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禮活了二十有二年了,還是第二次見到大哥如此沉重的模樣。
第一次是當年還在江南的時候,那個青樓之中叫如意的小姑娘因為大哥的一錠銀子慘遭不幸,大哥在家中悶了數天,那個時候自己還小,也是第一次見到大哥神色沉重,模樣頹廢的姿態。
眼前的便是第二次了。
柳明禮實在想不通,以大哥如今在朝堂之上的威勢,還有什麼值得他擔憂的事情。
在朝堂之上,一字並肩王,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手握無上的權柄。
手握權柄者,操生殺大權。
在北疆,大哥更是當之無愧的下山猛虎,一切軍政要務儘在手中執掌,隨意跺跺腳北疆二十七府都要抖三抖。
背後有老頭子這位富可敵國的江南首富力頂者,想要銀兩根本用不到貪汙受賄,更加用不到貪贓枉法。
如此一來,一個不貪汙受賄,貪贓枉法的人自然也就不會被人抓到把柄什麼的。
隻要不做太過出閣的事情,完全可以說是高枕無憂。
既然如此,大哥到底還在憂愁什麼?
柳明誌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坐在椅子上靜靜地望著自己的小妹,身子朝著大哥緩緩的靠近了一些。
“大哥,你是不是有些杞人憂天了?你對陛下有恩在先,沒有你的鼎力扶持,他根本坐不到那把椅子上麵。
有他的寵信,再加上大哥你自身的威勢,完全沒有必要擔心什麼吧。”
柳明誌淡淡的瞥了一眼柳明禮,發現他眼中的疑惑之色不似作假,這才明白他是真的沒有看懂自己現在所麵臨的危機,也沒有聽懂自己方才所說的話。
無聲的輕歎了一聲,二弟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加上一上來就邊疆從戎,根本沒有經曆過朝堂上麵的爾虞我詐,怎麼會明白那人人向往的廟堂之上充斥著怎麼樣肮臟的勾心鬥角。
“傻小子,你看到的隻是表麵的現象而已,你見過幾個幫助帝王打天下的將領是得以善終的,自戰國伊始到我朝建立。
得以善終的將領可謂是寥寥無幾。
有那麼幾個鳳毛麟角的存在說明不了什麼的。
還有啊,永遠不要跟帝王提及恩情什麼的,他會認為你在要挾他什麼。
如果對帝王有恩就會高枕無憂的話,也就不會有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這句話經久流傳了。
其實大哥我心裡也明白,打完天下的功勞越大,就更應該及時鬆掉手中的權利,也不用跑遠,跟皇帝要個大宅子,多取老婆,多要賞賜,沒事吃吃喝喝,玩玩樂樂,閒了找皇帝嘮嘮嗑,讓他知道你忠心的很,也老實的很。
什麼都不用管,什麼都不用問。
終日無所事事貪圖享樂,如此一來才最為安全,更能得以善終。”
柳明禮若有所思點點頭:“大哥說的不錯,而且你也已經這樣做了啊,前些日子你不是跟舅舅還有宋清大哥一同入宮,將號令三軍的虎符主動上交給陛下了嗎?
你這已經告訴陛下你不貪戀權勢了,不正如你方才說的那樣,會很安全,會得以善終嗎?
這不正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柳明誌默默的點點頭,目光變得深邃了起來:“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兵權,沒有威勢,大哥以前得罪的政敵會怎麼對我?
不用陛下出手,他們就可以把大哥我給陰死。
蟻多咬死象,不要小看一些位置不高,權利不重的小嘍嘍,多起來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陛下再寵信我,可是在小人不停的搬弄是非麵前,終究也會慢慢的懷疑我的。
伴君如伴虎便是這個道理。
不怕人無傷虎意,就怕虎有害人心呢!”
柳明禮眉頭一凝,微皺著望著柳大少:“這......”
“明禮,最重要的一點,大哥可以不貪戀權勢,但是我不能不為了月兒她們母女倆著想啊。
你想想,如果大龍一統了天下,朝廷擔心月兒將來會帶領金國遺民複辟金國朝廷,會如何對待她?”
“斬......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十有八九會是如此,所以,大哥明明知道怎麼樣做能夠明哲保身,可以得以善終,但是我卻不能這麼做。
因為大哥不止為了自己而活,還得為了月兒她們母女的安危而活。
如果大哥手裡沒有足夠的力量,拿什麼來保護她們母女將來的安全。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啊!
保全自身就要棄月兒母女的安危於不顧,反之要保護她們母女的安危,大哥就隻有迎難而上。
有條件最好,沒有條件便硬創造條件。
總之,大哥不允許任何會對她們母女造成威脅的萌芽成長起來。
不止是為了她們母女,也是為了咱們柳家自身。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一旦有心人拿月兒跟為兄等關係做文章,咱們柳家同樣無法幸免於難,必定受到牽連。”
柳明禮眉頭深凝了起來:“那你為何還要交出自己的兵符?你明知道交出兵符,就沒有足夠的實力保護月兒侄女跟婉言嫂子的安危,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傻小子,不交出兵符怎麼能看出陛下對大哥現在是一種什麼態度?”
“什麼意思?小弟有些糊塗。”
柳明誌拍了拍柳明禮的肩膀朝著椅子走了過去:“什麼意思年後你就明白了。
如果疫情沒有爆發出來,一切就應該會真相大白了。
到時候大哥會走一條什麼樣的路,也就不是大哥自己能掌控的了。”
“人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死是為不忠;父讓子亡子不得不亡,不亡是為不孝,多麼可怕的思想啊。有時候忠心反而會害了自己,不忠又會落下詬病,做人難啊。”
柳明禮目光茫然的望著大哥,大哥的這段話徹底的讓自己迷糊了。
明明什麼都可以聽得懂,可是配合著大哥的語氣卻又令自己聽的雲裡霧裡,不知所雲。
“老夫昔年送你去當陽書院寒窗苦讀,一朝鯉魚躍龍門,成為人上之人,你就學到了這些迂腐的東西?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讓子亡,子不得不亡。如此荒謬之論,也就那些酸儒腐儒認為理所當然,你柳明誌什麼時候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了?”
兄弟倆說話間,隻見柳之安陰沉著臉從殿後走了出來,狠狠的瞪了一眼臉色有些古怪的柳明誌,朝著一邊的主位走了過去,
柳夫人,柳穎姑嫂二人默默的跟在一邊坐了下去,臉色平淡,讓人看不出什麼來,不過從柳夫人給柳大少使眼色的情況來看,柳夫人還是比較擔心兒子的。
柳明誌看著柳之安臉色陰沉的端起茶杯淺嘗的模樣,悻悻的揉了揉鼻子。
“老頭子,這無名怒火從何而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