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者,木之子也。
而木子,是一個李字。
這麼簡顯易懂的所謂“讖語”,不要說朝堂裡的文官老爺們,就是私塾裡還在蒙學的孩童,也可以很快猜出來,但是讀書人最喜歡的就是玩脫褲子放屁這一套,裝神弄鬼,讓底層的小民百姓覺得天命玄之又玄。
因此,這個所謂的“天命在苗”篆文,立刻就在朝堂裡引起了軒然大波。
幾乎所有文官,都用鄙視的目光看向這個禦史台的七品殿中侍禦史,當然,除了鄙視的目光之外,還有一些人對這個周遊藝,有不一樣的看法。
有人覺得他膽子大,佩服他敢於在這種時候果斷下注,也有人覺得這人枉讀聖賢書,沒有半點廉恥之心。
但是這個“祥瑞”被獻上來之後,大部分人的目光就已經不在周遊藝身上,而是盯在了帝座上的天子,以及靖安侯府裡的那位李大都督。
周遊藝雙手捧著這件祥瑞,恭敬跪在地上,對著帝座上的延康天子叩首道:“陛下改元禦極,天降獻瑞,臣獻此祥瑞,為陛下賀!”
聽到這句話,哪怕還是少年的延康天子,心裡也不禁怒氣橫生,他冷冷的看了周遊藝一眼,悶聲道:“既然是祥瑞,周卿不妨與朕解釋解釋,這靈芝上的四個篆字,說得到底是什麼意思?”
周遊藝跪在地上,俯首道:“臣才疏學淺,本不敢揣測天意,但既然陛下有命,臣便鬥膽解釋天意。”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苗者,新生也,舊帝失德,昏聵無能,陛下以新君代舊君,又是我大晉景皇帝苗裔……”
“所謂天命在苗四個字,意思已經不言自明。”
延康天子麵色冷然:“周卿好口才,如此口才留在禦史台做個禦史倒是委屈了周卿,禮部若有空缺,周卿不妨去禮部做個主簿,替朕出使番邦,教化異邦。”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要把周遊藝扔到禮部去做個外交官,這個時代的外交官可是苦差之中的苦差,一出門就是幾年甚至十幾年光景,甚至有可能會死在外麵。
周遊藝跪伏在地,對著天子叩首道:“臣,願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即便惹惱了天子,周遊藝心裡也沒有半點慌張,因為他心裡非常清楚,眼下的大晉朝廷,天子說話……並不作數。
果然,他這話剛說完,站在左側第一位的尚書右仆射趙嘉,微微上前一步,先是對著天子拱手,然後開口笑道:“陛下,禮部恐怕是不缺人了,就是禦史台前些日子還在跟尚書台要人,這位周禦史,還是留在禦史台罷。”
他嗬嗬一笑。
“再說了,天降祥瑞,不管怎麼說都不能說是壞事,周禦史把家中的祥瑞獻給陛下,也是出自一片忠孝之心。”
帝座上的延康天子,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從前的六皇子,隻是一個惜命的少年人,在性命操之於人手的情況下,不管李信或者西南軍說什麼,他都沒有什麼意見,但是現在他已經當了差不多半年的天子,心裡也非常明白,姬家的生死存亡,就在他這一代人決定,如今的延康天子姬盈,已經遠沒有半年前那麼怕死了。
於是乎,朝會在極其尷尬的氣氛之中走完了過場。
這位“投機倒把”的周禦史,儘管獻上了一個很不祥的“祥瑞”,但是他既沒有受到獎賞,也沒有受到懲罰。
散朝之後,趙嘉不敢怠慢,一邊命人暗中保護周遊藝,一邊親自趕向了靖安侯府。
這位尚書台的宰輔,連朝服也沒有換,就到了靖安侯府求見李信,很快就被請到了靖安侯府的書房裡,他見到李信之後,剛剛彎身行禮,準備開口說話,就聽到了李大都督似笑非笑的聲音。
“那塊白靈芝,是半個月前周遊藝在西市街淘的,靈芝上的字,是他尋柳樹坊裡的一個篆刻大家,花了十多天的時間,才慢慢篆刻上去。”
李信放下手中的書卷,似笑非笑的看著趙嘉。
“這件事情,這位周禦史做的很糙,事後不僅沒有想法子遮掩,反而像是刻意顯露給人看一樣,暗部隻查了一個時辰,便把消息放在了我的桌案上。”
趙嘉抬頭看了看李信,苦笑道:“明公心裡很清楚,這件事與那個所謂的祥瑞,已經沒有半點關係,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處置這個周遊藝。”
趙嘉微微低頭,開口道:“現在隻有三種情況,第一種是明公把這個周遊藝殺了,借以警示朝中百官,這樣一來,以後就很難會再出第二個周遊藝,但是這樣一來……京城裡有某些人,心裡就會有意見。”
“用不著說的這麼隱晦。”
李大都督微笑道:“說白一些,就是原西南軍的人,會有意見。”
趙嘉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第二個法子就是不處理周遊藝,或者隻是輕罰周遊藝,如果明公這麼做,事情就會暫時維持現狀,不過如此一來,接下來幾個月內,朝廷可能會湧出十幾個甚至幾十個祥瑞,這些人會越來越大膽的試探明公您的想法。”
李信坐在椅子上,淡淡的問道:“那第三種情況呢?”
“第三種,便是朝廷擢升周遊藝……”
說到這裡,趙嘉微微吐出了一口氣,沉聲道:“若朝廷擢升周遊藝,接下來出現在朝廷裡的,便不是所謂的祥瑞,而是……勸進表了。”
李信拍了拍手,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眼趙嘉,笑嗬嗬的說道:“周遊藝用這個祥瑞試探咱們這些人的想法,我怎麼知道他不是受幼安兄指派,來試探我的想法?”
趙嘉麵色平靜:“屬下從未私下做過任何隱瞞明公的事情,明公麾下能人異士無數,儘可以去查。”
李信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一些。
他低頭思索了許久,然後開口道:“現在不成。”
“葉茂已經帶兵北上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跟鮮卑人打起來,在這種情況下,朝廷必須保持穩定,給葉茂一個足夠穩定的後方。”
“葉茂下半年就會動手。”
李信抬頭看了趙嘉一眼,緩緩吐出一口氣:“出於謹慎,那邊打完之後,京城裡才能有大動作。”
趙嘉對著李信恭敬低頭:“自然按照明公的意思辦,敢問明公,這個周遊藝……應當如何處理?”
“不升不貶,罰俸半年罷。”
趙嘉起身,對著李信躬身道:“屬下遵命。”
……
於是乎,這位在朝堂上公然獻出“祥瑞”的殿中侍禦史,在下朝之後,被宰相趙嘉請進了相府之中,簡單吃了一頓飯。
然後他因為“行為不端”,被罰俸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