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如果現在有一個跟李信同等級的大將軍,站在天子麵前說出這番話,元昭天子一定會喜不自勝,把京城三禁衛甚至能夠掌控的禁軍都交到這個人手裡,讓他幫自己背了這口黑鍋。
而葉鳴單純論資曆,論軍功,比起李信甚至還要多一些,畢竟當年禁軍西征的時候,他葉鳴才是主帥,李信隻是一個副將。
他隻要願意站在天子身後,京城的局勢幾乎立刻就可以穩定下來,暗地裡的有心之人,也不會敢再蠢蠢欲動。
但是葉鳴不行。
原音很簡單,他的女兒嫁給了太康天子,還生下了一個皇子,被封為德妃。
這是元昭天子最有威脅的競爭者之一。
血脈親情,畢竟更重一些,元昭天子的四弟就是葉鳴的親外孫,有這種關係在,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用葉鳴的。
天子深呼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葉鳴,勉強一笑:“老國公,京城沒有什麼大事,隻是一些小小的波折,朕……可以處理。”
這個答複,並不出乎葉鳴的意料,老將軍歎了口氣,開口道:“陛下,臣此次進京,無有半點私心,老臣如今在朝無職,也不統兵,也活不了幾年,沒有野心了。”
“如今京城動蕩,陛下新立不曾親政,再這樣鬨下去,恐怕會生出更大的動蕩出來,陛下用臣,臣當替陛下掃清妖氛,還朝堂以清明,身後罵名,老臣可以儘數擔了……”
“如陛下不用老臣,臣也要向陛下進言。”
老將軍站了起來,緩緩的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此時揮刀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遲,再有半點拖遝,事情會越來越麻煩。”
“隻要禁軍支持陛下,死一個讀書人,大晉還是大晉……”
葉鳴前些年一直在北疆鎮守薊門關,後來回京也是處理葉晟後事,之後就在寧陵守孝,元昭天子與他並不熟,甚至隻見過一兩次,此時看到這位老將軍跪在自己麵前,天子也有些慌了手腳。
他上前,把葉鳴攙扶了起來,開口歎了口氣:“老國公公忠體國,朕心裡清楚,但是朕登基不久,若是成了一個暴君,以後動歪心思的人會更多。”
小皇帝登基不滿一年,帝位不穩,如果擅自殺戮大臣,名聲直接就壞了,到時候諸多宗室,還有他的諸多兄弟,就都有了機會。
忌諱就忌諱在這裡。
葉鳴因為身體不好,嗓子有一些沙啞。
“陛下,朝廷隻在刀槍上,而不在名聲裡。”
“當年先帝……”
他說到這裡,就沒有繼續說下去了,不過話裡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
當年先帝壬辰宮變奪權繼位,也是千古不易的罵名,但是他掌握了正統,掌握了禁軍,十多年來政權穩如泰山。
元昭天子有些痛苦的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苦笑道:“老國公,此事容朕想一想,朕一時間還下不了決心。”
葉鳴低頭道:“老臣會在國公府裡,等候陛下聖意。”
說著,他就要起身告辭。
天子親自把他送到了未央宮門口,臨分彆之前,他開口道:“李師在永州不肯回來,老國公能不能給他寫封信,勸他回京一趟,幫一幫朕。”
葉鳴回頭看了皇帝一眼,然後默默點頭。
“陛下開口,臣自然遵命,不過就算長安肯回京,等他回來的時候,京城又是一種局勢了。”
元昭天子低眉道:“朕明白。”
葉鳴彎身告辭,然後緩緩邁步,走下了未央宮足足八十一層的台階。
少年天子就這麼站在宮門口,靜靜的看著葉鳴遠去。
過了片刻之後,他歎了口氣,不無羨慕的說道:“若朕有這麼個母族,那該多好。”
他身後的蕭正低著頭,開口道:“大門大戶,不能成為後族,這是武皇帝立下來的規矩。”
因為北周有不少外戚乾政的先例,所以武皇帝滅了北周之後,就定下了這麼個規矩,皇子的正妻家族不能是四品及以上的大家族,防止外戚做大乾政。
元昭天子看著葉鳴漸漸走遠的背景,又歎了口氣。
“方才隻要朕點一點頭,葉家就可以幫著朕,把京城裡的麻煩統統解決,那些討厭的文官,葉家也都可以幫著朕殺了……”
“可惜啊。”
天子轉過頭,走回了未央宮裡。
“可惜朕有一個四弟。”
………………
京城的局勢越來越不好了。
幾位宰輔被軟禁在家中,朝廷又增補了幾位宰輔進尚書台暫代相位,但是皇帝不曾親政,進尚書台的人選就隻能靠著廷議,廷推來完成,到最後進尚書台的,還是這些文官。
以門下侍中房子微帶著四位新人,處理國事。
而京城的輿論場,在有心人的運作之下,越發沸騰,京城各坊開始流傳一些繪聲繪色的故事。
比如說那位楚貴人如何如何美貌,比如說元昭天子亂母的一些細節。
有些人說的如同真的一樣,好像他爬未央宮的窗戶親眼看到的。
而沈寬與嚴守拙等人的門生故吏也開始發力,不少人聯名上書給朝廷,也不提天子亂母的事情,隻是要求朝廷釋放幾位宰輔。
而這個時候,已經有一些有心人,開始想辦法越過禁衛的封鎖,想要進入幾位宰輔家中,跟他們“談”事情了。
元昭天子那邊,就如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那樣,每天一如既往的該做什麼做什麼,十天一次的大朝會也在如常舉行。
不過楚貴人這三個字,在朝廷裡成了忌諱,有一個官員提起這三個字之後,直接被禁衛扔進了大理寺裡,罪名是誹謗君上。
明麵上的京城,平靜了下來。
但是地下的暗流,越來越洶湧。
為了應付這個局麵,內侍監召回了幾乎所有的梅花衛,元昭天子也三天兩頭的把侯敬德跟賀崧兩個人喊進未央宮裡談話,並且賞了不少東西給他們以及左右禁軍,以籠絡人心。
而李信,此時依舊在錦城觀望。
就在這個時候,一樁大事發生了。
元昭元年十一月二十七,京畿溧陽縣一處民宅裡,發生了一樁滅門的命案,一家老小三十多人,除了一個在外遊學的兒子,其他儘數死於非命。
溧陽縣衙趕到這戶人家的時候,看到現場的慘狀,都嚇傻了。
他們連忙上報給了京兆府。
京兆府的人也嚇傻了,直接把事情上報給了尚書台,尚書台的幾位臨時宰相,也是目瞪口呆。
因為這戶被滅門的人家……
姓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