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葉之下(時隔九年重發看能不能發出來)(1 / 1)

慶餘年 貓膩 8906 字 1個月前

那天晚上,回到家中,她打來電話。

我問她,知道了彼此的名字意味著會發生什麼事情?

她似乎覺得我問的有些多此一舉:

“那我們自然就是朋友了。”

“朋友?”我心裡狂鬆一口氣,連忙在電話這頭哈腰稱是。

於是我們就是朋友了,很好很好的那一種。

必須承認,葉輕眉同誌是一個好同誌。

至少對我而言,她可以為我提供無來由的飲食供給,可以讓我稍微擺脫一下無所事事的生活狀態,可以鍛煉我那兩寸半長的許久未練過的將爛的滑舌,可以讓我回憶起牽女孩子小手是一個什麼感覺,可以讓我重溫好為人師的怪癖,可以讓我幻想自己是在談一場從天上掉下來的戀愛。

不過我很清醒地知道,天上從來沒掉下過林妹妹,若有,也是掉到了寶玉的怡紅院子裡。

在我的記憶中,唯一從天上掉到我床上的,隻有蟑螂而已。

這是件真事,自那天起,我便和家中的蟑螂勢不兩立。所以現在它們在我家裡的處境非常淒涼,欲死不能,生而不爽。

不過至少,我現在可以幾乎天天看見一張純淨的臉,這讓我很容易地就陷入某種自己很喜歡的幻想中。最關鍵的是,這張臉上,總是帶著笑意,無窮無儘的笑意。

總之,還是那句老話:我喜歡。

曾經有個中年人,在他三十六歲生日的酒桌上告訴我:

“xf啊,要好好過日子,人一過二十之後,這日子就跟飛一樣的就跑了。當我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就發現自己已經是孩子他爹了。”

那年我十八。

雖說我一直牢記前輩的慘痛教訓,但仍然沒能阻止日子自己飛走。

我記得好象前不久香港才回歸,怎麼一晃又要跨世紀了。

我很擔心自己搞不好哪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也是孩子他爹了。

我曾經總結過,之所以二十歲後的日子會過的快,是因為這一段時間人會過的很疲遝。談戀愛的沒了激情,搞事業的,還來不及培養野心,讀書的往往在想雞阿姨,每天的日子似乎都是這樣在過。書還是那幾本書,公司還是那個公司,路也還是那條路喲,女朋友都還是那個女朋友,沒法換。

機械的重複,永遠是謀殺時間的良策,比如鐘表。

好在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葉輕眉。

她絕不會讓你覺得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很無聊,她隻會讓你覺得非常無聊,無聊地可以讓時間停擺。

第二天,天下雨,她拉著我滿大街的飛奔,對街道兩旁畏畏縮縮躲在屋簷下的人們投以同情的一笑。然後,不顧那些人們對被她拖著的我的同情,從四新路一直跑到濱江公園那兩個爛亭子。

然後她看了我一會兒,很生氣地對我說:

“你怎麼還不脫衣服啊。”

我大驚之下,早失色心。

“喂,我很冷耶。”

她很不耐煩地說,一點都不懂撒嬌是什麼意思。

我在心裡暗罵一句自找,然後解釋道:“你沒看見我的衣服全濕了。”

她搖頭以示不在乎。

於是我歎、歎、歎,歎這女人弱智,脫下像防洪大堤上的編織袋一樣的短袖,擰了擰,遞給她套上。

於是亭子裡就出現了一個吊帶裙外套著件濕淋淋的短袖,而且似乎還頗為享受的美女,還有一個渾身哆嗦,胸有贅肉的男人。

這等場景絕對是千古難見的。

於是我張開貓頭鷹的眼睛,透過水朦朦的眼鏡,尷尬地回應著四周投來的好奇目光。

這時候她打了個噴嚏,聲音小小的,好可憐。

於是我明智地打了數個噴嚏,聲音頗為張狂,好可怕的那種。

她望了我一眼,才回過神來。

我可憐兮兮地通知她:

“好象感冒了。”

於是,她的同情心開始泛濫,不再堅持站在亭子裡看雨景,喊了輛出租,把我送回了家。

待我坐到了家中,不禁為剛才的高竿擊節叫好,心想若不是使出此等計謀,隻怕此時還在那個鬼地方示眾。

正當我興高彩烈,準備晚上她打電話來的時候好好氣氣她時,一股酥麻無比的感覺,從兩眼之間開始積發,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一陣十二級台風,就從我的鼻孔裡刮了出來。而且似乎還不解氣,居然是一連刮了數次。

在噴嚏連連中,我才認識到,自己真的是感冒了。

我發誓,以後再也不糊弄她了。

得知我生病的消息,她非常過意不去,在電話裡對我溫言安慰,讓我很是得意。

我從小便喜歡生病,一半是裝的,一小半是真的,另一小半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是真的,還是裝久了以後,搞糊塗了。

所以我很清楚生病所帶來的好處,以前可以不上學,現在是可以不洗碗,父母不會吼你,姐姐們不敢凶你。隻是沒想到現在又多了一個好處。

可以聽到葉輕眉很好聽的聲音,很小心地問你明天想吃什麼。

我告訴她:“鴨頭和啤酒。”

她在電話那頭傻傻一笑,解釋道:“丫頭我不喝酒的。”

我的命不好,生在十一月,所以讀書的時候,在稱呼上有些吃虧,高中班上雖然還有捷捷幾個帥哥比我小,但女人卻都比我們大,噢,好象還有小溫也比較小。

不過不管怎麼說吧,總是很難把妹妹這個詞喊出口,後來在大學裡給李豔寫信的時候,居然有時會錯手寫上個姐字。讓人很是痛心。

於是我很喜歡叫她們丫頭,一方麵表達一種首長關懷小鬼的親切,一方麵,也是想樹立自己憨厚長者的形象。可喊了很多年後,發現一點兒用都沒有。

於是當她說可以喊她丫頭的時候,我堅決反對。

我說還是喊你花吧。

她又抵死不從。

可她的名字真的挺彆扭,喊眉兒吧,太媚。喊小輕輕?又怕她會錯意。喊輕眉?路人可能會上來問青梅多少錢一斤。喊小葉?同誌般的關懷倒是體現出來了,我又怕她喊我一休哥。至於阿葉這個稱呼更是不能用的,那一般是我見到聖嬰出世,或世界末日時才會發出的驚呼。

於是我決定叫她最常見,也是最通用的稱呼。

“喂!”

