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府。
代縣。
惠豐老和尚胡須斑白,走起路來卻大步流星。
在他身後,還有兩個大和尚跟著,個頭高大、孔武有力,一個拿著哨棍,一個拿著戒刀,臉色都有些不善。
他們一路走來,在代縣已經發現七八處‘妖魔邪祟’遮藏。擔心打草驚蛇,沒有出手超度,但對代縣、寶芝林、陳季川的觀感可不好。
“了覺、了通二位師弟到了代縣就消聲滅跡,定跟寶芝林脫不了乾係!”
‘了知’手持戒刀,沉聲道。
一旁‘了正’也點頭道:“綠林上將眉山代縣又稱‘陳縣’、‘寶縣’,意指陳季川、寶芝林才是代縣之主,就連縣官上任,第一件事都是要去寶芝林拜會陳季川。代縣當中一切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二位師弟失蹤,十有八九就是陳季川所為。”
大半月前。
了覺、了通進入代縣,之後沒了消息。等了兩日,惠豐和尚坐不住,帶著大弟子‘了知’、二弟子‘了正’直奔代縣而來。
一是為了找到了覺、了通。
二來嘛。
“不一定就是陳老鬼。”
惠風和尚看向南麵潛山,給兩個弟子解釋道:“二十年前,我奉命清剿眉山府中妖邪魔祟。除了寶芝林陳老鬼之外,還在潛山一處道觀中,遇著一位妖道,道行深厚遠在老鬼之上。當時匆匆一撇,曾看到那處道觀中,有一株‘玉龍果樹’。我讓了覺、了通前來,一是為了普濟世人,二來也是要暗中探明通神觀中‘玉龍果樹’的情況。那妖道壞事做絕,若長久霸有靈樹,將來恐怕會釀成更大的災禍。”
當年之事,內情複雜。
惠豐和尚那時還在‘靖夜司’任職,再加上當時道門已經壓過佛門,而通神觀中玉龍果樹又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再次結果。
惠豐和尚擔心出頭之後,反被道門撿了便宜,就一直在等。
算好時日。
直到二十年後,才再次來到代縣。不是為了陳季川,而是為了通神觀,為了玉龍果樹!
“玉龍果樹?”
“這等奇物的確不該落在妖邪手上!”
了知、了正神色一振。
玉龍果是天下間一等一的靈果,哪怕到了他們這個層次,服下一枚,也能增強神魂、提升境界。
若白馬寺能得到這株玉龍果樹,日後統領佛門壓倒道門也能多出三成希望。
二人振奮。
惠豐和尚見狀正要說話,卻在這時——
踏踏踏!
踏踏踏!
但見低空黑雲壓下,地上黑霧洶湧,其中有馬踏腳踩之聲,猶如千軍萬馬行進。
“這是——”
惠豐和尚臉色凝重,兩手在眼上一抹,靈光閃爍,就看到黑霧中,陰兵鬼將急行軍,五方十路五鬼在側。
青天白日間,竟有百鬼出行!
“陰兵借道!”
“白日出行!”
了正也看到黑霧當中景象,見著其中鬼氣森森,一個個五鬼氣息洶湧,其中有幾個厲鬼氣息強大至極,連他都感到有些壓力。
了知同樣如此。
他看著陰兵鬼將肆無忌憚橫行過市,心中又驚又怒:“在代縣境內敢如此招搖的,怕隻有寶芝林那一位了。”
天下役鬼高手不少,但在代縣中,第一個就要數陳季川了。
“二百陰兵。”
“五方鬼將。”
“各路五鬼。”
惠豐和尚看著這陣勢,心下也在暗驚:“陳老鬼的‘五鬼陰兵法’比起二十年前厲害多了。”
他二十年前就曾領教過陳季川的手段。
此時再見。
明顯感覺到這些五鬼陰兵更強了——
二百陰兵個個都有四級、五級實力。
五方鬼將堪比七級。
各路五鬼弱的不下於六級,強的比五方鬼將還要厲害一籌。
這麼一看。
僅這一道‘五鬼陰兵法’,實力甚至比大梁北麵一座中等道門都還要強大,比起白馬寺也相距不遠。
若算上寶芝林中的武師、精怪,興許還要壓過白馬寺一頭。
隻是——
“傾巢而出?”
惠豐和尚看著五鬼陰兵,看了看行進方向,眉頭忽的一掀:“這是要去——”
……
不止惠豐和尚。
一路上。
不少人都見著陰兵出行,浩浩蕩蕩。
有膽小的,被嚇得趕忙閃開,龜縮起來。有膽大的,緊趕慢趕跟在後麵,見著一陣黑霧卷入潛山當中。
“五鬼陰兵?”
