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京城裡的氣氛一直很不好。
去歲鮮卑宇文大鬨北疆,不僅攻破了薊州城,還把整個鎮北軍打的支離破碎,這個消息傳進關內之後,天下無敵了四十多年的大晉,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偏偏那個時候,朝廷還不能增派援兵北上,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宇文氏在北疆耀武揚威,那個時候元昭天子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遷怒了來自於宇文氏的妃子宇文雀,當然了,為了皇室的臉麵,皇妃一般是不會被賜死的,於是這位宇文皇妃被理所應當的關進了大晉知名的冷宮采秀宮。
除此之外,朝廷從京畿禁軍之中增派了四個折衝府北上,然後就再無動靜。
數月之後,北疆的戰事雖然暫時平息,鮮卑部也從薊州城裡撤了出去,讓出了北疆的雄關薊門關,重新返回關外,但是關內的老百姓不會知道是李信出關分裂的宇文諸部,朝廷也不會這麼宣傳李信,於是老百姓就隻能看到宇文部的人是主動撤退,不是被大晉的王師打退的!
在老百姓眼中,這些北蠻子不由分說闖進關內,讓葉帥辛苦建立起來的鎮北軍幾乎毀於一旦,然後再薊州一帶大肆劫掠之後,悠哉悠哉的回了關外!
要知道,如今的大晉距離武皇帝時代已經過去了四十多年時間,在這個平均壽命普遍不高的年代,經曆過北周時代的晉人,差不多都已經塵歸塵土歸土了,如今的大晉人出生的時候,差不多是大晉最為榮光的時候,現在的晉人,也是最驕傲的一代晉人。
如今大晉的臉麵被北蠻子結結實實打了一巴掌,偏偏朝廷選擇忍下了這一巴掌,至今沒有對北蠻子有任何報複的行為,讓京城包括京畿附近以及大晉所有大城裡的百姓,無不議論紛紛。
這段時間裡,哪怕是身在未央宮的的元昭天子,也感覺到了來自民間的輿論壓力。
不過麵對這個時代,君父的意誌明顯高過一切民間輿論,元昭天子隻當是沒有聽見這些民間的聲音,依舊一門心思的鼓搗自己的天雷藥粉。
他在將作監折騰了一整天,剛在未央宮看完北疆送來的文書,準備躺下稍微休息一會兒的時候,仍舊是一身紫衣的太監蕭懷,從外麵邁著小碎步走了進來,他跪在地上,俯首道:“陛下,柱國大將軍種玄通求見…”
種玄通年紀大了,從雲州回了京城養老,算是從一線崗位退休了,這個柱國大將軍的名分,也是“退休”之後元昭天子加給他的。
此時元昭天子差不多已經兩天沒有怎麼合眼了,但是種玄通這個級彆的大臣求見,他又不太好不見,於是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著一旁的蕭正說道:“去給朕,打盆涼水來。”
蕭正連忙低頭,下去打水去了。
天子又對蕭懷說道:“請種老將軍進來。”
蕭懷立刻退了出去,接引種玄通入殿,等到元昭天子剛用涼水洗完臉之後,種玄通剛好一步踏進了未央宮,種家人一直很守規矩,見了天子,老將軍就要跪下磕頭行禮。
元昭天子抬了抬手,淡淡的說道:“老將多軍不用多禮,蕭正給老將軍賜坐。”
種玄通低頭謝恩,天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開口問道:“老將軍進宮見朕,不知道是?”
種玄通低著頭,開口道:“老臣聽說,陳國公葉茂在薊州城附近重新征募鎮北軍,陛下已經下旨讓葉國公停止征兵了。”
說到這裡,種玄通低頭苦笑道:“陛下,老臣大半輩子都在北疆,這一次鮮卑部攻打薊門關的軍報,老臣從頭到尾翻來覆去的看了很多遍,若非是鎮北軍上下將士齊心,死戰不退,那北疆的宇文部可不止是打下一個薊州那麼簡單了,北疆的亂局,也不是禁軍四個折衝府北上,就可以收拾的……”
說到這裡,老將軍頓了頓,開口道:“說一句不太客氣的話,假使鮮卑部用那種不計代價的打法,打的是雲州城而不是薊州城,那麼雲州城的雲州軍,多半打不成薊州那樣的戰果……”
種玄通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跪在了天子麵前,低頭道:“陛下,鎮北軍是為了看守大晉門戶,才與敵人殊死一博,才幾乎全軍覆沒,如今葉國公在薊州重新征兵,不僅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也是當下最要緊的事情,鎮北軍重組之後,仍舊可以看住我大晉的東北門戶,無論出於何種理由,陛下都不應該下這種聖旨才是……”
這幾天時間,元昭天子一直在鑽研天雷的事情,幾乎沒有怎麼好好睡覺,他又沒有忍住,打了個哈欠,然後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向了種玄通。
天子微微歎了口氣,開口道:“若隻著眼北疆,老將軍今天說的話,自然是金玉良言,但是天下不是隻有北疆。”
元昭天子從龍椅上站了起來,看了一眼種玄通,開口道:“前幾個月,北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朕不說,種武應該也跟老將軍說過了,北疆到底是怎麼暫時平息下來的,老將軍自然也清楚。”
說到這裡,天子緩緩吐出一口氣,喃喃道:“朕的那個老師,隻帶了一萬多人出關,帶了一些天雷,用了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就讓原本已經統一的鮮卑宇文內部,立刻變得分崩離析!”
天子抬頭看著種玄通,一字一句的說道:“這是何等可怕的手段?”
“這件事做成之後,李師很快就從天目監與梅花衛的視線之中消失不見,朕再收到有關李師消息的時候,他人已經在西南錦城了。”
說到這裡,天子從自己的桌案上,挑選出三四本文書,讓蕭正送到種玄通手上,然後開口道:“老將軍可以看一看,李師去了西南之後的這一個多月,到底做了什麼事情。”
“原本冗雜紛亂的西南權力,被李師用了幾天時間,便理的清清楚楚,接下來李師還要成立西南大將軍府,總攬西南一切軍務。”
其實李信回到西南之後的一係列舉動,都是自上而下的,很多西南人甚至沐家人都不知道李信到底做了什麼,而在天子桌案上,這些事情已經見諸於文字!
這說明了,在西南軍的中高層裡,一定有朝廷的奸細。
天子邁步走到種玄通麵前,伸手指了指自己滿布血絲的眼睛,緩緩開口:“不瞞老將軍,朕已經差不多兩天沒有合眼了。”
“朕從小在李師府上長大,李師是個什麼樣的人,朕多少了解一些,李師這個人一旦想做什麼事情,從來都能做的漂漂亮亮的,這一點從他一這次出關平亂,就可以看得出來。”
天子搖頭苦笑了一番,開口道:“實話實話,麵對李師,朕沒有半點把握。”
“朕隻好拚命讓自己強壯一些,讓李師孱弱一些。”
說到這裡,天子抬頭看向種玄通,開口道:“葉家現在是個什麼心思,誰也說不清楚,老將軍肯為葉家作保否?”
種玄通深呼吸了一口氣,沉默不語。
天子輕輕拍了拍老將軍的肩膀,幽幽的歎了口氣。
“老將軍體諒,朕也是事出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