她又反對,我隻好說她的名字太古怪了。

她在電話那頭想想,也承認,並說這是她老爸取的,於是就讓我喊她小眉好了。

我想這肯定她老爸當年恢複高考時,想考中文係,而因為她的誕生而告吹的時候,一怒之下取了這麼個名字。

我總在想,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能取出如此酸腐的姓名來。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們逛書店時,我把這個分析報告提交給她,她拿著本紅袖招,聽得吃吃直笑。然後正色告訴我,不能拿她父母開玩笑。說完後,又開始笑。

於是我們很開心地拖著手在解放路上毫無意義的來回逛著。

走到海鷗商店的時候,她喊我站住,然後把我頭發上的一個紙片摘了下來。

正當我備感溫柔之際,她卻猛地把我手甩開了。

那一下用的勁兒可真大,直到今天回想起來,我的肩膀還隱隱作疼。(莫不是打字打的太多的原因?)

我愕然地看著她一臉癡呆的表情。

她一臉愕然地看著我的身後。

於是我轉頭,看見一個長相溫厚的中年男子,正充滿疑問地看著我倆,於是我又愕然。

然後看見她低首斂眉地輕輕喚道:“老爸!”

老爸!於是我在愕然之後,也變得有些癡呆。

我癡呆地看著那個男人,五秒鐘後,很弱智地喊了聲:“伯父,你好。”

伯父?我以為我是誰?李嘉誠的兒子?喊的******這麼酸。

這位伯父很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點點頭,和小眉同誌說了兩句話,便像一個革命者一樣,直挺著身板向前走去,頭也不回。

我估計他為了克製轉過頭來教訓我一頓的衝動,一定用儘了全身的力量。

待他走遠後,我們二人同時癱軟在地。

於是我們開始分析,她老爸會不會有什麼錯誤的判斷,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

一定會有。

小眉的理由是,她老爸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傻女婿。

我的理由恰好相反,我覺得她老爸的眼神,好象在審問一個誘拐她寶貝女兒的惡棍。

不過雖然理由不大一樣,但結論是一樣的,她回家之後有麻煩了。

然後她開始埋怨我,說我剛才的表現真的很像電影裡那些男主角第一次見老丈人的模樣。

我連忙道歉,說那是因為緊張過度的原因。

接著我提出藏在心裡很久的疑問,能取出這樣一個名字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小眉指指街對麵,告訴我,她老爸是市圖書館的。

於是我釋然。於是二人開始相視大笑。

笑了會兒,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覺得這個場景好熟悉。好象很多年前就有過一次似的。

於是我在漫天陽光的籠罩中開始回憶往事,越想越失神。

失神之後,我問她:“請我唱卡拉圈可?”

她是個很細心的人,連忙笑道:“小女子不勝榮幸。”

我很感激。

那天在包房裡,我拚命地找齊秦的一首歌,我忘了名字,但記得歌詞。

總算在唱完三張專輯後,那首歌的調子響了起來。

我像拿著手榴彈一樣拿著麥克,左手撫胸,深情款款,運氣憋出那股瓷盤打碎般的瓷性嗓音,認真的唱著:

你的近況,陸續從朋友口中傳到我耳畔,我拿什麼條件能夠將你遺忘,除非我們……多想不去想,夜夜偏又想……

一曲唱罷,我把自己感動的唏噓不已。

回頭看她,仍是滿臉帶笑,臉上儘是鼓勵的神色。

隻是她的手帕還放在桌上,有些濕了。

據她後來說,那天晚上,她家裡開了個家庭大會,著重研究了一下她的交友問題。當她老爸把下午看到的情況說出來後,大家的反應各不相同。她哥哥先是準備提拳頭來尋我,待後來想清楚自己妹妹已經二十出頭了,又準備提瓶酒來尋我。她的老奶奶則很是激動,要請我去她家吃飯。她媽則在傻笑。

聽她說完後,我放聲大笑,然後很無辜地問道:“真的要去嗎?”

她瞪了我一眼,說我想的美。

其實我以為這是很痛苦的事。

她又說已經解釋清楚了,我隻是她的好朋友,不過為了讓她家人放心,便給我這個混混兒安排了個工作,一個異常惡心的工作:網絡作家。

我雖然早就是坐家了,但為了替她圓謊,便寫了首五十一個字的詩,放到了某家網站上,然後不停地點擊再alt加F4。

不到數天,便有些不長眼睛的人奮勇跟進,居然擠進了排行榜的前十名。

她拍拍我的頭說,小夥子挺聰明的。

我靠。

於是我佯狂,靠在她的肩上。

在以後的那十來天裡,我經常帶她到一中江邊的那道斜坡上去,就是以前上學時我經常和何偉抽煙的那個地兒。

她撐著額頭看著我抽煙的英姿,問:“你在想什麼呢?”

我深吸一口煙,呲牙裂嘴地把白氣吐出來,回味半晌,並不答話。

她越看越入神。

我有些受不了,說:“我這是在冒充孤獨,模仿絕望。”

她眼睛一下亮了,興奮道:“嘿,真沒想到你這麼個人也能說出這麼好玩的話來。”

我扁扁嘴以示不屑,但想了想後,又解釋道:“這兩句詞我在發的每個帖子裡都要用一遍的。”我把手一攤,笑道:“不過這是個盜版。那還是上初中的時候,在報紙上看到的。好象是一個鐵路係統的文青寫的。”

“嘁!”她頗為失望,“什麼都說的這麼白,多沒意思。”

我摳摳頭說:“跟你第一次見麵就說過,我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誠懇了。”

她糾正道:“是木訥。”

我不服氣她的說法,告訴她,我有時候一天會遇見五個問路的,而且其中三個還都沒帶車錢。這說明我的樣貌,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可信。

她又糾正道:“那叫易騙。”

