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龍瑞安六年霜降。
大龍北地,金國全部州府,草原東部都已經有不大不小的雪花開始飄落。
武國公萬步海的北征之事也已經告終。
河套河朔草原曆經兩年時間,以戰亡六萬五千餘人,重傷四萬兩千人,輕傷九萬人的代價收複了。
北征大營元帥大帳。
“報,一百三十路斥候分批查探,依舊沒有找到萬守疆將軍的蹤跡。”
“報已經清理戰場完畢,大軍隨時可以後撤駐紮!”
萬步海呼了一口熱氣暖了暖手心,麵色複雜的對著第一個斥候揮揮手:“繼續偵查,本帥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得令!”
“傳令三軍,陸續後撤,直到駐紮營地,等候糧草。”
“得令!”
榮威候蔡駿擔憂的望著臉色故作鎮定的萬步海歎了口氣:“老帥,守疆吉人自有天相,突厥人打不過就逃,戰線拉得太開了,守疆作為旗手,衝鋒在最前端,為大軍指引方向,說不準依舊在追擊著一支僥幸脫逃的殘敵!”
“老帥放心吧,守疆會回來的。”
“是啊大帥,守疆兄弟功夫不錯,在武林中也稱得上七品高手,足以自保,大帥不用擔心了!”
“沒錯,論拳腳功夫我們這些老東西都不見得會是守疆小兄弟的對手,大帥你就放心吧。”
中郎將吳茂雲,忠武將軍孔德思也在一旁勸慰著萬步海。
然而除了榮威候蔡駿之外,其餘人沒有一個人知道萬守疆乃是萬步海最小的兒子。
都以為大帥愛兵如子,所以才對依舊遲遲未能合兵的萬守疆擔憂不已。
倒是坐在大帳一旁的同樣一身戎裝的呼延玉,顏玉二人似乎明白了什麼。
萬步海,萬守疆。
足可見他們二人關係非同一般。
十萬呼延王庭的援兵之中有五萬兵馬隸屬顏玉麾下,顏玉自然當仁不讓的“隨夫”出征支援萬步海征討史畢思王庭。
望著萬步海落寞蒼老的麵容顏玉輕輕地扯了扯呼延玉的獨臂,輕聲的對著呼延玉嘀咕道。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大哥,你現在明白為什麼漢人能夠始終屹立不倒了吧?”
呼延玉默默的望了一眼萬步海:“讓親兒子擔任旗手衝鋒在刀槍箭雨的最前沿,萬步海也真能忍得下心。”
“妻送夫,娘送子,父子一同上戰場的事情在大龍屢見不鮮。”
“漢人對於疆土來說有一種恐怖的執念。”
“相比突厥,金國打不過可以撤退,大不了卷土重來的觀念,漢人的想法則是與咱們截然不同。”
“國雖大,寸土必爭;地雖小,寸土不讓。”
“寧可家家戶戶懸縞素,足下疆土半點不讓。”
“正是因為這種對疆土恐怖的執念,金國與突厥屢屢犯邊卻始終無法跨越天塹一步。”
“你曾說應該讓突厥學學金國,打下疆土之後以漢治漢,可是小妹告訴你,了解不了漢人真正的想法,永遠無法征服大龍。”
“縱然強勢一統天下,攻破了大龍的國門,可是卻攻不破他們的人心。”
“想要治理大龍朝的天下,必須想辦法融入漢人,乃至讓自己成為漢人,這不是一輩人能完成的基業!”
“必須需要數代人的努力付出,與漢人不分彼此,那樣才會消磨掉他們身上的血性。”
“人心可不是刀槍箭雨能夠攻破的。”
呼延玉默默地望著臉色淡然的顏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得虧是顏玉跟呼延玉竊竊私語,若是柳大少聽到顏玉的言論,寧願交惡呼延玉這位昔日的故交,也得將顏玉當場斬殺。
女人可怕起來,實在太嚇人了。
怪不得昔日女皇對柳大少說,小妹顏玉的謀國之才不下於自己。
此言非虛。
萬步海眼目無神的坐在椅子上,怔怔的望著麵前的軍旗。
戰場之上大軍擁擠不堪,一旦交戰起來元帥的命令可不是僅僅隻靠傳令兵三言兩語就能夠完全有效的實施下去。
大軍的進攻全靠軍旗而定,軍旗一倒,大軍自然軍心不穩,手忙腳亂,十多萬大軍一亂起來,後果可想而知。
人踩人都能踩死一大堆。
是故大軍所動皆靠軍旗指印,軍旗所到之處,即使大軍進攻方向。
“守疆,軍旗的重要你心裡清楚,本帥就不多說了,前麵縱然是刀山火海,箭矢如雨也得一往無前。”
“今天隻有將帥,你若是不願意擔任旗手,本帥也不會怪你,你可想清楚了,握住旗杆之後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末將萬守疆,誓死收複失地!”
“好,接旗!”
“傳令三軍,大旗所到之處,三軍無往不前,衝鋒。”
“天佑吾兒安然歸來!天佑吾兒安然歸來!”
“老帥,降雪了,你的身體重要,先去休息一會啊,千萬不可舊疾複發啊,你可是三軍的主心骨啊!”
“好吧,守疆有消息了,一定要及時喊醒本帥!”
“末將得..........”
“報,啟稟大帥,萬守疆將軍的...........的.........的..........遺體找到了!”
剛剛站了起來的萬步海雙目無神的望著單膝跪地麵色悲痛的斥候。
“噗...........”
“老帥!”
“大帥!”
“大帥!”
“..........”
