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了李信這句話之後,天子略做沉默之後,又從桌子上取出另一封奏書,遞在身邊的蕭正手裡。
蕭正很懂事的雙手接過,然後送到了李信手邊。
“這是葉鳴昨天送到京城裡的書信。”
李信皺了皺眉頭,展開書信看了一遍之後,眉頭便開始亂跳。
自己這位葉師兄,要……
上書請辭。
理由很簡單,一來是他年歲大了,今年也已經六十歲出頭,這兩年身子一直不好,處理軍務都力有不逮,所以想要辭去鎮北軍大將軍的職位。
二來是……他也收到了老父病故的消息,想要回寧陵老家去,給老父守幾年孝。
這封奏書,字裡行間之間,儘是孝心,尤其是其中一句話,讓李信見了都忍不住有些心酸。
“臣替國守邊數十年,見老父不過四五次,其中辛苦,不足為外人道也,臣少年時性情懦弱,不敢提刀射箭,不敢傷人射鹿,京都裡人儘皆知,從來為老父所不喜。”
葉晟的這位長子葉鳴,與他的父親性格大不一樣,他少年的時候不太喜歡舞刀弄槍,反而比較喜歡讀書。
葉家的二子三子,都是酷愛練武,被葉晟帶在身邊北征,結果全部死在了戰場上。
正因為這個原因,葉鳴的個人武力一直不怎麼樣,這也是他投身軍伍數十年,一直坐鎮中軍不曾親自動手的原因之一。
隻不過後來,葉晟被困京城,葉家需要一個人站出來,這位葉家的大少毅然出京從軍,硬生生靠著不知道多少冊的兵書,成了葉家的第二位大將軍。
“人之秉性天定,難改難移,然則臣數十年來能投身軍伍,奮勇殺敵,守土固邊,非是性情更易,而是為國為家。”
“也是為了家中老父。”
“如今老父病故,臣身為長子,一沒有儘孝膝前,二沒有處理後事,反而在北疆動彈不得,愧為人子,亦羞為人父。”
“如今臣已經是花甲之年,殘破之身,並有病痛纏身,幾不知何時,便隨老父而去,請陛下允準臣辭官之請,容臣回寧陵,儘一儘孝心。”
看完這封奏書之後,李信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低聲道:“葉大將軍這本奏書,陛下似乎不好不準。”
諸夏子孫,向來以孝為道德標準,尤其是這個時代,更是普世標準,哪怕是皇帝要阻止一個人儘孝,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所以,天子不太可能拒絕這封奏書。
“是不好不準。”
天子苦笑道:“隻是這位葉少保一回京,朕竟然沒有人選去接任他鎮北軍大將軍的位置,這奏書昨天到的京城,朕想了一天了,今天早上才讓人把你請進宮裡來,與你商量。”
說到這裡,太康天子看著李信,沉聲道:“長安,如今北地戰事將起,全數交給雲州軍,朕也不太放心,而且如果宇文諸部反抗,薊門關也是要害之處,這種時候,薊門關不能沒了主心骨。”
“如今,京城裡也隻有你去坐這個位置,能坐的安穩。”
薊門關守軍名義上叫做鎮北軍,但是京城裡誰都清楚,這支軍隊其實應該叫做葉家軍,畢竟葉家已經主持了鎮北軍兩代人,雖然鎮北軍裡沒有多少姓葉的將官,但是全軍上下,都認姓葉的人。
李信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陛下的意思是,要臣去接葉大將軍的位置?”
天子點了點頭。
“京城裡,隻有長安足以勝任。”
這句話沒有什麼毛病,按照職位上來說,鎮北軍大將軍是正二品的位置,葉鳴身上那個少保的加封是從一品,李信本就是靖安侯,職位是二品的兵部尚書,又有一個同樣是從一品的太子太保加封,他去做這個位置,最多隻能算是平調,
如果按照京官大地方官一頭的說法來看,他甚至不能算是平調,而是被“貶謫”出去的。
李信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陛下,臣也不姓葉,未必坐得穩這個位置。”
“葉家人認你的。”
天子開口道:“實在不行,你再帶一個葉家人去就是了,葉家的那位小公爺葉茂,不是早就要出京鍛煉了麼,讓他與你同去,給你做一個副手。”
李信心裡緩緩歎了口氣。
他現在跟葉家人的關係是很好,但是如果他去做了這個鎮北軍大將軍,葉家人說不定就會在背後對他指指點點了。
甚至會有人說,是他跟天子串通,要奪葉家的權柄。
李信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開口道:“陛下,這件事您還是與宰輔們商議之後,再行定論罷,若朝廷有聖旨下發,臣作為大晉臣民,自然躬身應從。”
天子臉上露出笑容。
“總要事先跟你溝通一下才是,不然一張聖旨壓下來,朕怕你不高興。”
說著,他讓蕭正又搬了把椅子,坐到了李信旁邊,拉著李信的衣袖說道:“長安,你到了北邊之後,宇文諸部的事情就交給你與種玄通兩個人了,鎮北軍需要什麼東西,你儘管上報給朝廷,朕一定讓戶部儘量配合。”
他吐出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朕初步的打算是……三年。”
“三年之內,結束這一次北征,倒是我大晉便再無外患,起碼又有四五十年太平!”
見到天子這個模樣,李信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小聲道:“陛下,這種大事還需要慢慢商議,不可能咱們兩個人在這裡說幾句話就能定的下來,不妨先放在一邊,臣現在另有一件事情,要求陛下幫忙。”
見到李信這麼說,天子來了興致,笑嗬嗬的說道:“什麼事情能讓長安你如此上心,連北征的事情都不願意說了?”
“是這樣……”
李信咳嗽了一聲,緩緩開口:“臣的家裡……有一個幕僚,很是有一些本事。”
“臣五年前西征的時候,全靠此人在身邊出主意,不然當年也不可能如此順暢,便幫著陛下平定了西南。”
“此王佐之才也。”
……
李信一頓胡吹,把趙嘉吹得天上少有,地上難得。
天子也咳嗽了一聲,開口道:“長安有話,不妨直說……”
李信這才停了下來,有些尷尬的說道:“嗯……他想做官。”
天子微微皺眉。
“既然有才學,為何不走科考?”
“他是軍戶出身,不得科考。”
趙嘉的父親,雖然是跟在葉晟身邊的軍師,但是在當年北征軍中是有職位的,以至於他成了軍戶,不得參與科舉。
天子點了點頭,苦笑道:“長安你將此人誇的如人中龍鳳一般,莫非是想讓他直接入三省當宰輔不成?”
“不用不用……”
李信擺了擺手,乾笑道:“給他個縣令知州之類的做做就成了,要是他乾得好,再升官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