我扭過頭去,三分鐘不找她說話。

由於我們通電話太勤了些,自然家裡也發現了一些異常。比如老姐總在埋怨現在很少吃到我炒的苦瓜了。

於是我在家裡開始被一群姑婆們追問。逼不得已,我以人格起誓,說絕對沒談戀愛。

結果發現,我的人格似乎有些卑下不可信。於是我改用我父親的人格起誓,這才逃離了她們的包圍。

有時想起來,會發現小眉同誌的確是一個不錯的玩伴,或者說朋友。

她不蹦迪,不上網聊天,不看電影,喜歡看席娟,看言情爛碟,看武俠小說,的確和我搭配的挺好。

而且我們兩人還都是那種極少見的弱智。

記得有一天,家裡來了親戚,而她又約我出門,為了掌控我的行蹤,老爸讓姐夫哥把手機丟給我。姐夫很無辜地看了我一眼,我回他一白眼。

然後逛到青少年宮的時候電話響了,

然後我們倆人用了半個小時,也沒搞清楚這手機是怎麼用的。

於是,隻好散夥回家。

順便說句題外話,直到公元一九九七年,我才知道怎樣打尋呼機,手機?更是沒碰過的玩意。

她雖然在這方麵的弱智和我驚人地相像,但人卻比我善良多了。

這一點從我現在都不敢帶她從解放路的天橋上過,就可見一斑。

yc人都知道,那天橋上盛產乞丐。

我告訴她,與其接濟乞丐,還不如接濟我。

她皺皺眉說,怎麼能把自己和乞丐相提並論呢?我想了想後,正色答道:“的確不應該,我現在的收入比他們還少。”

她看著我,想了半響,無奈地點點頭,算是承認了這個事實。

不過我們也經常吵架,爭論的焦點一般集中在梅格瑞恩到底該不該和比利克裡斯托上chuang。

她說情到濃時,自然難免。

我說這完全破壞了那份感覺。

她說最終圓滿的結局證明了,這個床,上的有價值。

我說結局是編劇寫好了的,我隻記得梅格瑞恩在完事後,咧著張大嘴,用鼻子長出一口氣,活像一個剛生吞了自己丈夫的母螳螂。

於是她恨恨地說了聲;男人啊……

於是我們兩個同時把電視打開,同步播放影碟,一邊盯著屏幕,一邊拿著電話開始爭吵。

不一會兒,就看到哈利開始在街邊上思念他的前妻了。

電視裡傳來比利克裡斯托那土撥鼠一樣的聲音:

“我不知道是想念海倫,還是想念想念海倫的念頭。”

莎麗正準備上前安慰他,隻見哈利用哲學家的風度思考了半秒鐘後,像個白癡一樣,無頭無腦地說:

“IMISSHELEN!”

然後,小眉在電話的那頭沒了聲音。

我知道她一直在她的男人麵前扮演那個最不懂事的,最傻兮兮的好朋友角色,我也知道她經常演的力不從心,知道她演的很辛苦,知道她在生活裡實在是笑的太多了,又倔強的不肯哭,我知道她就像荔枝一樣,最外麵是鮮美而堅硬的殼,剝開後是柔嫩易傷的瓤,瓤裡麵裹著的是那顆苦苦的核。

由於我喜歡我的朋友們多笑,不哭,於是連忙開始講解那個訶契尼還是叫契訶尼的理論。

就是那個說人的記憶最搞笑,得不到的東西記憶最深刻的那套玩藝兒,這套理論最關鍵的地方,就是什麼尼說,沒可能的感情付出最容易讓人沉醉,因為總讓你覺得對方的身上有無儘的寶藏供你挖掘,有無儘的秘密任你獨享。

她被我拙劣的講解搞的笑出聲來,問我怎麼知道那個什麼尼。

我想了想後,記了起來,告訴她是中午在中央台看的第二起跑線裡提到的。

她很疑惑。

於是我進一步解釋道:“青春期性教育專題節目。”

我和小眉總是像戀人一樣的單獨出來約會。我們也從不讓雙方的朋友圈子交雜其間,隻是進行一對一的交流,俗稱單挑。

唯一有些遺憾的是,我絕沒有戀人一方的那種權利,就是那種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的權利。麵對美女而做柳下惠,實為人生至痛。

偶爾有一天,她喊我陪她去赴一個酒宴,我說為什麼,她說她的男人回來了。

於是我說好,然後我洗了個澡,找了兩件姐夫哥當年和老姐鬥爭時的戰袍,蹬上前天姐夫哥剛買的新皮鞋,揣上姐夫哥的諾基亞,雖說還不大會用。還上了點姐夫哥的咖哩水,噢不好意思,寫錯了。

總之,是打扮的人模狗樣的去了。

她在酒店的外麵接我,見到我的一身行頭,很詫異地皺皺眉頭,問道:“今天怎麼穿成這副德行?”

我挑挑唇邊,道:“要冒充你的男朋友,總得下點兒本錢吧。我不怕丟臉,但很怕朋友因為我而丟臉。”

她伸手捂住自己嘴巴,笑道:“你怎麼這麼聰明,我還沒說,你就知道了?”

“我是天才。”

我向來持天才無用論。

結果那天的酒席上,我發現自己真的很無用,麵對那些酒席上比我還人模狗樣的人們,我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這位說自己當年的室友在加拿大買了個PLAYSTATION,結果沒玩兩天就壞了。那位則把周星馳的幾句話換了幾個賓語在那裡背來背去,還有兩位更是搞笑,居然說不知道安琪集團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配股,頗為不滿,待聽說我有個同學在安琪,居然要我喊出來聊聊,把證券的這塊業務讓給他們做。

天可憐見,我那位同學自己手上的一點內部股還不準賣哩。

我說天才無用的另一個佐證是,自己這個天才被那些人看鮮花下的****眼光逼的舉杯應戰,居然戰局剛開,便已丟盔卸甲了。

於是醉眼朦朧的我,並沒能看清楚小眉那個遲到了的男人。

隻隱約有個印象,雖然比我高,但還是不高。不過長的確實比我帥。

此處套用一句俗話:

長的比我帥不叫帥,長的比我醜,那才叫真醜。

後來小眉送喝醉了的我回家,到我家樓下兩人分手前,她笑著對我說:“今天演的真不賴!”

我傻笑一番,伸出大拇指,說:“我是臨時演員,而你是影壇常青樹,演技比我好。”

知道明星什麼時候會演砸嗎?

就像薑文和萬梓良拍的那部惡片,說明他在沒有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後會演砸。

知道明星為什麼會演砸嗎?

就像周潤發拍的和平飯店,那說明他潛意識裡想斷絕自己在香港的後路。

知道小眉為什麼會演砸嗎?