“我還沒去,正主到來了。”
一位身穿麻衣,手執幡杆,上書‘鐵口直斷’的道人就混在當中,大笑一聲,跟了上去。
……
潛山。
通神觀。
棲真子盤坐堂中,臉色有些蒼白。
六日前行法,以玉麵神像百年積攢為代價,以‘犁頭咒’咒殺陳季川。
效果顯著。
妙法、宏遠二道難破法,反傷自身。
陳季川再有一日,也要身死魂消。
棲真子雖遭受些反噬,但畢竟多是從‘護法神將’借來的法力,承受也落在護法神將百年積攢上,對棲真子的反噬有限。
隻要七八日調養,就能抹平。
事實上。
如今都已經調養的差不多。
但這時——
隻聽陰風呼嚎,陰氣彙聚,齊齊籠罩。
狂風起。
通神觀中門窗被吹的啪啪作響,原先還算清朗的天色,瞬間就陰沉黯淡下來。
“陰兵出行?!”
棲真子站起身來,看向北方:“這是要與我拚命了!”
死前拚命。
棲真子早有預料,並不慌張,更是早早就擺下法壇。
“今日你死我活。”
“往後再無人敢惹我通神觀!”
隻見他大笑一聲,幾步踏出,登上法壇,踏罡步鬥行法咒道:“奉請昊天玉皇尊,天大不如地大,地大不如我大,我大不如泰山大,一請千斤來榨,二請萬斤來榨,一人榨十人、十人榨百人、百人榨千人、千人榨萬人,萬人抬不起,謹請南鬥六星、北鬥七星,吾奉法老仙師急急如律令。”
轟隆隆!
咒出山搖動,四野生靈驚。
此乃‘千斤拖山榨法’,本是一種治人之法,可置人於死地,也可用於各種動物身上。一旦行法,猶如千斤在身、泰山壓頂,令人難以動彈,因此又稱‘定身法’。
棲真子道行高深。
將此法修行到巔峰妙境,竟將通神觀四周全都鎮封,他難出,但五鬼陰兵若想要進來,也須得將這鎮封破去。
“小小陰兵。”
“定教你進入無門!”
棲真子笑著,張口服下一枚晶瑩剔透的丹藥,也不去關注外間局勢,竟閉目調養起來。
可見信心。
陰兵出行,須臾而至。
到了通神觀外,果真像是一頭撞在泰山上,既難撞破,更難翻越。
躊躇躊躇不能前。
照這樣下去。
一時三刻後,等到陳季川魂飛魄散時,五鬼陰兵沒了驅使,就要回轉陰壇,此禍自然消解。
轟隆隆!
砰砰砰!
陰兵列陣衝撞,五鬼各施手段。
但到了通神觀外,一個個都像是陷入泥潭中,十成實力都難發揮出三成。若是給它們足夠時間,倒是有望破開此法,長驅直入。
可——
“我沒時間了。”
陳季川長歎一聲,有些遺憾,有些不甘,但又無可奈何。
說到底還是他道行太淺,‘五鬼陰兵法’也沒練到深處。
若是祭煉出半天五鬼、出雲五鬼,便可從天而降,打入通神觀。若是祭煉出鐵甲山頭領尾出路擋路五鬼,也能遇山開山。
但他道行不足,時日不夠,都沒能煉出。
“既如此。”
“我便將陰壇搬去通神觀!”
陳季川心中發狠。
他命不久矣,也不想讓棲真子好過。將鎮壓五鬼的陰壇搬過去,等到他故去,五鬼陰兵依舊在通神觀外,雖沒了指揮,但也是一道禁錮。
棲真子若想要出來,少不得花費許多功夫。
想做就做。
陳季川念動咒出,就有五鬼從通神觀外回轉,抬著陰壇四角,立刻就有虛幻陰壇升入陰府當中。
旋即推動,借道陰間,直奔潛山去。
及至通神觀。
觀中棲真子忽的睜眼,感應外間,哼哼冷笑一聲,也不去理會。
陳季川魂魄藏在陰壇中。
正要驅使五鬼陰兵繼續強攻通神觀。
卻在這時——
忽聽得‘哞’‘哞’的聲音響起。
在通神觀外,似有大音響徹。
“這是——”
陳季川豎起耳朵,聽到一道熟悉聲音正在行法念咒:“吾奉祖師急急如律令,責令山起,若還不起,金勾釣起,銀勾釣起,若還不起,九牛扛起,陰九牛,陽九牛,叫你前去釣山頭,彆叫你三朝一夕,吾師叫你當時就起。急急如律令。”
這是宏遠道人的聲音。
咒出法隨。
陳季川順著陰兵路看去,就見通神觀四周圍繞虛幻大山,巍峨不動。此時卻從天上垂下金鉤、銀鉤,欲要吊起大山。
大山不動。
就有九牛齊至,哼哧哼哧,往著虛幻大山撞去。
轟隆隆!
一撞天地動,二撞鬼神驚,三撞山崩並石裂,四撞邪法師人頭悶眼睛昏。
竟當真撞出一道縫隙來。
“噗!”
