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是在上午從未央宮出來,到的大理寺大牢,等他從大理寺大牢走出去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此時的他手裡還拿了一疊幾位宰輔寫滿名字的紙張,其中有名單,也有認罪書。
臨走之前,他讓二三十個羽林衛看守住大理寺大牢,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出。
其實李信這麼個做法,的確乾脆利落而且非常痛快,但是實際上是很不合規矩的。
比如說,不管沈寬有多大的罪過,他也不能這麼直接一刀把他給捅了,這是犯了大忌諱的。
先古一個個部落組成文明,此後諸夏數千年經久不衰,最大的原因就是“規矩”兩個字,各種各樣的規矩組成了這個社會,到了王朝時代,朝廷這種國家機器,更是由一層層的規矩堆砌而成,不管是誰身處在這個國家機器之中,都必須要按規矩辦事。
除非你有掀桌子重來的能力,否則哪怕是皇帝,都得按規矩辦事。
否則,必然會為整個群體所厭,被群有人合力“踢”出這個圈子。
就拿這一次的事情來說,李信得了皇命,可以審問幾位宰相,也可以按規矩去查,去辦,最後證據確鑿之後,想怎麼殺就可以怎麼殺。
但是他不能就這樣二話不說,把一個先帝任命的輔臣給殺了,這麼做必然會遭到朝野的反噬。
既得利益者,最是討厭不守規矩的人。
李信也算是國家機器,或者說這套規矩裡的既得利益者,他本來不該這麼做,但是他這麼做了,內心裡也有他的考量。
出了大理寺大牢之後,差不多已經過了午時,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吃飯,他直接走向了未央宮。
未央宮裡,元昭天子已經等候許久,聽到李信來了之後,立馬讓蕭正把他請進了書房,李信進了書房之後,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問道:“老師,情況如何了?”
“差不多已經解決了。”
李信讓蕭正把手裡的一疊紙,遞到了天子的桌案上,然後淡然開口:“這是除沈寬之外,另外幾個人的供詞和他們寫出來的名單,他們既然已經認罪,那麼朝臣逼迫陛下延遲親政的事情,自然就成了無稽之談,賊首已經認栽,剩下的人不會有什麼大動靜了。”
“至於這些名單。”
李信微微低頭,沉聲道:“這些名單上涉及的官員,大多都是朝廷有官有品的人物,可以大做文章。”
元昭天子把這些紙拿在手裡,差不多翻了一遍之後,抬頭愕然看向李信,聲音都有些發抖了:“老師您……要把這些人……全殺了?”
“自然不是。”
李信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文官勢力盤根交錯,這幾個人寫的名單,差不多涉及到了京城各個衙門甚至各個地方,且不說陛下尚未完全掌握朝政,不好動他們,就是真的能把他們全殺了,大晉朝廷也立時就要大亂,禍害遠比這些人要大的多了。”
元昭天子撓了撓頭,有些疑惑不解。
“那老師說的大做文章……”
“這就要看陛下怎麼用了。”
靖安侯爺緩緩說道:“這些名單裡,有些是各衙門的主官,陛下如果要提拔他的副手,就可以借著這個機會,把他殺了,拔擢他的副手上位,屆時那人一定對新朝忠心耿耿,再沒有半句怨言。”
“如果陛下不願意殺他們,也可以把他們請進宮裡來,先給他們看一看這份名單,以及幾個宰相的認罪書,這些人一定嚇得屁滾尿流,陛下隻要當著他們的麵,把他們的名字從名單上劃了去,或者當著他們的麵,隨手把一張紙丟進火爐裡,告訴他們名單已經燒了。”
“那這些人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會感動的痛哭流涕,陛下收攏人心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元昭天子越聽,眼睛越亮,最後看向自己手裡的這份名單,如獲至寶。
“老師真是大智慧,三言兩語,就把如此複雜的事情理順暢了。”
“沒有什麼大智慧。”
靖安侯爺淡然一笑:“隻是一些拿捏人心的小手段,這種小手段先帝常常拿來用,跟著先帝久了,自然能跟著學一些。”
其實早年李信剛剛進入京城的時候,麵對一攤渾水,他能夠在夾縫中存活下來,就是靠著這一手拿捏人心的本事,太康天子登基之後,許多事情還是李信給他參謀的。
元昭天子繃了許久的神經,終於輕鬆下來不少,他讓蕭正把這些紙張收好,然後抬頭看向李信。
“老師,那沈寬他們幾個人應該如何處理?”
“他們都得死。”
靖安侯呢理所當然的說道:“首惡必須要誅除,不然不足以震懾人心,不過他們幾個,除了沈寬之外,其餘幾個人的家屬,可以免去死罪。”
“至於沈寬。”
李信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方才在大理寺大牢裡,臣已經把他給殺了。”
天子驚的“啊”了一聲,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老師,沈寬可是輔臣,先帝朝的首相……”
“就說他在牢裡畏罪自儘了就是。”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這個時候,不用雷霆手段,那些讀書人不知道要扯皮多久,論嘴皮子,京城裡哪有幾個人是他們的對手,這朝堂上下各個衙門,哪個衙門裡沒有讀書人,哪個衙門裡沒有他們的徒子徒孫?”
“不這樣快刀斬亂麻,這事情永遠了結不了。”
說到這裡,李信對著天子拱了拱手:“陛下放心,這事情就算以後傳了出去,也是臣一人所為,臣殺人之後蓄意隱瞞,與陛下無關。”
天子愣了許久,最終苦笑了一聲:“老師,朕不是這個意思……”
“老師本來沒必要管這件事情,是朕拖累的老師。”
李信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心裡卻不以為然。
天子無錯,因此不管什麼過錯,都要有人給他背下來,這件事傳不出去還好,一旦傳出去,一定是李信來背這個大黑鍋。
說不定眼前的這個少年天子還回把這件事記下來,作為日後拿捏自己的手段。
政治場上,就是這麼冷酷無情。
想到這裡,李信微微低頭,繼續說道:“陛下,這些人的認罪書裡,少了沈寬的,所以這件事需要流的血,就要從沈寬那一邊流。”
“他的家人,門生,故吏,隻要牽扯到這件事情中來,都要嚴查嚴辦,當殺則殺,可殺可不殺的,也要殺!”
“兩代仁君,已經讓這些讀書人忘了天家威嚴,陛下不借此立威,此事就還會在大晉朝廷裡複現,或許是本朝,或許是陛下的子孫,還會如同今日一樣,被文臣步步相逼!”
元昭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看李信。
“這件事……老師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