道理很簡單,她失去了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然後發現後路原來早就斷了。

我接到她的那個電話,是在晚上九點鐘,海霞馬上要開始播新聞了。

她很可憐兮兮地在電話裡告訴我,她得到消息,她的男人要結婚了。新娘當然不是她,可問題在於,新娘也不是她的那個好朋友,聽說是一個南蠻小妹。

她說她並不傷心她的男人要結婚,隻是覺得氣不過怎麼找了個這麼個人。

似乎為了證明這點,她在電話那頭傻笑不止。

然後我就聽到了她的抽泣聲。

我第一次聽見她哭,就在那個似乎應該一如平常的晚上。

我並不是很擔心她,隻是覺得像電影裡的情節,此時一般應該有個傻兮兮的男人守在一邊。

雖然我不傻,但我們是朋友,我對朋友向來很溫厚,所以我覺得應該馬上找到她。隻是我想她不會告訴我她現在在哪兒的。裝慣了堅強的人,在受傷後,總喜歡找一個沒人知道的角落裡去哭。

於是我說:“你看你身邊的江風一會兒向上吹,一會兒向下吹,世事如風,本無定數,何必執著呢。”

她悶悶地答道是啊,隻是江風好冷啊。

於是我知道了她在江邊。

我看了看電視上的時間,接著說:“鐘樓開始敲鐘了吧,你看時間總是不停的,日子總要繼續吧。”

她說是啊,隻是這聲音好吵啊。

於是我知道她在鐘樓的附近。

於是我知道了她是在南榭。

那個據說是她和號稱她男人的無辜朋友第一次約會的地點。

於是在三分鐘後,我出現在南榭的門口。

直到今天,我還認為,這是我平生最聰明的一次舉動。

於是她很驚訝地迎接我的到來,很無助地靠在我的肩上。

我笑著對她說:“今天晚上我的肩膀對你是免費的。”

這句話,我是向何偉學的。

果然有效,她笑了。

於是開始陪她逛街,陪她喝酒,開始進行平日裡是她做的工作,從杯子裡往外麵倒酒。不過區彆在於,平日裡她總是把我的酒倒在地上,而今夜是我把她的杯中物倒在了自己的肚子裡,不能浪費,是吧。

可她還是醉了,我也醉了,兩人像酒鬼一樣互相攙扶著在江邊瞎逛。

走到了大公橋那邊,她突然伏在我的懷裡哭起來。

我輕輕地摟著她,穿過她的黑發的我的手,輕拍著她的肩。

過了一陣,她平息了下來,用那雙帶著醉意卻仍是美麗的眼睛看著我,喃喃地說道:“xf,你真是個好人。”

用哈利的一個男性朋友的話講,說一個人是好人,便意味著這人長的不咋的。

一般的電影拍到這裡就可以了,我也是這樣認為。

所以當她用那冰涼的胳臂環住我的頸,傻傻地說道:“來,親我的嘴。”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過了小半晌,我打了個酒嗝,糾正道:“那叫吻。”

她在我懷裡扭動著身軀,我不知道這是叫撒嬌,還是喝多了不大舒服。

我好意地提醒她:“你剛剛吐了的。”

於是她用踉蹌的步伐衝過馬路,買來了口香糖和礦泉水,用十秒鐘的時間漱完口,嚼完口香糖,又嘟起了紅紅的唇。

我深吸兩口氣,忽然想起了一句台詞:

“我隻是剛好路過,你就要和我……我……牙都還沒刷呢。”

依照謝文硯的吩咐,以下刪去二十一字……

她無意識地看著我,忽然輕輕地說道:“我們是不是隻能做朋友?”

我點點頭。

然後她說:“那好,我們去找家旅館,好嗎?”

我這才確定,她不止喝醉了,而且已經醉的人事不省了。

隻是她的發繞著我的耳,她的唇貼著我的頰,我的手撫著她的背。

讓我心思思。

必須承認,那天夜裡的我是有些無恥。雖說喝醉了,但還是有些無恥。

於是我們開始在江邊那條街上尋找地方。但由於經驗方麵的原因,二人一直是逡巡不前,對那些閃著光的招牌有些望而生畏。

一直疲憊地走到一馬路那裡,她軟軟地靠在我身上,輕聲罵了我一句:“你是男人哎,連開房都不會,真是個笨蛋。”

我雖然已醉了,但還是回了句:“笑話,我是很純潔的。”

然後,我們同時注意到了街對麵的一個招牌:煙草招待所。招牌的下麵有四個小字:安全舒適。

然後,我們四目互視,像那夜在天橋上一樣,化為雕像長達半個小時。

然後,她鼓起勇氣,一個人走過去問房間多少錢一夜。

小姐告訴她,是按床收費,不是按房間。

一個床位三十五,雙人間就是七十。

然後她像蝸牛一樣地走了回來,

然後她說沒帶錢,讓我去交錢。

然後我說我也沒帶。

於是我攔了輛的士送她回家。

然後她很自然地掏出了皮包裡的鈔票付了車錢。

然後我又攔了輛的士回家。

然後我很後悔地摸出今天家裡剛交上來的生活費付了車錢。

可能是那夜酒喝的太多了的原因吧,我們有三天沒見麵。

再見麵的時候,我們約在兒童公園。

兒童公園裡最出名的,便是那些一個瘋勝一個的氣功愛好者,以及湖心亭裡那幾位不懼風雨的老同誌,一聲淒厲過一聲的吊嗓子聲。他們十分愛好偉大祖國的曆史遺產,卻忘了更多的人一向是拒領這份遺產的。

我和小眉見麵的時候是下午,那時候公園裡非常的安靜。

我忽然十分想念那些老同誌發出來的聲音。

在兒童公園裡那些大樹的蔭蔽之下,我看著穿著一件大紅裙子的她,覺得好尷尬。

在不時拂來的熱風裡,她盯著滿臉緊張的我,顯得好無措。

我強迫自己堆起臉頰邊的兩垛肉,笑著說:“今天穿這麼紅,想自殺殉情,然後化為厲鬼去找你男人算賬啊?”

