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郊外秋意參半。
方天至行在官路上,極目一望,見綠草萬裡起伏,被群巒環抱。萋萋遠峰之上,一二傾白雲,三四星楓豔,朦朦朧朧在碧天之下。
方天至回過頭來,踏著泥土一步步往前走。更往前處,正有一道百丈竹林,路頭隱沒在其中。幾個農民立在林外砍竹,身旁已放倒了數十棵,零落橫在道中。
瞧此情狀,他忽而想起了幾天前在山中遇匪的事來。那日群匪有備而來,雖對他而言不值一提,但放眼江湖,卻各個都算好手,為首那一漢子更要厲害。賊人若有如此本領,尋一山頭抑或水泊,坐起一方幫派也未嘗不可,何必有一日沒一日的做劫匪勾當?又思及群賊行事心狠手辣,進退有度,不由猶疑起來,心覺這事十分蹊蹺,不該放首惡離去。但金環鏢局抓了許多青衣漢子,得空了審問一番,就能得知其中情由。
方天至想到這裡,猛地醒悟過來。
副總鏢頭周嶽在金環鏢局經營多年,此番心懷異心,如何不帶心腹好手一並上路?恐怕當時情形應是如此——賊匪率先發難,令鏢局眾人陷入混亂之中,他再趁機取王傳恭性命,屆時總鏢頭罹難,鏢局群龍無首,他一聲號令之下,手下心腹再倒戈相向,砍殺不知情的鏢師。
如此殺人滅口,他不僅可以同賊匪分了那筆紅貨,還可將一切推得一乾二淨,待回到湖北,正可以接任總鏢頭的位置。
這是一石三鳥的好計謀,差隻差在多了個方天至,而周嶽見他年紀太輕,不將他放在心上,就此壞了大事。
但這壞的不過是周嶽的大事。那群賊人剽悍至此,不似尋常匪徒,首領全身而退,留下數十個好手在金環鏢局手裡,當不能善罷甘休。他這番走了,多半已落在他們眼中,金環鏢局恐怕要遭。
思及於此,方天至立刻倒轉腳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於險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縱了十幾個年頭,又身負少林絕技一線穿這樣的絕頂輕功,飛跑起來隻怕與蒼鷹獵豹也無區彆。他離開時不急不緩,一路賞景,出城未有幾裡地,回趕不多時便見到了城牆。兩三個元兵正把守城門,檢看進城百姓的箱貨,忽覺一陣白風自身旁刮過,定睛一瞧,甚麼也沒有,城門之外的土道上,連一絲沙塵也未揚起。
而方天至過了城門,撿小巷縱穿民宅,直線往金環鏢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層客棧的樓頂,穿過一條小巷,金環鏢局就在眼前。隻見兩扇黑漆大門緊閉,他敲了兩下門環,無人應答。細聽之下,仿佛宅後隱隱有刀兵喊叫之聲。他再無猶疑,一掌推在門上,隻聽喀拉一聲,那扇大門應聲而開。
方天至來不及細看,幾步穿過大宅,繞到後院。隻見院中兩方人馬混戰一處,青衣人與鏢師打鬥,鏢師之間也互有打鬥,往來刀劍相接,正自慘烈。地上已然橫屍數具,顯然鏢局眾人頗為不敵。再一細看,王傳恭衣裳上儘是血,正與兩個頗為剽悍的中年漢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隻覺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齊迸發在胸腔裡,嘶聲痛喊道:“圓意師弟!小心那兩個首領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轉,隻見院牆邊的榕樹蔭中,兩個青衣戴鬥笠的人正抱手站著,一人腰間挎有一柄長刀,另一個身量高大,宛如鐵塔,將那挎刀的漢子襯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眾人中廝殺,隻守在牆邊,似乎是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斃倒了三個鏢師。