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李信走南闖北,帶著家人從京城搬到了永州,又從永州搬到了錦城,雖然他從來沒有跟九公主說過關於朝政上的任何問題,但是不管怎麼樣,九公主也是出身皇室的公主,無論如何也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的。
在太康年間,李信帶著家裡人搬到永州的時候,九公主隻是以為自己的丈夫與天子之間有了一點矛盾,但是自己一家人在永州一住就是好幾年時間,去年甚至直接搬到了西南的錦城來住,九公主自然就看出了不對。
她隻是沒有說而已。
如今,這位與李信成婚十多年的夫人,終於親口問出了這句話。
他們兩個人是太康元年成婚,成婚的時候還是一個十七歲,一個十六歲,到如今的元昭五年,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十五年時間,今年李信已經三十二歲,九公主也已經三十一歲了。
兩人生命中一半的時間,都是在一起的。
聽到九公主這句話之後,李信微微歎了口氣,他拉著九公主的手,走到了自己屋裡,兩個人坐下來之後,李信才默默的點了點頭。
“時勢所迫,確實到了要造反的地步了。”
九公主微微低頭,緩緩說道:“這麼說,七哥沒有冤枉你。”
李信皺了皺眉頭,看了一眼九公主,苦笑道:“當年舊事,隻能說我與魏王殿下各有心思,太康初年所有的臟活累活,都是我去做,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然而到最後咱們家卻沒有拿到應得的回報,如果我不多做一點準備,到最後被過河拆橋了,有夫人你的麵子在,咱們夫妻兩個人或許不會出事,但是將來兒女輩,一定會吃大虧。”
太康初年的時候,天子帝位不穩,身邊沒有可用之人,隻能讓李信去幫著他拚命攫取權力,從兩營禁軍開始,李信得罪了裴進以及裴進的一眾老部下,後來天子要削減京中將門的家將,又是李信出麵去做,得罪了包括葉家在內的一眾將門。
驅逐三皇子四皇子離京,也是李信出麵,得罪了宗室。
在太康元年到太康二年這半年時間裡,李信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那個時候他心裡就清楚,一旦靖安侯府失勢,這些被他得罪過的人一定會撲上來狠狠地啃上一口。
偏偏在那個時候,剛剛憑借羽林衛登上地位的太康天子,開始疑心羽林衛,甚至棄用羽林衛。
也是在那個時候,李信心裡開始有了危機意識,以至於在第二年的西征之中,他就開始在西南布局。
到現在十多年時間過去了,回首往事,很難說清楚李信與太康天子之間到底誰對誰錯,也許兩個人之間的矛盾是出於誤會,也許不是。
就如李信所說,各有心思。
從那個時候開始,李信與太康天子,或者說與皇室之間的矛盾,就埋下的種子,到如今這顆種子終於生根發芽,雙方之間的矛盾,也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九公主伸手握著李信有些粗糙的手掌,她眼睛有些發紅,開口道:“七哥都已經走了,既然當年的事情說不清楚,那就不說了……”
她抬頭看著李信,聲音有些柔弱。
“這麼些年過來,不管你做什麼,我從來都沒有問過你,也沒有管過你。”
“這幾個月你不在家裡,我跟十六打聽了不少西南的事情,十六說西南現在,差不多已經跟從前的南蜀差不多了……”
九公主握著李信的手,語氣帶著一些哀求。
“既然這樣,那咱們一家就留在西南過一輩子好了,咱們不去京城,也沒有必要與……朝廷兵戎相見。”
九公主是承德天子的幼女,正兒八經的皇室。
李信造反,對於她來說就像是丈夫跟自己的娘家打起來了,還要死磕到底,而九公主就是夾在中間的人。
雖然父兄都已經去了,京城裡隻剩下她的母親,但是不管怎麼樣,她畢竟是姓姬的,她不忍心看著自己的丈夫,真的跟自己的娘家,拚個你死我活。
李信拉著她的手,微微歎了口氣。
“夫人,事到如今,已經不是全然由我說了算了……”
一個利益集團的領袖,所作所為往往是利益集團所推動,而不是全部由他一個人說了算。
就像當年的李慎那樣。
現在的李信也是如此,要知道早在太康年間,西南的趙嘉與沐英等人,就委婉的跟李信提過要造反的事情,後來李信與朝廷鬨崩了之後,這種造反的傾向在西南內部就更加明顯了。
明顯到哪怕李信,也沒有辦法輕易改變的地步。
不管怎麼樣,李信終究還是一個普通人。
假如太康初年,那位坐在帝位上的天子,能夠放下一些小肚雞腸,跟李信以誠相待,李信多半就會鐵了心在姬家這個大地主家裡乾上一輩子,老老實實的做姬家的姑爺,大晉的靖安侯。
假使現在他可以選擇,他也不太想冒險帶兵出蜀,就像九公主所說,西南已經自成一國,李信大可以在西南稱帝,最近幾十年大晉多半都拿西南沒有辦法,到時候姬家說不定還會派使臣過來,正式承認西南立國。
但是,這種想法太過理想化了。
西南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
沐英的兒子,已經是西南的蜀王,名義上西南都是在蜀王府治下,李信要是留在西南稱帝了,又把蜀王府置於何地?
即便沐英本人沒有意見,他身後的沐家人又會如何想?
至於趙嘉,就更明顯了,這位西南的經略使,畢生的夢想是經略天下,而不是經略西南一地,他心裡想的是登台拜相,治安天下。
假使現在李信突然失了鬥誌,要在西南立國,最多兩三年時間,趙嘉就要撂挑子,回家種田。
至於另外一股勢力李朔……
李朔這個人,平日裡悶聲不響,但是他也會有他自己的心思,西南自立,他跟沐家之間就會有矛盾,而且李朔這個人,多年沉澱下來,心裡的野心,未必就比趙嘉小了。
西南上下,已經為出蜀,做了五六年的準備。
這個時候,沒有道理李信一句話,他們就會偃旗息鼓,乖乖的各回各家。
九公主兩隻眼睛都紅了,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淚,然後拉著李信的手,久久沒有說話。
李信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開口道:“夫人,且不要想這麼多,你在錦城帶好孩子們,剩下的交給我去做就行了。”
九公主又伸手擦了擦眼淚,聲音有些哽咽。
“早知道今天,那年便不跟著七哥去你家裡吃什麼羊肉串了。”
李信拉著她的手,輕輕的笑了笑。
“早知道當年,便不去得意樓賣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