她一愣,忽地麵上一紅,並不答話。

原來這個笑話真的很冷。

正當我們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發現身邊突然多了兩群小孩在吵架,一群是男小孩,一群是女小孩。

女小孩為首的指著男小孩群說:“你們好酷喔……”然後一堆女小孩齊聲叫道:“內褲的褲。”

為首的男小孩,指著女小孩的鼻子罵道:“你們好凶噢。”然後大家一起吼道:“胸罩的胸。”

於是我們在一旁放聲大笑,笑的天地失色,笑的涕淚俱下,笑的誇張無比,似乎把一切可笑的事全放在此時笑了出來。

於是xf和小眉這兩個小朋友又回到了從前。

我一向認為自己是一個很憊懶的人,特彆是在那幾年裡。

我每天按時於十一點三十分起床,然後吃飯,刷牙。並且一直堅持吃過午飯才刷牙,因為我覺得這體現了華羅庚研究的那個什麼學的原理,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重複工作。

吃過午飯,便開始洗碗,然後趁著父母午睡的時間,一個人拿著遙控器對著電視機傻笑。等老爸起床後,為了逃避和他下象棋的苦差,便出門瞎逛。由於瞎逛是沒有目的性的,於是我在那幾年裡,用自己的腳板,步量了yc市所有的大街小巷。

逛到四點半鐘,便開始往回走,走到三聯書店的時候,便假裝自己很熱愛文化,泡進去看各式小說,一直拖到六點半。

如果我的陰謀得逞的話,待回到家時,大概已經有人因為餓的受不了,會主動做好了飯。但很遺憾,我家人的耐性一般都比較好。

雖說晚上這頓飯一般逃不脫,但那幾年的書店逃亡史卻讓我有了個新的愛好,那就是看席娟的言情小說。我覺得她的書挺好,不費神,又好看,而且她本人長的也不醜。

晚上吃完飯,便又開始洗碗,然後度日如年地等待著父母姐姐們看的惡俗電視劇播完。然後很殷勤地通知她們,現在已經很晚了,早些睡覺,明天上班,精神會好一些。

待她們入睡後,我又開始拿著遙控器,看著深夜重播的惡俗電視劇傻笑。

笑完後,我會洗個澡,點上一根煙,坐在陽台上想心事。

往往想了半天,才發現沒什麼心事好想。

於是去上廁所,然後睡覺,睡之前提醒自己,一定要在十一點半起床,提醒自己明天要改變路線,到鐵路壩的新華書店去,因為三聯的席娟的小說已經清空了。還提醒自己,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應該大口地呼吸這城市裡新鮮的空氣,應該用笑容去麵對每一個人,提醒自己要像鵪鶉一樣的生活:安穩並且純蠢。

由於李豔已經有了男朋友,再沒空陪我了,所以當時我最大的快樂,便是那幾個很窮的兄弟經常會請我吃飯喝酒。人是些極有趣的人,酒是很有糊包穀味的酒。不過最快樂的時候卻在於吃完付賬的時候,看著他們很頭痛地湊著錢,而自己卻可以蹺著二郎腿,剔著牙,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是的,我沒錢,沒工作,沒愛人,沒向往。

哪怕認識小眉之後,這四樣還是一點沒變。

我的生活中唯一在變的似乎隻有自己的體重和年齡。

不過若要強說一點沒變,那是撒謊。

至少現在是我和小眉兩個人一起用腳板來丈量這個朱總理所期望的世界級城市。隻是我倆一直很疑惑,這世界級的城市居然僅用雙足也可以走遍。

現在泡書店也是兩個人了,大多數時間我也不在家裡吃飯了,那幾個兄弟也見得少了。沒辦法,見色忘義乃是我輩本份。

不過我還是習慣晚上坐在陽台上想那些並不存在的心事。越想越以為自己患了老年癡呆。

不想心事的時候,我和小眉兩個人穿人海,過公園,摸桂樹下的草,聞麵館裡的香,看儘天下言情小說,嘗遍江風各種味道,曾坐在湖邊一起發呆,看到美女齊聲尖叫,幫老人家提過菜,也曾恐嚇過罵女小孩胸罩一樣凶的男小孩,勾肩搭背常有,心中坦坦蕩蕩是實。

我們談中東危機,台灣地震,印尼失火,華為爆炸。我們也談她的朋友以及我的朋友。談她的家人及我的家人。談她的過去及我的過去。隻是遺漏了她的未來和我的未來。

她在公司裡可以上網,所以幫我申請了一個信箱,問我要取個什麼名字。我告訴她,就用xfstz,她想了想,說幸福屬天主,什麼意思?我告訴她,我不信教,意思也很簡單,xf是頭豬。

她搖搖頭,沒說什麼。

她現在甚至可以問我多少天洗一次澡,我說夏天時一天洗三次都可以,冬天時三月洗一次都說不定。我還說我每年十一月十八號開始禁澡,來年的二月三十一號開禁。她正感不解,我告訴她,由於沒有二月三十一號,所以順延至三月二十二號。

她問是什麼特彆的日子,我說那天是李豔的生日,水節。

她還問過我,是否與當年那個女同學還有聯係,我說有啊,她家的小狗叫多多,就是我取的,用的就是李豔家的小狗的名字。

隻不過我沒有告訴小眉,這似乎是我和那個女同學唯一的變相聯係。

她疑惑了五天,才問我到底喜歡的是李豔還是誰。

於是我頗為得意地告訴她,如果是李豔打電話告訴我她要結婚,我一定會把她臭罵一通,然後找個機會和她老公大醉一場。

她還是不懂,於是我解釋道,若是我那個當年的女同學結婚了,我會對那個女同學送上最誠摯的祝福,然後當掉自己所有的家當,買個鐘送給她的老公。

她仍然不懂,於是我說,李豔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像小眉是我最好的朋友一樣。

於是她表示了解。

後來有幾天,小眉的家人陪她的老奶奶回老家去了,丟下了孤伶伶的她,於是我便有了機會去她家作陪客,吃免費的肉,喝免費的好酒,抽免費的好煙,總之用了三天的時間,整乾淨了她父親所有的存貨。

我們在一起也沒什麼節目,一般就是她靠在我的肩上看電視,看困了她就去洗澡,然後回房睡覺,睡之前,提醒我走的時候記得要鎖門。這種行事方式總是讓我很難一時回過神來。

有一天她突然趴在我肩上問我,為什麼我們兩個人就是不來電。

“我們難道不相配嗎?”