萬步海一口血噴了出來,倒坐在椅子之上,一乾將領紛紛色變圍了上去驚慌的望著臉色枯黃發白的萬步海。
閒聊的呼延玉二人也急忙走了上去。
萬步海嘴角胡須上掛著血跡,蒼老的眸子悲痛的望著大帳的頂棚:“守疆吾兒!”
除了蔡駿其餘人皆是怔然的望著萬步海,萬守疆原來是大帥的兒子。
此時此刻眾人才意識到,原來萬步海萬守疆兩人同姓並非巧合,乃是父子。
讓親生兒子擔任旗手,這需要多大的決心。
“孔德思你們幾個快去傳軍醫,快去!”
蔡駿攙扶著萬步海對著幾個將軍咆哮起來。
“得令!”
幾人沒有一個在意蔡駿的語氣,急忙朝著大帳外跑去傳喚軍醫。
萬步海嘴角哆嗦的望著蔡駿:“扶......老夫......起來,去看看守將的遺體。”
“大帥,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萬步海艱難的搖搖頭:“這是率領,老夫怕是抗不了多久了!”
“老帥!”
“爾等........聽.....聽令.....扶老夫起來!”
蔡駿狠狠的點點頭對著蔣磊幾人招招手:“把大帥扶起來!”
幾人無奈,隻好扶著萬步海朝著大帳外走去。
蔡駿悲痛的望著斥候:“萬守疆將軍的遺體在哪?”
“大帳外!”
片刻之後,萬步海老淚縱橫的望著躺在雪地上兒子的遺體。
身體上足足插了十三支箭矢,全是迎麵透胸而過,縱然如此萬守疆的十指關節依舊緊緊的彎曲著。
這是死後依舊緊緊握著旗杆才有的結果。
“兒啊!爹對不起你啊!”
萬步海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雙手緊緊的攥著枯草之上的積雪,額頭緊緊地觸碰著雪地。
蔡駿雙目濕潤的望著萬守疆的屍體蹲在萬步海身邊:“老帥,守疆到死都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給大軍指印方向。”
“軍醫來了,快把大帥扶到大帳裡去。”
萬步海猶如行屍走肉一般被眾人攙扶到大帳之中。
軍醫抓起萬步海的手腕開始把脈,片刻之後軍醫哆哆嗦嗦的望著蔡駿等一乾將領。
“大帥早已舊疾複發,病入膏肓,能撐到現在全憑一口氣撐著,如今氣泄了,隻怕時日無多了!”
忠武將軍孔德思一把抽出佩劍指著軍醫:“你放屁,庸醫,本將軍宰了你!”
蔡駿狠狠的瞪著孔德思:“孔德思,你想乾什麼嗎?把劍給老子放下,手裡的劍是用來殺敵的,不是用來對著自己兄弟的!”
“你們還嫌大帥病的不夠厲害嗎?”
孔德思望著麵色枯黃的萬步海,眼眶發紅的放下手裡的佩劍。
“末將知罪!”
“你們......都出......去吧......蔡駿留下!”
“大帥!”
“這是命令!”
“吾等得令!”
一乾將領相繼退出大帳,呼延玉夫婦也識趣的退了出去。
“蔡駿!”
“老帥!”
萬步海顫巍巍的從懷裡取出一本文冊遞給了蔡駿:“軍醫說的........不錯.....老夫早已經舊疾複發..........一.........一直忍著.......沒告訴你們............就是想等吾兒安然歸來.........”
“可惜……蒼天不佑……”
“這本文策.......有老夫的......治軍三策.......下一個.....大帥......到來之前.......北征大軍的弟兄........就交給你了.......切莫.......切莫讓老夫失望......”
“老帥!”
“蔡駿啊.........千萬......千萬不要讓..........讓複土再.......再失..........”
“末將得令!”
“告訴........訴......吾兒萬明亮.........王師北出..........邊關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末將一定把話帶到!”
“老夫.....待在大帳裡悶得慌.......扶我出去........走走。”
“征討.......征討兩年了........還沒好好領略........領略一下草原..........草原風光!”
“得令!老帥,末將扶你出去!”
蔡駿也是上了年紀的老人,知道萬步海這是回光返照,不想讓萬步海有最後的遺憾,隻能強忍著悲痛攙扶著萬步海朝著大帳外走去。
“大帥!”
“大帥!”
蔡駿眼含熱淚的掃視了一眼一乾將領:“陪著老帥,視察三軍!”
“得令!”
蔡駿一乾人簇擁著萬步海在大營中緩緩走動。
萬步海抬眸望著天空緩緩飄落的雪花:“真......真漂亮......血染的.........風采........戰亡的...弟兄們.......也能看到........”
“這是......血染的........風采。”
眾人默默無言的陪著萬步海望著頭頂的飄雪。
是啊。
數萬大龍兒郎熱血灑長空,那是血染的風采。
萬步海顫巍巍的輕撫著大大營中的一棵不見絲毫樹葉的大樹默默的籲了口氣。
“真羨慕.....樹葉.......可以落葉......落葉歸根……不像我等……”
“去點將台......擂鼓聚將.......”
“吾等得令!”
戰鼓隆隆,嚎叫長鳴。
萬步海端坐在椅子上望著十幾萬北征大軍,咧嘴笑了起來。
“老驥伏櫪,誌在千裡;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出征北伐!”
十幾萬大軍齊齊單膝跪地。
“參見大帥!”
“參見大帥!”
“參見大帥!”
萬步海用儘全身力氣站了起來,凝望著風雪交加中依舊飄揚飛舞的萬字帥旗。
“陛下,失地以複,老臣已報國恩!”
一言出,萬步海忽的一下坐在椅子上,目光緊緊地盯著十幾萬北征將士。
可是眼神早已經失去了神色。
蔡駿默默的擦乾眼角的淚痕高聲疾呼道。
“全軍縞素,恭送大帥功德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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