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麼樣,最起碼此時的太康天子哭的很認真,而且很忘我。
李信躲在門口偷偷看了一會兒,見他哭的太傷心,都沒有忍心去打擾他。
這個時候,他的確是應該哭的,換了李信在他那個位置上,也得狠狠哭上幾嗓子,不然大家台麵上過不過去。
不過哭是哭,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那就誰也說不清楚了。
不過靖安侯爺可以肯定,這會兒這位大晉的陛下,即便心裡不想笑,心情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天子哭了一會兒,用餘光發現了等在門口的李信,他從黑色的袖子抹了抹眼淚,悲痛的說道:“大兄是朕之長兄,長兄薨逝,朕心甚痛,著令京城各戶,掛白幡三日,祭奠秦王。”
他說完這句話,秦王府的幾個遺孀對視了一眼,都跪在地上給天子磕頭,垂淚道:“未亡人多謝陛下恩典。”
其中,有一個端莊大方的秦王妃,也就是曾經的太子妃,顫抖著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走到天子麵前,從袖子裡取出一封書信,垂淚道:“陛下,王爺他回京之後的這幾天,一直鬱鬱寡歡,今天王爺出事之後,妾身等在王爺的書房裡發現了這封書信,應是王爺的遺書……”
看到這裡,李信心裡就鬆了一大口氣。
既然那個胖子,死之前按照先前約定的劇本演下來了,那麼接下來要處理就簡單的多了,有了這封遺書,就算朝野上下的人心中會有腹誹,但是最起碼明麵上怎麼也能說得過去了。
很多事情,大家明麵上說得過去就行了,至於背後的真相,沒有多少人會去真正追究,畢竟死心眼在這個遊戲裡活不了太久。
當初有一個叫做薛子川的禦史,跟著李信一起去西南做監軍使,他就是一個正兒八經的死心眼,結果他就死得很乾脆。
天子把這封書信拆開看了看,隨即又滴下眼淚,他對著這書信長歎了一口氣,開口道:“大兄雖然犯下了大錯,但是你我手足兄弟,什麼事情都可以好好說,朕未罪大兄,大兄何苦罪己?”
說著,天子又寬慰了秦王妃幾句,然後才踉踉蹌蹌的從靈堂裡走了出來,李信對著天子恭敬彎身。
“陛下。”
天子此時眼睛還有些微紅,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然後微歎了口氣,對著李信問道:“昭陵那邊如何了?”
李信微微低頭。
“李慎於先帝享殿服毒自儘,陳公公按先帝遺詔把他葬在了帝陵之側。”
說到這裡,李信頓了頓,然後繼續說道:“不錄名,不設碑,隻要一些年歲,天下就再沒有知道那裡埋了一個人。”
天子看了李信一眼,隨即感慨道:“父皇他還是重情分的,不然憑李慎的罪行,千刀萬剮也不為過,豈能讓他陪葬帝陵?”
李信低頭稱是。
天子拍了拍李信的肩膀,笑著說道:“朕的陵也在修了,過幾天朕也讓他們給留個缺,等你我百年之後,長安你就葬在朕的身側,不同於李慎,朕給你豎功德碑,錄名,配享太廟!”
李信沉默了一會兒,隨即微笑道:“陛下就饒了臣罷,臣活著在朝堂上就已經很累了,哪天如果死了,就埋的離京城遠遠的,不跟那些達官貴人搶地方,也躲一個清淨。”
“臣生前替陛下做事,死了之後便過自己的去了。”
天子瞪了李信一眼,隨即啞然失笑:“整個天底下,也就隻有長安你,敢這樣與朕說話了。”
說著,天子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亭子,笑著說道:“咱們去哪裡說說話。”
李信恭聲應是,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涼亭下麵,天子率先坐下,李信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坐了下來。
坐定之後,天子指了指不遠處的靈堂,沉聲道:“長安,大兄雖然寫了遺書,說是自殺,但是他畢竟剛回京城沒有就好,便這麼突然薨了,京城上下定然要說朕的閒話,這件事情必須好好處理,不然流之後世,朕也臉上無光。”
李信微微低頭:“陛下能否把那封遺書給臣看一看?”
太康天子很痛快的把書信遞了過去。
李信拆開看了一遍之後,微微點頭,開口道:“陛下,既然秦王殿下已經在書信裡說明了自己是因為勾結平南軍,愧見天子,這才飲鴆自儘,那麼這件事就好辦的多了。”
天子皺眉道:“這書信不能公開,不然我天家的顏麵便丟了,而且還有朕給大兄潑臟水之嫌。”
“用不著公開。”
李信低眉道:“陛下拿著這封書信,明日召集三省的宰輔還有六部九卿公議,給秦王殿下議罪就是,憑著這封書信,秦王殿下最少也是謀反的罪過。”
天子皺了皺眉頭,正要說話,就聽得李信繼續說道:“六部九卿議定了罪過,陛下一定要否了,就說念及兄弟之情,再加上死者為大,不忍心秦王殿下死了還要背負罵名,對外不說秦王殿下是自殺的,就說他是暴病。”
“這樣,陛下既擺脫了殺兄的惡名,還能在朝廷上下得一個仁義守悌的名聲。”
天子看了李信一眼,然後開口問道:“恐怕坊間還是會有非議……”
“所以陛下就要對秦王府厚待一些,時間長了,自然能轉變民間對這件事的看法。”
說到這裡,李信低頭道:“而且陛下可以派人在坊間,宣傳一下這件事的“真相”,時間一長,事情自然大白於天下了。”
“若坊間真有那種造謠生事,亂嚼舌根子的人,陛下直接讓禁衛或者京兆府拿人就是,這樣最多兩三個月,這件事就可以平息下來了。”
天子低頭,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李信所說的話,最後緩緩點頭:“長安說的有理,那朕便按此辦理。”
從李信當年進京,弄了一個大字報出來之後,如今的京城,比起從前更加重視“輿論”的重要性,京兆府甚至明文貼出了規矩,除了朝廷之外不許任何人在大街上張貼東西。
太康天子也漸漸的明白了,輿論這種東西,可以引導,也可以利用。
兩個人又說了一些具體的細節部分,天子就從涼亭下麵站了起來,然後對著李信說道:“長安,朕出宮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會兒應該回宮處理政事了,這秦王府的事情,朕就全權交給你處置,羽林衛的人也任你調動,無論如何,儘量把這件事的影響力壓到最低。”
靖安侯爺恭敬低頭。
“臣,遵陛下旨意。”
天子負手離開,李信跟著送了幾步,然後緩緩開口:“陛下,李鄴家裡似乎不該全死……”
天子好像是沒有聽見他說的話,邁步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