又不是男生女生配,我在心裡想著。嘴上說:

“我們是天生絕配。”

她笑了,說:“那倒是,我有貌,美貌;你有才……”

“蠢材。”我接道。

“我不吃辣椒。”

“我愛好大蒜。”

“我喜歡席娟。”

“我也不討厭。”

“你是徐子陵。”

“那你就是師妃暄。”

“那我是人淡如菊,愛在窗台上擺盆綠菊的淩霜華。”

“那我就是那個丁典,為了看你窗台上的***,甘願入牢十二年。”

我忽地想到淩霜華最終被自己父親害死了,而丁典也中毒而亡,不由一愣。

這時小眉還傻兮兮地抱著個布娃娃皺著眉頭想還有什麼可以說。我一是怕她想得太費神,二來也並不覺得肉麻是很有趣的,於是總結道:

“最關鍵的是你有鈔票,而我沒錢。”

她聞言大喜,連連點頭。翹起兩手的大拇指排成一排,

“果然是絕配。”接著一歎:“可惜沒感覺。”

我想小眉說的是對的。

但像她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依在你的身旁,要說心裡沒點兒想法,那你絕對是在包裝一家上市公司,做做樣子而已。

我知道我的相貌是上好的絕緣體,但她常常於無意間流露出的嬌憨之態卻是常溫下的超導材料。

幸虧我們隻是朋友而已。不然我一定會很害怕的。

隻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怕的是什麼。

過了幾天,那個喜歡陰笑的大學同學又打了個電話來了,說出國的她又回成都了。

於是我才醒過來,原來我是一個生活在過去世界的人。

原來我所害怕的,隻是忘了我是那個世界的人。

可是若我能忘了我是那個世界的人,又有什麼不好呢?

我是忘不了,還是害怕忘了呢?

就像哈利說的,他是想念海倫,還是想念想念海倫的念頭呢?

隻是哈利最後也說了:“Imisshelen!”

這不是學會忘記的問題,而是學會不去強迫自己記得的問題。

而且我不敢想像,我們兩個這麼弱智的人也會有學會的一天。

我想這些的時候,已經收拾好了行李,與所有的兄弟喝完了壯行的酒,買好了去成都的車票,在車站前看著有些發呆的小眉。

她忍不住說:“你真的要去嗎?你還不死心嗎?”

我笑著拍拍她的腦袋,道:“丫頭,今天怎麼這麼操心。有很多事情,往往是我們自己也控製不了的。”

她也笑了,道:“你今天終於肯叫我丫頭了。”接著頓了頓,續道:“隻是為什麼今天要叫我丫頭呢?”眼神中有些迷惑不解。

我不作解釋,往車站裡走去,一邊走一邊揮手。

她從後麵追了上來,拉著我的包,怯怯地道:“可以不走嗎?”

我問為什麼。

她有些不豫,嚷道:“你老沉在那裡麵乾嗎,能當飯吃嗎?你說xf是頭豬,你以為你真是頭豬啊!你有豬寶寶那麼可愛嗎?一頭豬,渾身是寶,你呢?除了耍耍嘴皮子,還會做什麼?吃我的花我的,現在還不知死活的跑到那個鬼地方去。我不準你去。”

對於她的表現,我好感激。

我又笑了笑,把她的發纏在自己的食指上,粗聲道:“放心吧,我隻是去看看。記住自己要照顧好自己喲!”

我想了想,又說:“其實我離開些日子也好,免得你總是吃麵條,那樣營養跟不上,身材可是要變形的。”

她也笑了,輕輕歎了口氣道:“哎,算了,你還是去吧。看來我們兩個都是一樣的不可救藥。”

待我走出十幾米,忽然聽見她在後麵喊道:

“你可不是一頭豬,你比豬還胖。”

我笑著搖頭,結果發現車站的人都在看我。

“……你意為鴻鵠誌在天下,隻怕一失足成千古笑;你意在吞吐天地,不料卻成天誅地滅……”她還在我身後,反複吟誦著。

我記起來了,這是白愁飛臨死之前哼的兩句廢話。

我搔搔頭,心想,小眉真是一個完美的一塌糊塗的女子,可惜天生就是不屬於我的。

火車馬上就要開了,在我踏入車廂的那一刻,我不自覺地張開了嘴,輕輕哼著:“我是一頭小憨豬,過的很幸福,不想明天能吃什麼,隻把昨晚的剩菜牢牢記住,啦,啦,啦,啦,啦……過的不糊塗……”

成都是我曾經生活了兩年半的地方。當年我在那裡時,我拚命地告訴自己的高中同學,那是一個四季如春的美麗城市。後來我離開了那裡,我便拚命地說,那是一個終年看不到太陽,讓人悶頭悶腦的地方。

等我回到了這裡,才發現不管我怎麼說,這城市還是像從前一樣,淡淡的天,烏烏的雲,灰灰的樓,安靜的人群。

甚至連去學校的公汽都還是那一路。

我一個人背著包到了學校,找到了一個當年和她關係比較好的老師,打聽她的聯係方法。

那個老師很詫異會看到我,更加詫異地說道她昨天晚上就搭飛機走了。

我算了算時間,那時候我坐的火車剛剛經過達縣。

我這才知道有錢可以改變很多東西,至少對於當時的我而言,金錢就意味著時間,時間就意味著機會,機會就意味著可能,隻是可能通常的意思是說不可能……

我向那位老師說了聲謝謝。然後走出辦公室,在校園裡瞎逛著。

路過原來住的舊六舍的時候才發現,當年的木板樓早已拆了,現在杵在我麵前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學生公寓。公寓裡麵燈火通明,學生們幸福的一塌糊塗。

我想起當年在木板樓的過道裡借著燈光寫信,不由笑了起來。

我那時候給李豔寫四頁紙的信,便一定會給她寫五頁,如此類推。

我搓搓手,想了起來,當時給李豔寫的最長的一封信,隻有十七頁。

我突然很痛恨眼前這漂亮的建築。

晚上,找到了那個大學同學。

他似乎並不驚訝會在這裡看到我,反而幸災樂禍地說道:“她昨天就走了。”

我說我知道,然後躺下就睡。

他看了我兩眼,便出去買酒菜。

在他的狗窩裡呆了兩天,喝倒了很多老同學,又重溫了一遍田曉霞之死,我便不知道該乾什麼了,我不知道該到哪裡去了。

這時候,我想起了一個非常好的朋友,當年因為大學成績過於糟糕,現在分到了阿壩自治州的一個電廠。於是我給他打了個電話,讓他來接我。

他住的地方叫映秀鎮,這個小鎮我後來和很多女孩子都提過,記得是這樣描述的:這個小鎮,山不清,水不秀,還有個電廠,空氣也不是頂好,不過人少,夜靜,月明。

其實我最喜歡的倒是院子旁邊的那條聲音很大的河。

在那幾個月裡,我經常沿著那條河隨意亂走,在那幾條索橋之間穿來穿去,偶爾看到山埡裡的野棉花,便停下來,采兩把,丟到水裡麵。

有時候,看著那山頂上的積雪,也曾認真地想著要去爬一爬。

隻是我覺得自己好累。

河的這岸,就是映秀小鎮。

小鎮無特色,隻是豆腐多,蘿卜多,****也多。

當然最多的還是一些從不認識卻自然變的親切的朋友。

小鎮雖好,隻是太過寂寞。

彆說寂寞這詞太俗。我在映秀鎮隻用了半個月的時間便了解了為何有些人會因孤獨而死。

三個半月之後,我不但喝光了朋友所有的全興,看完了所有的****,所有看的下去的武俠小說,到最後甚至連魯迅雜文全集都當寶貝似地看了兩遍。還因為弄飯而整壞了四個電爐,可還是寂寞。

