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李懷安想的不錯,他們這些北周世族,包括剩下來的這個趙郡李氏的空殼子,都是被放棄的那一部分。
確切的說,他們是被李慎放棄了。
正規軍與平民的戰鬥力,是不在一個層級的,尤其是大晉剛剛一統三十年,如今的禁軍,還沒有腐爛到王朝末年那種毫無戰力的地步。
不可否認的是,這些北周世族各個有自己的私兵,加在一起也有幾千人,但是他們要帶著沒有還手之力的婦孺,又沒有提前擺好陣營散開,被一輪齊射,直接就全部亂了。
一觸即潰。
幾輪箭雨下來,兩萬多個北周世族隊伍完全崩潰,這些人一邊逃竄,一邊互相踩踏,短短一兩個時辰的時間,直接減員了一半人。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半包圍的禁軍,把這些殘餘的北周世族合圍了起來。
小公爺葉茂,與趙嘉一起騎馬行走在戰場上,看到遍地都是屍體,上萬人的死亡讓這裡到處都是血腥氣。
這位陳國公府的小公爺,眼皮子直抖。
他殺過人,而且不止一個。
作為京城的將門子弟,而且是頂尖的將門,少年時期家裡長輩都會安排他們殺人試膽,葉茂十三四歲就殺過死刑犯,十六七歲就帶著家將殺過一窩山匪,他自以為自己膽子很大,上戰場完全沒有什麼問題。
但是,當上萬人的屍體擺在他麵前的時候,這位陳國公府的小公爺,還是惡心欲嘔。
他坐在馬上,沉默了很久,最後緩緩開口。
“難怪李師叔說……我的名聲會很不好。”
葉茂長長的歎了口氣,開口道:“就算這些人不是什麼北周世族,隻是普通的老百姓,帶兵截殺這些沒有還手之力的人,名聲也不會太好。”
趙嘉騎馬跟在葉茂的身後,聞言低頭道:“小公爺是在替陛下背黑鍋,他們惹惱了陛下,就該知道有今日的下場。”
這些北周世族,先是主使各地謊報災情,再然後公然對內衛下手,已經是有謀反之實,有如今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葉茂深呼吸了一口氣,看向被圍在中間的北周世族,開口道:“趙兄弟,李師叔說你是個信得過的聰明人,李師叔信得過你,我也就信得過你,現在該死人也死人了,剩下的我不想再殺,趙兄弟能否讓他們投降。”
趙嘉沉默了一會兒,最終緩緩說道:“他們投降,也未必能活。”
“那也不能死在我的手裡了。”
葉茂低眉道:“把他們帶到京城,讓京城的那些官老爺們去殺罷。”
趙嘉苦笑道:“如果投降也是死,他們為什麼不死在這裡?”
葉茂回頭看了趙嘉一眼,最終咬牙開口:“你去跟他們說,就說我可以做主,如果他們投降,最起碼我可以給他們每家留下一個根。”
趙嘉抬頭看了葉茂一眼。
“小公爺這話可想好了?”
趕儘殺絕,就是要斬草除根,當今的陛下如果要大規模的動手殺人,那就不可能給自己留下一窩仇人。
葉茂拍了拍胸脯,悶聲道:“我做主了。”
趙嘉歎了口氣,低頭道:“在下這就去準備,請小公爺派點人護在我身邊,以免那些人狗急跳牆。”
“這是自然。”
………………
時間進入深夜。
禁軍幾輪進攻之後,突然停下了攻勢,讓這些北周世族的殘部,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他們用了兩個時辰的時間勉強清點了一下傷亡,整理了隊伍。
然後幾個世家的幸存的大人物們,開始聚在一起,商量對策。
其中弘農楊氏的楊虢,因為躲在馬車裡,僥幸逃過一劫,隻是右臂擦傷,這一次也赫然在會。
“咱們,都被李師道哄了!”
這位弘農楊氏的家主一臉陰鷙,怒聲道:“老夫剛才仔細問了一下李家的情況,趙郡李氏在北邊隻剩下了一個空殼子,嫡係都被李師道早早的帶到了南疆去!”
“他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卻不跟我們通氣,是為什麼?”
博陵崔氏的家主,中箭重傷,沒有能來,來的是家主的胞弟崔齡,也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坐在這個臨時搭建的帳篷裡,也是滿臉陰狠。
“這一次前因後果,都是趙郡李氏在穿針引線,是他們串通李慎,狠狠耍了我們一通。”
一群人此時如夢初醒,終於把前因後果想明白了。
平南侯府根本不需要他們。
北周世族沒落了三十年了,如今他們所有的力量加在一起,被朝廷禁軍的一個折衝府輕而易舉的就擊潰了,所以李慎要他們沒有用,他們最大的作用,就是死在這裡。
就在幾個人咬牙切齒的時候,一個身上帶血的人慌慌張張跑了進來,然後用古禮行禮道:“幾位叔伯,外麵有個年輕人要見你們。”
“誰?”
楊虢目光淩厲。
這個來報信的年輕人低頭道:“那個人說……說他是朝廷的人。”
楊虢神色一變,他跟崔齡等人對視了一眼,最終澀聲道:“帶……請他進來。”
形勢比人強,不得不見啊。
一柱香之後,一個一身青色棉衣的年輕人,低頭鑽進了這個有些低矮的臨時帳篷。
他抬起頭,左右環視了一眼,然後幽幽的歎了口氣。
“諸位,我是來受降的。”
趙嘉的話很直接,也很傷人,他甚至沒有說自己是來勸降的,而是直接說自己是來“受降”的。
他的下一句話更傷人。
“我家將軍不想再殺人了。”
楊虢臉色難看。
過了許久之後,他才緩緩的吐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對趙嘉拱手道:“這位上使,我們這幾家人,可都是大晉的順民,朝廷為何無緣無故,直接對我們下殺手?”
趙嘉麵色平靜。
“你們先是主使謊報災情,內衛前來查辦此事,你們不知悔改,還敢動手殺傷內衛,每一件事都是要夷三族的大罪,你還敢說自己沒有罪過。”
楊虢和崔齡等人對視了一眼,然後咬了咬牙,異口同聲的開口。
“那都是李家的人做的,我們都是被李家的逆賊裹挾!”
“這些話,你們可以留著去京城裡說。”
趙嘉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一句話,投降還是等死?”
一個範陽盧氏的長輩猶豫了一下,抬頭看向趙嘉。
“請問上使,投降之後我等有活路麼?”
“我不知道。”
趙嘉很乾脆的搖了搖頭。
“這要等進了京城之後,看陛下如何絕斷。”
說著,趙嘉看了一下這個人,開口問道:“你是哪一家的?”
“範陽盧氏的。”
趙家臉上露出同情的表情。
“彆人家我不知道,不過你們家多半是活不成了。”
當初寫那篇檄文罵皇帝的,就是範陽盧氏的盧正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