十六點頭道:“準確的說,是赫蘭部的宇文燾,帶人要占王帳的馬場,雙方就打了起來,宇文部的王帳給了薊門關消息,葉國公便果斷帶著鎮北軍出關,合圍了赫蘭部!”
“現在,那邊的消息就隻有這麼多,具體現在是什麼情況,屬下也不清楚。”
“不過一有消息,暗部就會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侯爺手裡……”
李信這會兒,也有些不太平靜了,他麵色肅然,對著陳十六沉聲道:“一有什麼消息,不管是什麼時辰,立刻送到我這裡來!”
“另外,想法子聯係沐英,我需要知道他們現在的位置在哪裡!”
“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