於是我開始想寫一本可以流傳半年的武俠小說。

可又不會寫。

我平均每個月打個電話回家,告訴父母我活的很好。

我也曾給李豔打過電話,但一直沒人接。

所以我隻好每個月給在武漢的一位女同學寫封信,借此通知高中的同學們,xf還沒死,隻是不知道他們在不在乎。

我也曾給小眉打過電話,但老奶奶說她已經到天津上班去了。

我想這樣很好。

直到有一天,我例行給家裡打電話後,又順手撥了李豔家的電話。

她在那頭笑嗬嗬地說:“我要結婚了,祝福我吧!”

我忽然一下想起了小眉,想起了我對她的承諾。

所以我把李豔痛斥了一番,然後問她什麼時候讓我和老任痛痛快快地喝次酒。接著開始收拾行李。

在電廠工作的好朋友知道我要走了,便陪我到河的兩岸去走了走。

那是他第二十幾次陪我了。

他遞給我一根煙,幫我點燃,然後拍拍我的頭。

說了一句很沒深度的話:

“其實我們這裡的燒豆腐還是很好吃的,有空常來。”

等我坐著旅遊船趕回yc的時候,才知道李豔已經在一個風雪飄揚的冬日,坐著拖拉機出嫁了。

於是我狠狠地吃了她們夫婦幾頓。

回到了家裡,才知道自己其實很想家。但這並不阻礙我又開始背著黑包,四處尋美色養眼。隻是時近年關,人們多穿的比較厚實。看了幾分鐘,便覺得很沒興致。

於是我跑到書店裡看書,坐在麵館裡吃麵,呆在江邊吹冷風,抽三峽牌香煙,自己和自己聊天。

我這才發現,小眉在我的生活裡不止扮演著參與者的角色,她還很能替我省錢。

有一天,眼鏡摔壞了,我去換八塊錢一個的鏡片,走在路上,險些撞到一個人,由於眼前一片模糊,所以不知道長的什麼樣,隻是覺得眼前一亮,似乎是個穿著花裙子的漂亮女孩。

我知道這是眼花,大冬天的,誰穿花裙子找凍。

父母並不曾問我這些月做了什麼,我益發地覺得歉疚。所以過年的那些天,儘量不和兄弟們出去,而是呆在家裡陪他們。有一天,家裡來了不少親戚,頓時熱鬨起來。

我小意地四處周旋著,卻聽到電話鈴響了。

我拿起電話,聽到一道夏日裡冰淇淋一般清涼的聲音,雖然現在是冬天,但我還是很高興。

“你知道豬是怎麼死的嗎?”

我想了想,說:“笨死的。”

“知道農夫是怎麼死的嗎?”

我答不出來。

“是看見豬笨死了之後,氣死了。”

“那你總該知道農夫的鄰居是怎麼死的吧?”

我想了想,還是答不出來。

“你真是頭豬耶!那當然是因為看見農夫竟然會因為豬笨死而氣死,所以那個鄰居就笑死了。”

“那你知道那個鄰居的老婆是怎麼死的嗎?”

我又想了想,認真回答道:“大概是看見她老公竟然笑死了,丟下自己孤兒寡母,所以恨死了。”

我感覺她在電話那頭搖搖頭,然後聽見她說:

“那個鄰居的老婆心疼死了。”

我在電話的這頭笑了,輕聲道:“小眉,好久不見。”

這時候門鈴響了,我舍不得丟下手中的話筒,向坐在桌上的哥哥姐姐們投去求助的眼光。卻發現他們的眼光都盯在桌子上。

於是我在電話裡向小眉道了個歉,旋風一般衝到門口打開。

我看見門外亭亭玉立著小眉。

她把手機收回袋裡,眉眼帶笑道:“意外吧?!驚喜吧?!”

我很意外,待回過頭來看見滿桌的人張大了嘴四處找牙齒,再看見老媽露出賣掉二十幾年存貨的神色,才知道原來他們很驚喜。

像小眉這般可愛的人,自然可以很輕易地讓我老爸老媽哥哥姐姐們喜愛。

於是她吃了平生最飽的一餐飯,聽了平生最溫柔的話。

當我看著老媽看小眉的神情,不免有些懷疑這個老媽究竟是誰的媽。

然後我送她回家。

在路上,我們一直傻傻地走著,直到她問我:“結果如何?”

“當然沒有結果。”

“結論?”

“暫時沒有。”

她停下來,看著我,歎口氣道:“你真是快笨死了,我真是快氣死了。”

我笑了笑,說:“你若氣死了,我豈不是要笑死了。”

她也笑了,說:“你最好彆死,不然,我可是要心疼死的。”

那天的風很冷,所以我不覺得自己有些發熱。

我哈哈哈數聲,然後說:“我現在正值脆弱,你可彆引誘我。”

她呸了一聲,說賞我一口唾沫。

我笑著攤開雙掌,伸到她的唇前接著。

我們互述彆後情由,我說我傷心的時候就抄史記,讓自己以為自己是個老學究,根本不識情為何物。她說當她想她的男人的時候,就按照我教的辦法,拚命看藍色生死戀,結果越看越傷神。

我向她道歉,她說不用。她說我們家那錯架子一般的樓梯讓她好生難找,我向她道歉。她說從天津回來過年,結果等了我幾天的電話,也沒等著,於是我又向她道歉。她說在天津那邊,偶爾還會想我,我隻好又道歉。然後發覺自己道歉的很沒道理。