遠在饒山,寄居白雲觀,宏遠道人開壇行法,助陳季川破開一路,身上傷勢反複,當即噴出一口逆血。
再支撐不住。
仰麵栽倒法壇之上。
臨昏迷之前,心中還在痛惜:“季川道友,一路走好!”
……
鐵牛撞山山有路。
陳季川不知宏遠道人昏迷,見大山開路不由大喜,忙令五鬼陰兵魚貫而入,一舉闖入通神觀。
又運功念咒,將祭煉一甲子之久的虛幻陰壇座在通神觀下。
觀中。
“九牛撞山法。”
棲真子冷哼一聲,一手持法劍,挑起黃符數十道。
就見身後,一個個紙人、泥塑、木偶跳出,前者化為常人大小,後者化為屋簷高矮,將棲真子護在中間。
又有玉麵神像張口吐息,從中蹦出五個俊美男子,個個手持寶劍。
陳季川五鬼陰兵不俗。
棲真子紙人五通更加厲害。
‘五通神’劍法卓絕,都有冠絕七級的戰力。巨鬼可比普通七級,紙人、泥塑也有六級實力。
數十個一擁而上。
與數百陰兵、數十五鬼碰撞一處,一時間還真是難分難解。
兩相碰撞。
合殺一處。
當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陳季川魂魄愈發虛弱,看到陰兵一個個消散,五鬼相繼被打散,回歸陰壇元氣大傷。
又看到‘黃蜂尾蝶五鬼’抽冷子撲在棲真子身上,不多時化為五道陰氣,回歸陰壇。
棲真子臉色也迅速黯淡下來,精氣神似在一瞬間被抽走不少。
天上。
隻聽到一陣蓬蓬的風聲,一眨眼功夫,天地似乎昏暗了。抬頭仰望天空,隻見一隻大鳥,翅膀遮住了太陽,從高空猛紮下來,疾如暴風驟雨。振翅間,將屋簷殿角都摧毀了好兩丈。
利爪直往棲真子頭頂抓去——
‘金雕王’金勝古也來了!
“好!”
見棲真子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似是絕命在即。
陳季川心中叫好,有心繼續支撐,要看到棲真子命喪通神觀。
奈何大限已至。
嗚嗚嗚~
一陣陰風來,吹的魂魄散。
“啊——”
陳季川隻覺眼前一黑,接著便再無知覺。
……
通神觀中。
隨著陳季川殞命,陰兵散去,五鬼消退,棲真子披頭散發狀若瘋魔。金勝古化為人形,倒在地上,渾身破爛如縷,卻死死盯著棲真子,眼中有恨,心中藏悲。
強自支撐。
縱身一躍。
“殺!”
撲身上前又與紙人、泥塑、木偶鬥戰一處,強攻棲真子。
……
通神觀外。
班爪、孫四海二人,領著寶芝林、眉山三營百餘精銳長驅直入。
剛來到觀外,就見陰兵散、五鬼退。
“陳師傅。”
“師爺。”
班、孫二人腳下頓住,兩眼黯淡,心中有說不出的酸楚難受。
但聽前方打鬥聲傳來,不敢耽擱,強忍著悲傷,領著眾人進入通神觀,與金勝古合兵一處,共擊棲真子。
……
饒山白雲觀。
妙法道人站在一處水井前,水麵上顯化通神觀的景象。
“唉!”
見到五鬼陰兵消退,妙法道人也不由長歎一聲:“故人消逝,天下又少一位知己。”
轉眼。
又見棲真子驅使四巨鬼、五通神並數十紙人、泥塑,非但將自身護的周全,更將金勝古、班爪等人壓著打。
威風不可一世。
“妖道!”
斥罵一聲,當下大步流星,登壇行法去!
……
潛山林中。
速速速!
惠豐和尚一步跨出,足有兩三丈遠,如同猿猴獵豹一般,在山林中急速竄行。了知、了正二人緊跟在身後。
“咦?”
忽的抬頭。
見通神觀所在,鬼氣黯淡,鬼哭狼嚎之聲逐漸衰弱。
“陳老鬼——”
惠豐和尚有些驚疑,腳下更快,直奔通神觀。
……
一時風雲聚。
寶芝林中,陳季川肉身餘溫且消散,早已命不複。
……
梁鹹淳九年。
眉山府代縣寶芝林之主陳季川,役百鬼,伐妖道,功敗垂成,力竭而亡。
享年八十四歲。
同年。
神宗膝下九子奪嫡,道門內亂,大梁亂至,群豪並起。
江山之爭。
道統之爭。
由暗轉明,浮出水麵,大梁淪為棋盤、戰場。
……
梁鹹淳十年。
代縣。
寶芝林。
一個駝背青年,大步從地下暗室中走出。
抬頭。
恰見驕陽似火!
……
大梁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