於是我們又變成秤不離砣,砣不離秤了。

她說回來後,曾經見過一次她的男人,那是在一次牌桌上。

我問她表現如何。

她笑嘻嘻地說想到他已經結了婚了,以後也沒什麼機會了,所以趁著摸牌的機會,不停地用手指觸摸他的手臂,拚命地揩油。

我笑著糾正,那不叫揩油,那叫送油上門。

她突然盯著我很嚴肅地說,現在發現過了好幾個月,那個男人依然可以很輕易地影響到她的心情。

我想了想,認為自己沒什麼立場開解她,便開玩笑說,那你還是等著他離婚吧。

本以為她會笑,誰知她竟認真地想了起來。

我暗呼聖母之名。

她走的前一天晚上,又給我打了個電話,開門見山頭一句:

“你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一般日本小女生在這個時候會說:“我可以和你交往嗎?”臉上還會帶著羞怯而大膽的表情。

宣萱演的白領在這個時候會說:“上我家去喝杯咖啡嗎?”表情是不容人拒絕的。

瓊瑤一般會說:“你看那天邊的兩朵彩雲,一朵似我,旁邊的一朵是否是你呢?”表情是弱智的。

古時候的女人可能會說:“遺君明珠,薦君枕席,侍君添香,蒙君不棄……”表情是未知的。

當代的湖北女人,一般是打死都不會先說的,表情是期待的。

所以我知道當小眉這樣說,一定有下文,所以我很平靜。

果然她苦兮兮地歎道:“真不想走,又找不到個借口留下來。”

我憤然於她的麻木,驚訝於自己的麻木。

我說可以介紹很多優秀青年給她認識,比如捷捷和王博。

過了會兒,又滿懷遺憾地告訴她,我們班的這兩麵旗幟都已倒在美人懷裡了。

於是她又呸了我一口,然後問我,真的不考慮一下。

我告訴她,她既沒得白血病,我也沒出車禍,看樣子不大可能。

她想了想,也認同了我的看法,並且為我萬分可惜。

然後她笑嘻嘻地說:“你會後悔的。”

我說那是一定的。

“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合適當你女朋友的人了。”

我說那是不一定的。

“你有可能再也找不到女朋友了。”

我說那是你胡扯的。

我們很開心地笑了起來,掛電話之前她說:

“這次走了,可能就不回來了,以後沒人陪你玩,你可彆把自己悶著。還有,不該想的事就彆想了。早點兒找個工作,自己都養不活自己,丟不丟人啊?還有,彆對女孩子說自己喜歡看言情小說,那也很丟人的。還有注意運動,快些減肥。還有什麼來著……噢,還有DON’TSMOKEANDDRINKALOT,OK?”

我一一含笑應允,正準備掛電話,又聽到她搶著說:

“還有……幫我問侯你爸爸,媽媽。”

這是我最後一次聽到她的聲音。

小眉走了以後,我仍然是像以往那樣生活著,隻是騙家裡人買了一部電腦,所以老爸天天在和機器下棋,也沒空煩我了,所以我也不用天天出門逛街了。

老姐帶著我那個有二級廚師證書的姐夫哥搬回來住了,所以我也不用天天做飯了。

那些窮兄弟也漸漸地鳥獸東南散了,我也不用經常喝酒了。

李豔也跟隨她老公南下了,我也沒有吵架的對象了。

我也開始考文憑,準備工作了。

我把一天的時間分成十份,用其中六份來思念鈔票,兩份用來記住那位身在異國的女同學,一份用來悼念李豔和她的多多,一份用來想想高中同學的相貌,一分用來策劃讓彆人想念。隻是偶爾還會想起小眉,曾經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的那個小眉,那個再無音信的小眉。

由於時間實在還是太多,便開始續寫在映秀鎮上沒寫成的武俠小說,由於把自己幻想成了金小庸,鋪設的場麵太大,便喊在武漢讀書的那位女同學給我拿點兒曆史資料回來。結果她給我帶了一本大概是小學用的中國古代通史。

所以這個計劃又擱置了起來。

後來用上了QQ,練就了一身雙手互搏的本領,周遊於諸多頭像之間,發了瘋似地告訴她們:

“從前有座學校,學校裡有個澡堂,澡堂裡有個我,我在澡堂裡洗澡,一邊洗澡一邊唱歌,我是一頭小憨豬,過的很幸福……”

然後她們說我很有趣。

於是我把她們都拉到了黑名單裡。

後來又來了一批頭像,她們都說對我的名字很感興趣,說輕眉老生是什麼意思。

我說那意味著我博學多才,成熟穩重,看輕天下其它男子。

她們問我有何佐證。

我告訴她們,我經常背的黑包裡,一般放著四本書:

一本是榮格文集,這體現了我的深度。

一本是魯迅雜文全集,這體現了我憂國憂民之心。

一本是平凡的世界,這說明了我如同浴火的鳳凰,向往著從苦難中升華。

還有一本是交錯時光的愛戀,完完全全是因為自己喜歡看。

看到我的回答,她們的答複無一例外是一聲呸。

我也偶爾會上席絹夢幻閣去看看,取了個望月精靈的惡名,與那些十五六歲的小朋友們打打嘴仗,不亦樂乎。

我還上了5460,潛進了湖大所有的班級,隻是很可惜,沒有小眉的信息。

一個陽光明媚的夏天,我偷偷到冰箱裡把外甥女的冰淇淋摸了一根,坐在電腦前有滋有味地品嘗了起來。然後發現李豔在QQ裡埋怨我幫她取的葉輕眉的名字很難聽,我笑了起來。

她又問我是不是還在和那些未成年人打嘴仗,也不知道省點兒錢。

正準備回答,就發現有另外一個頭像開口了。

於是我告訴李豔,想到和她聊天,確實有點兒心疼錢,但想到和彆人聊天,嗯不錯,我舍得。

李豔怒發衝冠,警告我,以後不準再四處攻擊她,免得影響她後半生的幸福。

我愕然道,你還有幸福嗎,更莫說是下半輩子的。

兩人又互罵幾句後,我才有空去看來的那條消息。

那個頭像說:

“天氣還真是熱啊。”

我忙著和李豔打鬨,急忙敷衍道:

“天好熱啊。”

本不打算再理她,誰知她的下一句話,來的奇快無比。

“你知道豬是怎麼死的嗎?”

我摸了摸後腦勺,點上根煙,咧著嘴笑了,像彈鋼琴一樣打著鍵盤。

“我是想你想死的。”

是的,葉輕眉,我的朋友,最好最好的那一種。

跋:(其實這個字本身就很有搞笑的功能)

我所想念的,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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